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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纪 第四部 星芒 第三章 给我理由

所属书籍: 光芒纪

    沈暨带着叶深深上车离开,先送她回家

    叶深深靠在副驾驶座上,疲倦地盯着眼前连珠一般绵延不断的路灯,连眼睛都忘了眨。

    沈暨偷空转过目光,向她瞥了一眼:“想什么?”

    叶深深叹了一口气,说:“他就那么看着,袖手旁观,一言不发。”

    沈暨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所以他安慰她说:“因为他知道你成长了,肯定能漂亮地反击路微了。”

    “不……”叶深深缓缓地说,“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已经没有立场出来维护我了。”

    这话乍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心酸,连呼吸都牵扯得胸口微痛。

    沈暨沉默地抿唇,片刻后才说:“深深,别这样想,成殊离开酒店追出来,当然是因为你。”

    叶深深苦涩地笑了笑,轻叹了一口气,抬手支起脸颊,侧头看着他。

    沈暨的面容被车窗外霓虹灯倏忽照亮,让叶深深恍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被小巷外的霓虹灯映照的面容。绮丽绚烂的灯火夺不走他俊美的轮廓,斑斓的色彩却只让他的面容更加摄人心魄。

    那时从未见过这般动人景象的她,就此沉溺在了自己的幻想之中,还企图能抓住这个不属于自己的虚幻憧憬。

    是啊,年少无知的憧憬仰慕。

    直到她和顾先生携手同行,一步步走来,她才明白,爱情并不是那流光溢彩中的刹那相逢,而是风雨相依,互相成就,为了共同的理想与信念,相依相随,直至燃烧完自己的生命方可停止。

    所以叶深深的唇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苦涩笑容,她说:“我……和成殊在一起后,一直很忧虑。”

    沈暨没说话,目光直视着前方,只是抓紧了握着方向盘的手。

    “就算我们同居了,一起在巴黎的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可成殊对于我来说,始终还是顾先生——高贵的,完美的,无所不能,可也永远无法接近的顾先生。”

    沈暨终于开口,低声说:“深深,你在我心中,也是完美的。”

    “不……那肯定不一样。”叶深深将脸颊贴在车窗上,嗓音低哑暗淡,“我对他没有把握,我不相信他的过去,也无法看清我们的未来。而我所有一切的不安定,在看见薇拉的时候,就全部成了具体的确切事实——就是一种最深的绝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失败来临的溃败感,越陷越深,无法挣脱。”

    她的声音微带颤抖,长长出了一口气,才支撑着自己又缓缓讲了下去:“其实我知道,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就有一种卑怯根植在了我心中。我仰望着他,爱慕着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掌握这份感情,无法彻底拥有这个人,所以自暴自弃地觉得,一切就是这样了。因为不配得到,所以随时等待着散场的那一刻,所以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我都有一种苟且偷生的欢喜和即将逝去的焦灼。我每一天都在等待着薇拉对我宣告她的胜利,每一刻都在担心着失去成殊,每一次心跳都让自己惶惶不安,我觉得我自己都要熬不下去了——然后终于,最坏的那一刻到来,我不敢直面的成殊的过往一切在我面前满目疮癀地揭开,就像是解脱了又像是得救了,这让我彻底验证了深埋心里的念头,明白了成殊真的真的不属于我,然后,我唯有死心离开,打消所有的妄想,放他也放自己一条生路……”

    路灯的光在窗外逐渐消亡,长长的路途即将到尽头。

    沈暨听着她略带凌乱的倾诉,感觉着她时断时续的紊乱气息,无法言喻的一种轻微酸楚无声无息蔓延在他的心口,比此时窗外氤氲的夜色还要深沉而寒凉。

    最终他也只是微微捩唇,用沉默倾听遮掩住了所有情绪。

    将深深送回家后,沈暨一个人回到住处。

    不出意外地,他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了家门口的顾成殊。

    顾成殊倚靠在墙上,不知已等待了多久,随着缓缓打开的电梯,他落在沈暨脸上的目光明亮而锐利。

    沈暨朝顾成殊抬了一下手,表示打招呼,便提着自己手中的那堆原材料进了屋内,一边分门别类塞在冰箱里,一边对顾成殊说:“中午和深深他们去吃烤串时买来的,这几天旁边超市和菜市场都不开门,外卖也停了,我都怕自己饿死在家里。”

    顾成殊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心下的郁燥更加难耐。他没有接沈暨的话茬,只随着他进门,脱掉外套丟在沙发上,又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抚摸了一下那对袖扣。

    沈暨的目光落在那对黑珍珠袖扣上,觉得有点熟悉,却又肯定自己没在顾成殊这边看过。

    他把东西收拾好,关上冰箱门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深深。那天过年在她家吃火锅的时候,热气腾腾中她脱掉了外套和开衫,在衬衫的领口中,曾经滑出过一颗黑珍珠,晕黑的颜色和孔雀绿的光泽,与这对袖扣似乎刚好配对。

    沈暨呼吸微微一滞,但他很快就走到沙发上坐下,还给顾成殊丟了个靠枕,随口问:“你今年在国外过的年吗?我和深深一起过的,我们买了材料在她家吃火锅呢,感觉好几年都没这么热闹过了。”

    顾成殊微微眯起眼看着他:“哦,你们俩?”

    “是我们俩就好了,可惜孔雀出事了,所以我们只能跑过去把她拉过来一起过年了,不过这样也好,更热闹了。对了,深深把自己的小家重新装修了一下,现在用起来方便多了,尤其是浴室,她换的莲蓬头是海豚造型的,特别可爱,我在她那边洗澡的时候还想过要换一个一样的,我先记下来。

    顾成殊的脸色开始不好看起来,沈暨却视若无睹,只掏出手机打开记事本,煞有其事地记录着,口中还念着:“换一个和深深一样的……”

    还没等他写完,顾成殊已经抬起手,一把将他的手机扣在荼几上。

    沈暨举着空手,诧异地抬头看顾成殊,却发现顾成殊紧紧盯着他,一言不发地抿紧了双唇。

    沈暨无辜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顾成殊一字一顿地问:“你在她那边洗澡?”

    “是啊,你干嘛这种脸色,我去哪儿洗漂都要管……”沈暨再度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顾成殊再次抬手将他的手机扣到茶几上,根本一眼都不肯看他要翻出来的内容沈暨牙痛般地吸了口冷气:“屏幕会碎的啊!成殊你干什么?”

    “你先想想自己要干什么!”顾成殊冷冷道。

    沈暨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把手机随意往沙发上一丟,声音冷硬地说道:“反正你们都分手了,管我干什么!”

    顾成殊一言不发地甩开沈暨的手,站起身抓起自己的外套,就要向房门走去。

    他这冷漠的反应,令沈暨简直气急败坏,直接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成殊,我看不懂你目前的表现,也不知道你明明喜欢深深却要折腾她是为什么!”顾成殊的手搭上门锁时,听到沈暨在他身后的质问,“如果你已经不再喜欢叶深深的话,那就别再轻视她、伤害她!我会代替你一直守护她,直到帮她达成梦想。我竭尽所能,绝不推辞!”

    顾成殊霍然回身,反问:“我什么时候轻视深深、伤害深深了?”

    “你想要激励深深,就该堂堂正正告诉她去直面挑战薇拉,为什么要把她逼到绝境,把她搞成那副模样!”

    “就凭她那种温吞水个性,如果我不逼她,她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突破,永远都只是个到不了顶峰的设计师!”

    “那么,刚刚路微污辱深深的时候,你又为什么一言不发,不肯维护她?看着深深被人这般奚落辱骂,你身为当事人,却袖手旁观,听若不闻,你的心里真的有她的存在?你把她放在什么位置上?”沈暨几乎压抑不住自己的怒气,往日温柔和煦的模样几乎荡然无存,只剩下郁愤燃烧着他的心,“连我这个做朋友的都看不下去了,你还有资格当她的男友吗?!”

    顾成殊听着沈暨的怒吼,看着他因为激动与气愤染上了一层微红的眼睛,不由得怔愣了一瞬,然后他轻舒一口气,笑了出来。

    他说:“当然是因为我和深深已经分手了,两个都是我前女友,我没有立场再站在任何人那边。”

    “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鬼话了!”沈暨抬手一指他的袖扣,问,“这是不是深深送给你的?”

    “嗯,生曰礼物。”顾成殊若无其事地抬起手,特意展示给他看,然后在唇上轻贴了一下。

    “那么你送给了深深一颗黑珍珠链坠?”沈暨又问。

    “对,在她设计《珍珠》那系列衣服的时候。”顾成殊问,“你怎么知道的?”

    “过年那天我看到她贴身戴着,和你这款很像。”沈暨丟给他一个愤愤不平的白眼,“明明心里都还有着对方的两个人,偏偏把彼此之间搞成这样的僵局,我真不知道你们究竟在想什么。”

    顾成殊的心情莫名愉快起来,表面上却还不动声色,只是把外套又丟回沙发上,说:“别问我,你去问深深,是她给我发消息,莫名其妙忽然说要分手。”

    沈暨陲弃道:“不可能,深深那么喜欢你,如果不是你用薇拉刺激她,她怎么可能对你闹情绪?”

    “不是闹情绪,也不是薇拉的事情,是她忽然之间对我绝望了,连正眼瞧我的想法都没有的那种失望。我不可能把这样的她勉强留在身边。”顾成殊微微皱眉,靠在沙发上盯着头顶的吊灯,“我想这事背后必有原因,而且很可能就是顾家搞的鬼。毕竟,薇拉出现之际,是起到了激励的效果,而她忽然转变的时候,薇拉没有搞大动作。”

    沈暨坐在沙发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然后抓起自己的手机,给叶深深拨了过去。

    顾成殊坐在旁边,问:“找深深什么事?”

    沈暨抬手竖在自己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开了手机的外放。

    铃声响过,叶深深接起,声音传来:“喂,沈暨?”

    沈暨:“深深,睡了吗?”

    叶深深的声音略带疲惫,还有点漫不经心:“还没呢,我还在画图。孔雀回来了,我想把当初三只兔子那个设定给做出来。”

    “哦,注意早点休息啊,别太累着自己了。”

    “嗯,好的。”

    沈暨貌似随意地说:“有件事走的时候忘了问你了,明天可能街上的店都还没开门,你冰箱里东西还多吗?准备上哪儿吃饭?”

    叶深深声音略带迟疑:“啊,对哦,我倒是忘了这茬了……”

    “那明天来我家吃吧,还是说,你喜欢我做好了给你送过去?”

    “啊,不用不用,还是我去你那边蹭饭吧,多谢你啦!”

    “别客气啊,那我们叫上宋宋孔雀?”

    “好啊。”

    沈暨目光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顾成殊:“对了,成殊不是也回来了嘛,一起叫上他吧。”

    叶深深在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不……如果他来的话,我可能就不方便去了。”

    沈暨听着她的话,故意笑眯眯地朝着顾成殊瞟了一眼。

    顾成殊脸色略显难看地瞪了回去。

    沈暨抬手挡住顾成殊的视线,对着电话说:“对哦,深深,我刚刚忘了问你,你和成殊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变成这样的局面呢?难道说你不喜欢成殊了?”

    叶深深没有立刻回答,电话中传来她细微的呼吸声,她吸了好几口气,却都欲言又止。

    沈暨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又轻轻问了一声:“深深?”

    “我喜欢顾成殊,还是无法控制地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叶深深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略带轻颤,竭力抑制自己喉口的鸣咽。

    顾成殊只觉得心口猛然悸动,胸间的血脉随着她声音的轻微颤抖而无法自已地灼热涌动起来。一种从未曾感受过的柔软温暖的感觉,无形无影,又轻柔绵密,将他整个人包围笼罩,不留一丝缝隙。

    沈暨轻轻抿着双唇,默默地等待着。他垂下睫毛盯着屏幕上的“深深”二字,仿佛可以看到她在那边无法自制的悲伤。

    “可我不敢妄想能和他在一起。我之前也和你说过了,成殊他……和我的出身、想法、人生都相隔太远了,我真的看不到自己和他的未来。”

    沈暨收紧了自己的手指,竭力控制自己的语调,让自己的口气尽量平静:“因为薇拉?你觉得他和薇拉相隔比较近,所以你选择退出?”

    “不,不是薇拉,而是……”叶深深艰难地犹豫了许久,才问,“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巴黎的唐人街过冬至的那一次吗?”

    “记得,怎么了?”

    “我遇见了阿峰,郁霏的那个男朋友邵一峰。”

    “郁霏?”沈暨敏锐地抓住了最要紧的地方。

    叶深深“嗯”了一声,艰难地说:“他给了我联系方式,告诉了我顾成殊曾对郁霏做过的事情,我……我看到顾成殊,感到特别绝望,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若无其事地相处下去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触动这么大?”沈暨追问着,目光看向顾成殊。

    坐在他旁边的顾成殊早已将一切都收入耳中,他皱起眉,想了许久,终究只是摇摇头,实在想不起自己对郁霏做过什么,值得叶深深这么在意。

    所以沈暨只能说:“或许是阿峰和郁霏在骗你呢,深深,你怎么能轻信那两人?”

    “不……人证物证倶在,我没办法欺骗自己。”叶深深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声说,“我不是和你说过吗,顾先生一直让我很不安定,很忧虑,我和他同居的时候,其实也时时刻刻都在焦灼中。后来,我听到了成殊和他父亲的对话,更是确定了,其实在他的心目中,我和路微,还有郁霏其实都是一样的……我对他而言,根本就不是,独一无二、非有不可的那个人。”

    顾成殊认真地听着,沉默思索着她这话中透露的内容。

    而沈暨则坚定否决了叶深深的想法:“不,深深,你和路微、郁霏怎么会一样?成殊的心意你应该知道,你在他的心里,绝对是超越一切的!”

    “多谢你安慰我,沈暨。”叶深深苦笑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来,她低低地说:“可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路微至少有一场差点要举行的婚礼,郁霏至少曾经拥有过他的孩子,只有我,成殊在父亲面前清楚明白地否认了和我的关系,他亲口对他父亲说,我不是他女友,只是个同伴——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沈暨错愕地转头去看顾成殊,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顾成殊强行按捺住自己,用口型无声地问:“她从哪里听到的?”

    沈暨正要问,叶深深那边却传来另一阵铃声。

    叶深深看了看,疲倦地说道:“努曼老师找我,可能有事吧。沈暨,我和顾成殊就这样吧,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了,谢谢你为我们费心,但我和他……到此为止就好。”

    说完,她挂掉了电话,转接了努曼先生那边。

    沈暨的电话里,只传来急促忙音。他慢慢抬手将声音关掉,然后抬头看向顾成殊。

    顾成殊皱起眉头,竭力思索着:“我对我父亲亲口说,深深不是我女友的事情……从何而来?”

    沈暨脸色铁青,问:“还有别忽略了之前那一句话——郁霏曾经有过你的孩子,是怎么回事?”

    顾成殊脱口而出:“不可能!我连初吻都是给深深的,怎么会和别人有孩子!”

    沈暨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简直都要扭曲了,也不知该用什么眼光来看顾成殊。

    顾成殊悻悻瞪了他一眼,然后终于因为自己这句冲口而出的话,平生第一次狼狈不堪地别开了自己的脸。

    沈暨终于再也忍不住,捶着靠枕大笑出来:“哈哈哈哈……深深肯定做梦都没想到,拥有三个前女友、前科累累的顾先生,居然连初吻都还未曾送出去过!哈哈哈……”

    “闭嘴!”顾成殊恼羞成怒,抓起旁边的靠枕直接砸在沈暨的脸上,悻悻地站起身就走。

    沈暨捂着自己被砸到的半边脸,问:

    “纯洁的顾先生你要去哪儿?”

    “去査清在背后捣鬼的人!”顾成殊丟下最后一句话,把门重重带上了。

    努曼先生给叶深深带来的是个坏消。

    “之前答应过与你联合设计的那一系列,现在可能无法进行了。”

    叶深深呆了呆。其实努曼先生这么久没有联系她商谈共同设计的事情,叶深深也已经隐约有了预感。但他终于开诚布公地拒绝她,却让她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她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竭力让自己不显得失落:“好的,老师这么忙碌,可能也确实无法顾及我这边的小事。您就先忙自己的事情吧。”

    努曼先生迟疑片刻,又说:“深深,抱歉,老师如今身上的压力,恐怕也无法跟你明说。”

    “嗯,我知道,要是老师允许的话,请让我帮你分担一点吧,我一定会努力做好的。”

    “不,这不是你分担的事情,因为……”

    努曼先生无法说出口。这是老牌时尚界一大枇颇有分量的人,联合起来对叶深深发起的一场战争。那力量与冲击,连号称时尚大帝的他、连安诺特集团都要担心被波及,害怕那排山倒海式的碾压之力。

    所以他为了自保,如今只能眼睁睁袖手旁观,即使他最为得意的弟子将要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中粉身碎骨不得善终,他也无能为力,唯求独善其身。

    努曼先生不忍将这些明确地说出,唯有将一切咽下,说:“那么,深深,你继续努力,老师祝愿你的未来一切顺利。”

    “多谢老师。”叶深深嗓音略有喑哑,但语气却很沉稳。

    努曼先生想了想,又问:“对了,合作设计取消了,你还会坚持Feuillage上市的事情吗?”

    “是的,我不会放弃的。”叶深深坚定地说道。

    “设计风格还是烧花?”

    “是的,烧花,以激光或化学浸融剂在布料上剔除一部分布料后形成图案的手法。不过我这次会采用和传统烧花完全不一样的工艺,再和蕾丝刺绣工艺结合,形成最为繁复华丽的效果,甚至会带着晶莹剔透的视觉冲击。到时候有了成品我第一时间送去给您看,老师您一定会喜欢的。”

    “好,我等你。”

    放下电话,努曼先生却并未觉得释然,反而心情更为沉重。

    他慢慢踱步到书架前,将厚重的那一本《关于服装的一切》取下,顺着索引,翻到烧花工艺那一部分。

    “烧花,以激光或化学浸融剂在布料上剔除一部分布料后形成图案的手法。”和叶深深口中一字不差的叙述。努曼先生看着那一行字,一动不动地站着看了许久。

    皮阿诺走进来,见他盯着书看着,许久不动,便问:“怎么了?”

    努曼先生慢慢地将书合拢,说:“我曾经认为,深深只有在中国普通服装院校学习的经历,基础与眼界都差得太远,建议深深读一读这本《关于服装的一切》。”

    皮阿诺扫了一眼书,说:“这么厚的一本书,还是法文的,对她来说通读一遍可是件难事。”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不但读了,还跟我说,要把整本书背下来,来弥补自己的不足……”努曼先生抚摸着这本厚重的书,神情无比黯然,“然后她就真的做到了。”

    皮阿诺震惊不已:“她居然能……把这一本书背下来?”

    “是的,我老师凝聚一生心血写下的著作,连我都有很多地方因为觉得理论太枯燥所以草草跳过,没有余力去精读的这一整本书,她背下来了。”

    皮阿诺惊叹地看着那本厚厚的工具书,许久,神情也有些黯然,说:“努曼先生,其实一开始你把她带到法国,我是并不太赞成的。因为,你已经这么忙碌,却还要分心去培养一个新弟子,我觉得这对于你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那么现在呢?”努曼先生问。

    “我得承认,我改变了看法。我跟先生看着她从一个具有独特能力却还潦草粗糙风格不系统的设计师,不但夺得了大奖,还为Bastian贡献了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几组设计,甚至可以说,她尽心尽力的工作,使得您因为忙碌荒废而渐渐沉寂的Bastian品牌,焕发出了新生……”

    “是啊,如果有可能,我是真的希望将Bastiari交到她的手中,那我就真的可以放心退休,再也不需要担忧了。”努曼先生将《关于服装的一切》放回书架,和皮阿诺一起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

    冬曰的午后,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携手共行了三分之一个世纪的两人望着窗外的池塘,一时感慨万千。

    “努曼先生,你还记得,当初寄给我的那封信吗?”皮阿诺缓缓开口,凝视着外面一片金色灿烂的池塘,“三十三年前的秋天,小麦成熟的那一天。你给我写了信,说,皮阿诺,到巴黎来,我给你买一辆甲壳虫。”

    努曼先生笑了出来:“记得,你第二天就收拾好东西跑来巴黎了。”

    “不,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父母把门窗锁死了,不许我异想天开跑去和你一起做裁缝。我是半夜从天窗爬出来,跑到路边拦了一辆送牛奶的车,偷偷离家出走的。”皮阿诺抚了抚已经快要掉光头发的脑袋,叹息道,“工业生产改变了整个世界啊。我父母怎么会知道,他们所谓的裁缝居然会是时尚业的顶端。站在行业最顶级的几个人,可以裁定方向,制定规格,确定潮流,决定全球无数的女孩子梦寐以求的衣服是什么样的,同时,也是金钱、虚荣、炫耀、辉煌的顶峰。”

    努曼先生默然点头,沉吟片刻,问:“如果是你,你如何看待一个来自东方的、摆地摊出身的女孩子,站在这个金字塔顶尖上?”

    “深深吗?”皮阿诺的中文发音并不太准确,发这个音时也有奇怪的口音,但努曼先生点了点头。

    “她让我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来到巴黎的先生您。”皮阿诺轻声说,“那时候您身为一个刚从乡下过来的、没有背景也没有家世支撑的新设计师,却在设计界一举成名,崭露头角,那时候您受到的打压,尤其是来自于学院派那群人的无理压制,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但我比深深要幸运多了。我遇到的,是一个尚在形成中的阶级,而不是现在固若金汤的城池。我也有一直在提携自己的老师,而不是……”他的目光又落在自己老师所著的那本《关于服装的一切》上,声音哑涩,“像我这样,在巨大的压力和身败名裂的可能性面前,放弃了自己的弟子,只求自保的一个不合格的老师。”

    皮阿诺抬手覆在努曼先生的手背上,说:“不必过分自责了,先生。这世上中途夭折的天才很多,这些年我们见过的不止一个两个。虽然深深的才华罕见,她的努力也令我们惊叹,但一切都只能交给她自己来拼搏。毕竟,她现在已经落水,河岸那么湿滑,就算我们想要救援她,可首先,我们得保证自己脚下的安全。先生,我们三十多年走到这里,已经到了安度晚年的时刻,为什么还要去冒被溺水的人拖下去呢?”

    溺水。

    叶深深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淹没在滔天洪水之中,无法呼吸,无从挣扎。她张大口想要争一点生存的氧气,可污浊的水立即从她的口中灌进来,让她窒息。

    叶深深猛然从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

    她伸手打开台灯,让橘黄色的暖光笼罩住自己,平息自己的喘息。

    梦里,她又想起了艾戈那些尖锐的话语,伴随着洪水而来,至今尚在她耳边萦绕——“我赌你一年之内身败名裂,被驱逐出时尚界,黯然离开!”

    这疯狂的赌注与必胜的把握,是艾戈提前早已察觉到了什么吧。

    然而一路走到这里,她现在又能如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下去。纵然亿万人阻拦,她也得勇往直前,殒身不恤。

    即使努曼老师放弃了扶助她的想法。

    即使顾成殊也舍弃了她。

    而她所能倚仗的,唯有手中的笔与前进的决心。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在这种孤单无人的时刻,一个人在一间屋子内就显得尤为冷清。

    她起身走到厨房,在净水器下接了杯温水,靠在流理台上慢慢喝着。窗外映照进晕红的颜色,是天空被地面彻夜不熄的灯光映照得微带橘红,仿佛无时无刻不是在失火的状态。

    已经无法再睡着了,叶深深坐在客厅里捡起昨晚的设计图,把它再完善了一遍。等到已经无事可做,她躺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刷了刷偶尔会去的服装论坛。

    常年冷清、只有服装和设计交流的论坛上,今天忽然出现了一个八卦帖,还被顶得挺热的。

    叶深深看着那个标题一《八卦,大八卦,又一个女设计师要爆发了!》,猜测着打开了帖子。

    楼主眉飞色舞的神态几乎洋溢在字里行间:

    “今天报了春节旅行团去法国旅游!终于可以去瞻仰我心目中的时尚圣地了!然后我们团在候机时,看到了一个男神!男神神神神!腿长到我胸,面孔堪比超模,还穿的貌似高定,高富帅有木有!就是气质好高冷,不敢接近,偷拍了几张又很模糊只好放弃,楼主就偷偷看啊看,一直看到他进了头等舱才擦了擦口水……”

    沙发:“楼主你太不厚道,模糊的偷拍照贴几张也行啊,这无图无真相怎么脑补?不过我估计是哪个男模要跑巴黎吧,时装周也快到了。”

    3楼:“楼上猜测+1”

    楼主:“不不不其实我主要八的不是机场偶遇男神!看看我的题目,我八的是设计界的大八卦啊妹子们!因为你们万万想不到,和男神同行的人是谁,反正我认识啊我认识!”

    下面放的是一张偷拍图,明显是手机藏在包包后拍摄的角度。不过画面还算清晰,拍到了坐在不远处的一对男女,男的低头看着平板电脑,只显露出部分下颌线条,但那清晰分明的轮廓,已经证实了楼主的花痴有理有据。

    叶深深把照片放大,看着他低垂的面容,在心里想,看来不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啊,顾先生真的就是这么好看,有目共睹。

    她拖动图片,又看了看坐在他身旁的人。

    郁霏。她换了个卷发造型,穿着格子风衣,笑意盈盈地瞥着这边。她似乎察觉了对方在偷拍,但丝毫不以为意,笑容无比自然。

    叶深深把图片缩小,又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人的距离。

    二十公分左右,一个暧昧的距离。说路人靠得太近也行,说情侣分得太开也行。

    楼主继续八卦中:“看到没?旁边那个女孩子,和男神亲密交谈了好久呢!我当时一眼就认出来了,不认出来枉我多年浸淫设计界八卦呀!郁霏郁女神!绝对是,没跑的!”

    楼下人赶紧搜索郁霏的照片,贴了出,众人纷纷肯定确实是她。

    “所以楼主顺藤摸瓜,把这个男神也扒拉出来了,他是顾成殊啊,顾成殊!”

    下面贴的是一张截图,从某个热闹的场面中裁剪下来的照片,繁杂的背景,面容也略带模糊,但确实是顾成殊和郁霏并肩而站,一起面对媒体的模样。这么小的图也能看出男帅女靓,叶深深手指稍微停了一下,然后立即就飞快地把图拉上去了。

    “当年郁霏的品牌Fei.Y创办的时候,顾成殊这个名字就出现过。不过他真是低调,我用各种搜索引擎搜了半天顾成殊,把自己在路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这个人身上了,终于发现他毕业于伦敦政经商科。姐妹们,这种一般出来后都是搞金融搞风投的呀!楼主我灵机一动钻进了国外一个非常好用的股权索引网站中,在服饰品牌类中从A找到S,终于拥有了惊人发现!”

    叶深深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截图,深叶Feuillage的页面,下面的合伙人是,叶深深,顾成殊,沈暨。

    论坛中的八卦分子们终于炸开了锅。

    20楼:“叶女神!叶深深!嗷嗷嗷嗷嗷嗷嗷!”

    21楼:“沈男神!沈暨!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22楼:“21楼你学我干什么?叶女神是华人设计师的骄傲,你那个沈暨是谁?”

    23楼:“呸,沈暨都不知道!Mortensen去年春季的模特记得吗?甩图打脸!”

    下面的图果然是沈暨引以为耻的那张没穿衣服的Mortensen广告硬照。叶深深知道下面大家要说的是什么,于是把几十楼喷血膜拜的水楼都飞快越了过去。

    直到六十多楼后,才有人重提正事:

    “所以,顾成殊投资了叶深深的品牌,也投了郁霏的品牌?”

    楼主:“是的!叶深深现在多红啊,早就是一线设计师了,而顾成殊更早力捧的郁霏好像还没有取得这么好的成缋。不过我后来看顾成殊和郁霏是一起上机去巴黎的,又査了査新闻,据说郁霏与莫滕森风格理念不合,跳槽到加比尼卡了!这可是大师级的工作室啊,和当年叶深深进入Bastian—样。郁霏现在打拼的线路几乎是照抄叶深深,会不会和叶深深一样,在加比尼卡一炮打响,迅速爆红呢?”

    楼下一群人意见各异,有说有可能,有说恐怕比不上,也有说只要有资本力捧,估计没什么问题。

    叶深深浏览完帖子,把页面关掉,趴在沙发上想再睡一会儿。

    可睡意确实已经全无了。无尽的恐惧与烦躁中,如今又增添了一条——顾成殊和郁霏,似乎重新在一起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再去过问顾成殊的感情生活,因为是她自己主动发出了那条消息,切断了他们之间所有存在的东西。

    自作自受,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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