“啪”的一声,叶芝云手中的手机被重重打飞,摔在了墙壁上。
老式的机子,后盖不严,连电池都飞了出来,屏幕上刚刚出现的“深深”二字顿时消失,电话就此中断。
叶芝云心惊胆战地抬头,看见站在面前的申启民,那阴沉的脸上,一双眼睛中全是狠厉的光。她惊吓地张张嘴,挤出几个字:“启民,我……我就接个深深的电话……”
还没等她说出后面的解释,申启民的拳脚已经铺头盖脸地打下来。叶芝云条件反射地护住自己的脸,不让他打到要紧的地方,免得自己无法出去见人。
申俊俊听到动静,推着轮椅出来,灾乐祸地说:“打,打死她!要不是你的好女儿叶深深到处诋毁抹黑我们,我们现在至于落得这步境地吗?!你看看别人看我们都是什么眼神!连送水送煤气的人都不肯上门了!”
“别给我搞什么花样,好好给我呆着!”申启民想到家里断水断气的现状,揉着自己打痛的指骨,狠狠地又往叶芝云身上踢了一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女儿要干什么!她刚开完记者会就给你打电话,不就是想拉拢你吗?哼,你待在我申家屋檐下,居然敢帮外人对付我?要不是老子看着你,是不是你就直接跑到发布会上去哭诉老子对你的迫害了?”
叶芝云不敢回嘴,抬手背抹掉眼眶中的泪,蜷缩在墙角,按着自己剧痛的肋骨,气息急促。
看她这副模样,申启民那股火气烧得更旺了:“叶芝云,你也别怪我,我本来是要和你好好过日子,是你自己不识好歹!叫你去向女儿拿些钱你都推三阻四,对俊俊又不尽心,俩夫妻做成这样,我能不闹心吗?你自己想想,你对得起我,对得起这个家吗?”
叶芝云捂着脸,喉口哽咽,断断续续地说:“启民,深深她一个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外打拼事业,我这个当妈的没用,帮不上她半点忙,只希望她好好的,过得开心……我们要她的钱,要她的事业有什么用?她现在过得这么好,我们要支持她……”
“有什么用?你说有什么用?”申启民扭曲的脸一片浄狞,朝她怒吼,“她是个女的,生下来就是外人,她赚的钱将来都是别人家的!咱不趁现在把她掐住,都要便宜了别人!”
叶芝云哀求地盯着他,说:“启民,怎么会便宜了别人?深深身上,也流着你的血啊……”
申俊俊冷笑,说:“是啊,她流着我老申家的血,那她赚的就是我家的产业!家族企业,你懂不懂?她还没出嫁,所有东西按理、按法律,全都是我家的,凭什么便宜了外人?”
叶芝云捂着越来越痛的肋骨,想说什么,却泣不成声。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有人问:“请问是申启民先生家吗?申启民先生在不在?”
申启民怔了怔,凑到猫眼看了看,外面是几个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见里面没有回音,便又开始敲门。
申启民咒骂一声,把门一把拉开,隔着铁栅栏防盗门烦躁地问:“干什么?”
外面的人立即将话筒递进栅栏门,问:“申先生,请问你知道今天叶深深召开记者会的事情吗?”
申启民没好气地说:“知道!我还知道这个不孝女,她肯定是先要喊屈,再反咬一口,连她爸都敢污蔑……”
然而没人听他说什么,大家一眼就看见了里面满身伤痕的叶芝云,立即咔嚓咔嚓地拍照。
申启民这才想起叶芝云还被他打得不能见人,立即气急败坏地把门砰一声重重关上。
门外的喊声还顺着门缝传进来:“申先生,请问能不能开门接受采访?”
“关于你之前和叶深深的母亲离婚,二十多年从未尽过抚养义务的事情,你能谈一谈吗?”
“请问你帮女儿店里采购进货时,大吃回扣的具体过程?”
“请问你知道申俊俊杀的死者家属,知道他姐姐是叶深深后,对媒体扬言要求追加赔偿吗?”
“请问叶深深的母亲那副样子,是不是又被你家暴了?”
申启民怒吼:“滾,都给老子滚!老子报警了!”
外面的人还在大力敲门:“申先生,申先生……”
申启民暴怒地狠踹房门,外面人见他闭门不出,只在里面骂骂咧咧,也只能又陆续等了一会儿,各自悻悻散去了。
“妈的,这个不孝女,居然在外面宣扬家丑,还敢给老子泼一身脏水,真是反了她了!”申启民气得抓起门边鞋柜上的鞋子,狠狠掼到地上出气,“这要在几十年前,老子剥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把她浸猪笼,天下人还要拍手称快!”
气怒交加中,又怕那些记者一波波过来,自己以后就被堵在家里了,他便草草拿了点钱,扯起叶芝云就往外走:“走!”
申俊俊问:“爸,去哪儿啊?”
“回老家避一避!”
叶芝云和申启民是同村人,距离上海倒不远,开车回去也就两三个小时,是个挺封闭的小村镇。镇上像他们这样能在大城市中立住脚的人,也是大家关注的对象了。至于叶深深的事情,年轻人可能还上网看看,年纪大的人压根儿都不知晓。
“哟,芝云和老公一起回来啦?看你们这亲热劲儿。”街坊邻居一看见他们,就露出热情的笑容,“你家启民还真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羨慕你啊!”
叶芝云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敷衍着和熟人寒暄了两句,跟着申启民到他大哥家里借宿。
“这都回来了,我想去瞧瞧我妈……”叶芝云怯怯对申启民说。
她娘家就在申启民大哥家一条街外,申启民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快点回来,俊俊睡前还要擦身子。”
叶芝云赶紧出了门,走到街口又在摊子上买了两样水果,提在手中。
叶深深的奶奶前些年得了老年痴呆症,住在叶芝云的弟弟家里。可巧今天弟弟一家出去玩了,眼看天都黑透了还没回来。
屋里连盏灯都没点,叶深深和妈妈摸索着进去开了灯,躺在里屋床上的奶奶看见她们,有些迷糊地问:“谁啊?是阿英吗?”
阿英是叶芝云小时候的邻居姐妹,见母亲把自己认错了,叶芝云赶紧过去,扶着她坐起来,说:“妈,是我啊,芝云。”
奶奶看了看叶芝云,然后才恍然大悟抓紧女儿的手,说:“芝云,你回来啦?我就说你不可能是阿英,阿英都死了!”
叶芝云愣了愣,说:“阿英死了?
“我……我前次回来,她还跟我聊天呢,怎么就没了?”
“她被那个赌鬼老公推下沟死了!就在对门那边,她老公正搓麻将呢,她跑来就把麻将桌掀了,她老公就打她,没想到她头磕到沟沿,就这么没了。”
叶芝云张了张嘴,喉口干涩,又艰难问:“她干嘛掀麻将桌啊?”
“她老公你还不知道?赌了二十几年,欠了一屁股债,阿英向娘家借了五万块到现在还欠着。后来阿英不是自己开了个早餐店吗,每天早上三点起来剁肉馅包包子,忙活了好几年,把别的债都还完,娘家那边的也快攒够了。结果她老公觉得老婆娘家的,还不还有啥要紧嘛,就把她要还娘家的钱拿去赌了,她发现后就疯了一样跑去掀麻将桌。”
叶芝云呆了呆,机械地掏出自己带来的水果,茫然问:“那她老公现在呢?”
“进去啦,判了三年。”
“三年……?”
“是啊,大家都说阿英意外摔沟里死的嘛。这边宗族还给派出所写了万言书呢,一条街的人都签字了,都说俩夫妻拌嘴吵架,一失手老婆摔死了,这老公不是挺冤的吗……”
叶芝云已经听不到母亲后面的话,她茫茫然削着苹果,一边发呆。
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见到阿英时,她还给自己塞了两个包子,胖胖的脸上满是开心的笑容,说:“妹啊,你看我每天吃包子都胖了,这日子滋润的,不知该上哪儿买特大码的衣服啊!”
言犹在耳,她一起长大的街坊姐妹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而因为是夫妻之间的争执,杀人凶手付出的代价,仅仅只是三年牢狱而已。
她眼前忽然出现了申启民的模样。那男人并不高,也并不壮,可她现在一想到他,就止不住地发抖。
全身的伤痕与疼痛都在提示着她,这个男人的可怕。
她在心里想,阿英是解脱了,我呢?
叶奶奶拉着叶深深的手,絮絮叨叨地问:“你最近和启民还好吧?深深怎么没回来啊?
叶芝云迟疑着,说:“深深……又是法国又是美国的,忙啊。”
“忙点好,这孩子有出息了啊。”叶奶奶说着,又叹气,“深深挺好的,虽然你当时怀了个女儿,被启民给拋弃了,可是这么多年你们母女不是也挺好的吗?女人啊,还得靠自己!你看你弟,把我丟这房子里,看都不看一眼的,早知道我就不把房契和钱给他了,那样他还肯服侍我几天……妈现在也是悔啊,你和深深当时那么苦,我还只想着把钱给儿子,妈也是怕别人笑话我把东西给嫁出去的女儿……”
眼看她又要絮絮叨叨个没完,叶芝云便打断她的话:“妈,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都过去了,别提了。你早点睡吧,我得赶紧走了,睡前还要给俊俊擦身子呢。”
老年痴呆的叶奶奶不太明白地看着她,问:“俊俊是谁啊?”
“就是……启民跟后来老婆生的孩子,瘫痪的那个。”
叶奶奶用仅剩的几个牙齿磨着她绐自己洗的苹果,慢吞吞的问:“哦,他肯孝顺你吗?”
叶芝云没吭声,心想,万幸他瘫痪了,不然的话,肯定会跟着申启民一起对自己拳脚相加吧。
“芝云,你看看我,亲生的儿子都靠不住!你啊,多疼疼深深吧,这辈子,你也只有她靠得住了。”
叶芝云看着呆呆看了面前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母亲一会儿,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连老年痴呆的母亲,都知道她这辈子,该选择什么路,可她,却偏偏一再走错了。
叶深深蜷缩在沙发上,听着手中的电话传来忙音,疲惫而沉默。
咋夜刚从美国飞回,今天晚上开了记者会,忙乱纷繁间,连时差都还没倒,就已经到了凌晨。
她现在身心倶疲,累得快要瘫软。
可是,她还是无法睡着,只固执地试着再拨了一次电话。
电话里,依然是无法接通的忙音。
在旁边收拾文件的顾成殊叹了口气,说:“深深,你回房间睡一会儿吧。”
叶深深缓缓摇了摇头,睁大一双眼睛盯着窗外的黑暗:“我有点担心,我妈妈可能是出事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忽然就挂断了我的电话,又至今不开机呢?”
顾成殊见她神情那么黯然,便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她身边坐下,说:“世事还是要靠机缘,或许再过段时间,你妈能看清申启民的真面目,会彻底对他绝望也不一定。”
叶深深又摇了摇头,茫然地说:“她自己不肯醒悟,我们有什么办法?”
顾成殊看看时间,已近午夜,便起身给深深热了一杯牛奶,又给她拆了一袋蛋糕。
等到叶深深吃了点东西,他才轻声说:“深深,其实我一直觉得,你有一个值得敬重的母亲。”
叶深深握着牛奶杯,有些茫然又有些悲恸地看着他,喉口发出难以抑制的一声鸣咽。
“虽然我和你的母亲接触不多,但她一个单亲妈妈,能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把你培养成这么好的女孩子,坚韧,善良,聪明,独立。我真的非常非常敬仰她,也希望,她能得到幸福,别像我妈妈-样。”
叶深深听着他的低语,默默地点了点头,说:“是的,她在我心里,是这个世上最了不起的人。”
“其实我将你妈不肯离开申启民的事情,也思前想后分析了好久。我觉得,你妈与申启民复合,一是因为相依为命的女儿越走越远,她难以适应这种孤单,所以在申启民回来的时候,才会那么轻易就和他重新在一起;其次,也是从小就受到那种教育,早已有了固定思维,观念和我们这代人本就有冲突,只想着有了丈夫才有倚靠;最后,我还认为……”平生第一次,顾成殊在她面前轻叹了一口气,原本,她还以为他是个永远不会显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你母亲之所以留在申启民的身边,也是为了你。”
叶深深愕然睁大眼睛,定定看着他。
“如果不是她一直呆在申启民身边,走投无路的申启民在你这个女儿发达之后,肯定会过来追讨你所拥有的一切,更会在被你拒绝之后穷凶极恶发作,到时候你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哪还有你这些年发展的空间?”
他的话语,像是惊醒了叶深深,她透过自己的泪眼看着他,迟疑的,低低的开了口:“所以……所以是我妈妈为我挡下了这些本该加诸我身上的苦痛,使得矛盾最终到现在才激化?”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猜测对不对,但至少,如果你妈妈没有和申启民复合,这场风暴不会现在才来。而那时尚且软弱稚嫩的你,恐怕也根本不可能对抗得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叶深深紧紧握着顾成殊的手,竭力抑制自己的激愤,只能黯然说:“我……知道了。”
其它的,她什么也没说,但顾成殊知道,她心里一定已经有了决定。毕竟,叶深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会束手无措的叶深深。
所以他也没说什么,只默默抬手轻抚她的额发,温柔地俯下头,安慰地轻吻她。
然后,他拉起深深:“走吧深深,你和申启民的亲情既然已经撕破,你妈妈不能再呆在他身边忍受了,我们总得有个了断,我们出发,去找你妈妈。”
小镇的夜空一片黑暗,没有城市的光污染,显得夜色格外深沉。
叶芝云躺在床上,听着身边申启民低微的鼾声,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了无睡意。
她空洞的目光,望着面前仿佛永远望
不到边的黑暗,渐渐地,越睁越大。
女儿曾经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她说,妈妈,将来我赚了钱,就买一套大房子,我们住在里面幸福开心地过曰子。
她说,妈妈,虽然我没有爸爸,可是我一定会比别人加倍努力的,因为我要为了妈妈和自己而奋斗!
她说,妈妈,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
在黑暗之中,叶芝云抬起手,用手背悄无声息地抹去自己脸上冰凉的眼泪。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头一点燃烧的火焰,开始引燃了她的全身。
阿英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她说:“你看我现在过得多滋润……”
然而那声音又幻化成自己的声音,是自己对女儿说:“深深,妈现在挺好的,你爸浪子回头了,现在谁不羡慕我……”
眼前忽然一片猩红涌上来,是那水沟边的血弥漫开来,阿英就死在那里,大家笑嘻嘻地说,一条街的人都签字了,俩夫妻拌嘴吵架,一失手老婆死了,这老公不是挺冤的吗……冤吗?她那个被关了三年的丈夫,大家真觉得冤吗?
叶芝云摸着自己身上的伤痕,那些已经淡掉的伤痕,那些还在隐隐作痛的淤肿,那曾经骨折的地方遇到下雨天,总是针刺一样的痛。
一开始,他打了她,就哀求,讨饶,用比她还痛苦的模样跪地赔罪。后来就渐渐习惯了,他习惯了,她也习惯了,打过了就算了,成了生活中的家常便饭,三天两头一次,有些麻木。
——然后,直到有一天,她也在那条臭水沟边留下一摊血,供大家平淡地坐在旁边磕着瓜子扯嘴皮,成为说完就忘的饭后谈资……叶芝云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她悄悄地往外挪着,离身边的申启民远一点,再远点。
最后,她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挪到了床沿。
寂静之中,凌晨的月光冰冷地从窗外照进来。
身边的申启民,发出了低低的梦呓:“俊俊,你看爸给你赚下多大的家产……女儿?谁管她怎么死的……”
叶芝云全身的毛孔在一瞬间张开,冷汗瞬间湿透了她单薄的衣服。
万万没想到,她的枕边人,做梦都希望女儿死掉,好让他与其他女人生的残废儿子接管了属于自己女儿的一切!
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恐惧地翻身下了床,扑到床头去抓起自己的衣服,抖抖索索地穿上,拉开门就跑了出去。
凌晨一点多,顾成殊与叶深深开车接近了老家小镇。
一片安静之中,他们的车灯照亮了出镇的那座水泥桥。
在桥上,正有个女人仓皇趔趄地跑着。她脚步虚软凌乱,明知道此时的路上不可能有车,可就算用脚跑,她也要跑出去。
顾成殊瞥了一眼那女人被灯光瞬间照亮的脸,一脚刹车,车子顿时停了下来。
叶深深身子前倾,忙抬手撑住了车窗。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顾成殊已经迅速打开车门,下车快步走到了那个女人身边,将她一把扶住。
叶深深这才发现,这个半夜在路上狂奔的女人,竟是自己的母亲叶芝云。
她吓出一身冷汗,立即下车跑向母亲,问:“妈,你怎么在这儿?”
被顾成殊扶住的叶芝云抬起呆滞的眼看着她许久,才像是认出她一样,用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了女儿的手腕,喃喃说:“深深……带我离开这里,离开……申启民!”
叶深深看着她绝望通红的眼睛,也不知心口是喜是悲。她强抑住涌上心口的巨大酸楚,用力点了点头,说:“走吧,妈,我们回家!”
顾成殊把车门打开,让叶深深扶着叶芝云坐到后座,见叶芝云唇色乌青,便又去后备箱拿了条薄毯子,正要拿给叶深深时,手却略微停了停。
申启民从巷子中跑出来,拦在了他们的车前。
叶芝云的脸色顿时惨白,将车门一把带上,颤抖着坐在后座,低头一动不动。叶深深抬手抱住了母亲,向顾成殊使了个眼色。
顾成殊向她点了点头,将毯子递给她,让她帮母亲盖上。然后他走到申启民面前,说:“申先生,深深妈妈身体不适,我们要接她到深深身边养病。”
申启民暴怒,挥着手臂乱吼:“你们这是绑架!你们把我老婆拉到哪里去?给我交出来!”
“深深作为女儿,接妈妈去看病,申先生又何须担心呢?”顾成殊拦在他的面前,不让他靠近车窗,“我建议申先生心平气和点,回去好好地想一想你妻子的病是谁造成的,为什么深深需要将她接走。想清楚了,想必也会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胡说八道!你给我滚开!”申启民疯了一般去拉扯挡在面前的顾成殊,一边对着车窗大吼,“叶芝云!你是我老婆,你不呆在我身边你要跑哪里去?你敢跑、你敢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成殊比他高了一个头,自然完全不惧他的拉扯,只抬手一推便阻住了他疯狂的动作:“申先生,事到如今,叶女士和你的关系已经破裂,过往错误已难弥补,希望你认清事实,改过自新吧。”
申启民大怒,见他们要离开,直接就趴在了车前盖上,一边拼命拍打车身,―边大吼:“叶深深,你这个不孝女!你给老子下来!你们娘俩丟下我和俊俊想就这么走了?你们不交出深叶的股权,老子告上法庭!老子要拆你的台,毁你的名声,再不济也去你店面泼十年八年油漆,看你敢不敢对你老子动手!”
叶深深冷笑,听而不闻地抖开毯子,给叶芝云披上。
叶芝云却用颤抖的手一把掀开了毯子,打开车门一步跨了下去。
她站在夜空下,直直地盯着申启民,她的背略带伛偻,神情愤恨恐惧,甚至她的声音还带着微颤,只有她的目光坚定无比:“申启民,你不用妄想了,我会去医院验伤,再去公安局报警!我要和你离婚,再也不会和你过下去了!其实……其实在你过来求我复合的时候,我就不应该原谅你,重新和你在一起的!”
叶深深走到她身边,听着她崩溃的痛骂,紧紧地抱住了她。
申启民破口大骂:“你放屁!你这年纪这模样,我肯要你就不错了,你还敢提离婚?你敢离婚,你叶家袓宗都替你羞耻!你……你见利忘义,跟着这个狼心狗肺不顾父亲的女儿跑掉,小心天打雷劈!”
“你才天打雷劈!”叶芝云嘶哑地哭喊着,挣脱了叶深深的怀抱,冲到申启民身边,疯了一样对他拳打脚踢,“申启民,你带着你儿子申俊俊下十八层地狱去吧!你和你那个杀人犯儿子过去吧!我真是瞎了眼!”
申启民胸口挨了两下,咬牙从车盖上爬起来,扑过去就要打叶芝云。顾成殊眼疾手快,将他的手扭住,按在了旁边桥栏杆上。
叶芝云披头散发狂乱地哭泣着,抬脚再踢了申启民的腿好几下,才痛哭失声地站在那里,全身脱力,摇摇欲坠。
叶深深紧紧抱住母亲的身躯,免得她倒下。
申启民被压在栏杆上,还在不肯罢休地大吼:“你们这些人,全都不得好死!老子要去告你不赡养生父!老子要天天带着俊俊坐你们门口给人讲你们这对道德沦丧的狗男女!老子要……”
“申先生,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干涉,但我劝你,最好还是考虑清楚。”顾成殊压着他,示意叶深深带着母亲先回车内去。
等到叶深深将母亲半抱半扶带回车内,关好了车门,顾成殊才放开申启民,在桥边惨白的路灯光下笑了笑,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打开一个文件。
“请你冷静些,看看我这边的一些东西。我不介意在这边镇上设个广播,每天播放二十四小时。”
申启民状若疯狂,狠狠地盯着他:“老子怕你什么?”
顾成殊唇角微扯,抬起手指,轻点了播放按键。
那里面传出的,先是申俊俊在叶深深开店时跑去大闹的录音——背景是一片嘈杂声,申俊俊的声音却十分清晰,仿佛让人可以清楚看到那晈牙切齿的模样:“顾……顾成殊是吧?你不就是那个和叶深深一起开店的人吗?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除非她把这个店给我们,否则我把叶深深搞臭,让她身败名裂,让十四亿人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臭婊子!”
顾成殊:“深深还在她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被父亲拋弃了,如今你们跑来开口就要分走深叶品牌的一半,你觉得法理和人情谁会支持你这边?”
申俊俊狞笑的声音传来,然后他大喊出来:“大家快看啊,这个人就是我姐叶深深的奸夫!当初他都快结婚了,可我姐当了他的小三,傍上了这个大款,他就把未婚妻给踹了,把我姐从一个摆地摊的捧成了现在大名鼎鼎的设计师!顾成殊你包女人都能包成名人,你太了不起了!”
这录音让申启民的脸都变了,扑上来想要抢夺。顾成殊抬手将手机举高,说:“申先生,我备份成千上万,你还是先好好听下去吧。”
第二段录音,是顾成殊问:“那么,申俊俊,你想要什么?”
“要什么我不是说了吗?这个店得分给我!明天就给我转让股份!”
“凭什么呢?”
“就凭我爸生了她!就凭我现在瘫痪了生活不能自理!”
“这个恐怕不行,这个品牌是我们四个人共有的,深深拥有的都不到一半,从哪儿凑股份给你呢?”
申俊俊呸了一声:“那就让叶深深给我们钱!把所有的股份都转让给我!”
“这又是凭什么呢?”
“谁跟你废话!女儿赚钱交到家里天经地义,不然我爸生她干什么!一句话,要不叶深深给我们钱,要不我们天天到她店门口闹事,把叶深深搞臭、搞死,让她永远也没法开店,没法干这行!”
顾成殊暂停了一下录音,然后又对面如死灰的申启民微微一笑:“对了,还有第三段,申先生你也有出场。”
这是叶深深登门与申启民谈判时的录音。申启民的嚣张与叶深深的委屈正成对比。
“知道错就好了嘛,只要你答应我们要求,我们马上就出面去跟媒体说,你是个乖女儿!其实我也不想到处跟人说你小三、遗弃父母、不顾弟弟的,主要不是你自己不肯把品牌和店都给我们吗?只要你给我,一家人什么都好说!”申启民声音中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你是我女儿,爸妈能亏待你吗?是,我当年是在你没出生之前就遗弃了你,可你身上毕竟有我的血,血脉相连嘛!我也不想撕破脸说你品德败坏,可你看看你在外搞的这摊子事,又开店又创建品牌的,你一个女孩子,要这么多钱干嘛?爸替你保管着!”
然后是申俊俊得意的声音:“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当初你要是答应送我出国去治病过好日子,我们会做这样的事情吗?还不是你自己冷酷无情不讲理,我们逼不得已,才不得不撕破脸吗?”
一句一句全都是蛮横不讲理,强行抢夺女儿的胁迫话语,让申启呆了半天,才想起是什么时候的录音。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阴狠地在夜色中回响:“不让我们占股份?好!那你就等着你和你的店都臭名远扬,最后关门大吉吧!”
叶深深:“爸,你就这么指望煽动网上不明真相的人们来谩骂我、侮辱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申启民:“行了,别讲这些有的没的,你就是断绝人性,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今别的我们不谈,你就干净利落把店和品牌都交出来,我们才会替你澄清让你认袓归宗!”
申启民这才反应过来,暴怒地冲去抢夺他的手机:“你们这些王八蛋!骗老子录音,老子放不过你们!”
顾成殊抓住他的手腕,紧紧盯着他那充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申先生,如果你再纠缠深深和她母亲的话,我会将这段录音公之于众,到时候,全国人民都会知道你和你儿子的丑态,知道你们为了讹诈深深,故意造谣把她逼上绝路。”
申启民疯狗一样怒吼:“老子绝不放过你们,等着瞧!”
“嗯,我也会等着瞧这录音的效果。当然我还会复制几份在你们镇口街边每天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到时候邻里乡亲会怎么想,我也想等着瞧一瞧。不过你不必担心,就算你离开了这里,我也有很多种办法随时探知你的行程,无论你到哪里,我都会在几小时内让你周围的人都知道你的身份,听到你敲诈勒索、胁迫女儿的话语。毕竟,这可是全球最佳设计师得主叶深深的新闻,对于这样的名人父亲,大家都会很有兴趣的。”
“你……你无耻!”申启民气得狂吠,脸上却终于显出一丝惧意来。
“被万千人骂无耻的人是你吧?我听说你在原小区已经呆不下去了,因为每天出门都被人唾骂,送水送煤气的人都不肯上门,这日子,看来不太好过吧?”顾成殊收好手机,唇角一丝嘲讽的笑,“放心好了,等我的录音一直跟随着你后,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是这样的待遇。哦,当然还有你儿子申俊俊,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吧,他在个人主页上实在太嚣张了,已经有很多人向司法机关咨询了。大家都很关心他这样的杀人犯居然可以平安回家,还招摇过市兴风作浪,是不是应该开启法律程序,重新审判裁决呢?”
一听到申俊俊,申启民的脸顿时煞白,喃喃问:“重审……,’
“可能性很大,我认识几位很不错的律师,也去咨询过了,他们都认为按照申俊俊现在的行为,再加上死者家属也有意申诉,重审绝非难事。如果到时候申俊俊一个不好,受到了法律公正的裁决,杀人罪在狱中估计总得二十年的。他不是严重疾病无法保外就医,而且双脚残疾还是可以参加劳改的,到时候在狱中好好改造,争取减个刑,最快十五年出来,说不定成了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了,似乎也还算不错?”
申启民目眦欲裂,脸上写满恐惧:
“你们……你们丧心病狂!叶深深这个恶毒女人,她要把她弟送进监狱?!”
“没有,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还未付诸实际。主要是我这个人实在有点睚眦必报,谁要是让我喜欢的人不开心,我就会让对方千百倍地不开心,说到做到,终身承诺。”
顾成殊慢悠悠地说完,打量着申启民那呆愣恐惧的神情,才满意地退开一步,抬手挥了一下:“再见,申先生——不,为了你儿子能平平安安,你应该会和我们再也不见的,对吗?”
叶芝云坐着车离开了申启民,离开了老家。
一路上,她微颤着身子,紧紧握着叶深深的手,不敢置信地频频回头。
一直到申启民消失在黑暗中,大桥消失在拐弯处,村镇消失在山野中,她才抖抖索索地问:“深深,我……我可以回去了?”
叶深深抱紧她,点了点头,说:“嗯,我们回家。”
“申启民……不会再来了?”
叶深深看向开车的顾成殊,顾成殊点点头,说:“是的,放心吧,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顾成殊的话总是很有力量,叶芝云发抖的身体渐渐地停了下来,她靠在女儿的怀中,低声说:“深深,我要离婚。”
叶深深说:“好的,我去找律师,一定尽快解决。”
叶芝云再也不说什么,和女儿靠在一起,一动不动地木然盯着窗外浓重流动的夜色。
看久了,疲倦了,叶芝云眼睛也闭上了。
她偎依着女儿,低低地说:“深深,妈现在相信,没有丈夫,没有儿子,我也能和女儿好好地活下去,活得不比任何人差。”
叶深深轻轻地“嗯”了一声,抬手轻抚母亲的肩膀。
“你也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证明很多很多人的想法是错的。女人的一生也可以不仅仅只存在家庭和男人身上,你会做出一番事业,不输给任何男人!”
叶深深含着笑,也含着眼中薄薄的泪,轻声说:“会的。”
顾成殊听着她们的对话,望着前方黎明破晓前的浓重夜色,只觉得心口全是深浓的感伤与欣慰。
将她们送回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天边的墨蓝色晨光被稀释,颜色渐渐浅了起来。
叶深深牵着妈妈的手,带她回到她们的家。
顾成殊站在楼下,目送她们上楼去。
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来,依次照亮那些陈旧的楼梯,锈蚀的栏杆,凌乱的楼道。
然而夏夜的风吹来如此清凉,树影稀疏地映在他的脚下,谁家栀子花的甜香温婉绵长,让这个凌晨又显出暗沉的美好。
顾成殊直等到她家客厅的灯点亮,才收回了目光,发动车子离开。
前方路上,斗转星移,明月西沉,新的一天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