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自己根本无法拥有宋宋这样的爱情。
她在顾成殊面前是仰望的,卑怯的,因为她爱他那么多,可他却完全可以寻找更好的替代她。
所以她没有办法放任自己,更没办法去要求顾成殊。
她无法拥有像宋宋这样肆意的,开怀的,两个人掏心掏肺平淡普通的小爱情。永远没有办法。
极度的羡慕与向往,让她根本无法压抑自己的眼泪。可她不想在人前、更不想在顾成殊面前落掉眼泪,所以她在满屋哄笑的人群之中,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休息室在最里面,她经过各个科室,左右的热闹隐约传进来,除了宋宋和程成的一出好戏之外,其他人的零散话语,也全都一一浮现在她的耳边。
客服部的女孩子们一边快速敲键盘一边抱怨那些龟毛的客人:“都说了不包邮了,那客人值当得从昨天磨我到现在吗?”
另一个女孩子说:“要包邮的就不错了!我这边有个上半年在咱店里买了衣服的人,现在过来索要赠品呢,我都不知该用什么表情去拒绝他!”
“但你别说哦,那个赠品真的好看,一朵绽放在瓶子上的虞美人,香水用完了我还一直放在柜子中看着呢……”
生产部有人在喊电话:“老板,求你了快一点啊,本周内!本周内好不好?一定要把这批货给我赶出来,我们等着上市呢,预告发了之后,光付定金的就有两千多件啊!”
材料部的人在抱怨:“我的天啊,那个张小白怎么又设计出这样的衣服啊?这奇葩的渐变面料让我们从哪儿搞?十次内能试染出来我就给那个师傅磕头!”
“没事没事,这不是叶大boss从法国回来了吗?她绝对能搞定的,待会儿我们去求她解决呗!”
市场部的人则正在讨论Element.c:“近期我们代理在各大电商发售的Element.c现在收效怎么样?”
“你说呢?卖得简直不要太火,都已经断货了,老天保佑欧洲那边能赶紧补货过来啊,不然铺天盖地的仿款就要上市了!”
叶深深一路走着,一路听着周围嘈杂的对话,只觉得恍然。
创办这个网店,似乎还在不久之前。那时候她和宋宋、孔雀三个人还在用手抄快递单,还苦恼着被人刷负,甚至找工厂和打版师都是一大烦恼。要不是顾成殊和沈暨忽然出现在她们身边,不知道现在这家店是否能发展得起来?而自己,如今又会身在何处呢?
这一路走来,她终于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是好是坏,是成功还是失败?
现在她拥有这么成功的网店,掌控着一家国际一线品牌,在设计界和时尚界声名鹊起。她的设计穿在王妃、明星、杂志主编身上,也穿在普通少女的身上;她受到了广泛的关注,备受推崇。
可她也失去了自己的母亲,失去了从小到大蜗居的那个家。她的感情千疮百孔,她爱的人并不爱她,他从始至终唯一想要利用的,无非是她的才华和天分。而就这仅存的才华和天分,她也输给了他喜欢的另一个人。
这种绝望的情绪让她几乎连脚步都迈不动,不由自主地靠在墙上,怔怔发了一会儿呆,想着如何与顾成殊决裂的事情。
而顾成殊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响起:“深深,怎么了?”
叶深深虚浮的目光穿过面前的空气,看向身后的顾成殊,茫然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你过来的。”跟着她从法国到中国,也一路跟着脚步虚浮的她走到这里。“你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叶深深迟疑片刻,低声说:“我最近太累了,对不起……”
顾成殊默然盯着她片刻,然后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让你心力交瘁,应该是我这个男友的过错。”
叶深深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也将哽咽声闷在了口中,不让他察觉。
她避开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只问:“你有办法帮帮我妈吗?我……真的不想看到她陷入现在这样的绝境。”
“我没办法。”顾成殊毫不迟疑地说,“因为你妈妈并不认为自己的处境可悲,反而觉得这是自己二十多年来终于熬出头的成功时刻,她乐在其中甘之若饴,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叶深深黯然垂首,用力咬住颤抖的下唇。
“如果真的想要有转机,那也不是在你母亲身上,或许我们可以从申启民和申俊俊下手。”顾成殊平淡地说道,“换个角度的话,所有事情都很好解决。给申启民和申俊俊足够的惩戒,让他们彻底记住教训,永远不敢再犯就好了。”
顾成殊的声音平淡,叶深深听在耳中,却觉得心惊不已。
她迟疑着,低声自言自语:“从血缘角度来说,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可以这样做吗?”
顾成殊望着她犹豫迟疑的模样,微微皱眉。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如果是毫无关系的敌对阻碍者就好了,他就可以护着深深,毫不迟疑地披荆斩棘,将所有一切妨碍他们的对手给清除掉。
然而,当对手是至亲的人,是与自己身上流着一样鲜血的亲人时,他又如何能毫不迟疑地与对方战斗到你死我活?
所以他叹息般地长出一口气,烦躁而抑郁地说:“是啊,血缘亲情,确实麻烦。”
叶深深死死盯着他,看着他脸上厌烦的模样,心中如寒刃般一闪而过的,是郁霏那个未曾面世便永远死去的孩子。
他是不要血缘也不要亲情的人。
凉薄得连血脉相连的孩子都容不下的人。
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无亲无故无权无势的女孩子。
世界对于他来说,或许只是数字与权益的叠加。至于其他的,都是被他毫不犹豫剥离的,可笑的附加。
叶深深望着顾成殊面容上的那抹厌弃,痛苦至极中,又恍然升起心惊胆战的情绪。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可怕的人,却在和自己相处的时候,给予自己那么温存缠绵的假象?为什么不早点让她看到他的真面目,如果他不对她这么好的话,她一定不会这么喜欢他,至少……现在下定决心要离开他的时候,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情绪翻覆繁杂,搅得心口几近窒息。
叶深深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努力多呼吸一些氧气,来支撑自己不要倒下。
顾成殊明显也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抬手揽住她的腰,扶住她即将倾倒的身子:“深深,别太着急,我想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或许……”
叶深深还没听他后面说了什么,就已经竭力甩开他的手臂,倒退了一步。
她的后背撞上了冰冷的墙壁,疼痛从背后蔓延到全身,却让她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直直地盯着顾成殊,缓缓说:“顾先生,我想以后我家的事情,您这样冷血的人,就不要掺和了吧。”
顾成殊那惯常以来冰封的神情,终于波动了起来,平静的眼中掀起波澜,他微微眯眼盯着叶深深,紧抿的唇成了一条凌厉的弧度。
他说:“深深,我不认为,你可以把我排除在你的事情之外。”
这决断的口气,如此熟悉。就像两人同居后第一次争执,他对叶深深说,没有必要浪费沟通成本。
就像是第一次谈生意的时候,他对她说,叶深深,我们得干票大的。
从那时候起,他就主导一切,而她的意愿,永远都是可有可无的。
因为心口的剧痛与呼吸的阻滞,叶深深只觉得眼前一阵阵昏黑涌过。
透过面前阵阵黑翳,她望着模糊的顾成殊的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心口冰凉刺痛,叶深深呼吸不畅,她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站在他的面前,心中唯一的念头,只有逃离。
所以她一言不发,胡乱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向后面走去,到后来,身体的趔趄使得她一意前倾,脚步越来越快。就像是逃跑一样,直冲进了休息室内,将门重重带上,又一把关上了保险。
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想应该是顾成殊。但她也无力去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