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会第二天中午,沈暨就打电话来了:“深深,最近你有设计中裙吗?”
叶深深点头:“需要什么式样的?”
“这个,我也说不好。”沈暨皱眉想了想,“是这样的,刚刚我和女沙皇吃饭,她跟我提起一件事。这期正在拍摄的封面需要一条中裙,可她选了好久都没找到。当然,女沙皇需要一条裙子,而且是上封面的裙子,各大品牌立即闻风而动,送去了各式各样的中裙,从D&G到Chanel,应有尽有,随便她挑选,可她还是没有特别中意的。谁知道她的想法呢?要是你有自己满意的中裙,我也一起送过去给她看看。”
叶深深有点担心地问:“真的可以吗?她在业内可有句名言啊——IntermsofChinesefashiondesigners,Idon’tseethegrowthhereyet。”
在旁边伺弄花草的顾成殊听到她这句话,不由得皱起眉头看向正在讲电话的她,想知道是谁说的这一句“从未见过中国设计师有所成长”。
沈暨补充道:“那是在你出现之前说的嘛。后来青年设计师大赛时,你们匆匆忙忙到来,不知还记得不,当时她就是评委之一,对于你的设计赞赏有加,后来你的莫奈系列她也很喜欢的。”
叶深深赶紧说:“好,那我挑选一下。”
“以我刚刚探到的口风来看,Slaman大概是想让Fearn的设计上封面。他们是相识二十年的老朋友了,Fearn在上周宣布退休,她要让Fearn的作品上封面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叶深深挑选裙子时,沈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跟叶深深讲解内幕。
叶深深边听着沈暨的话边从电脑上翻看Fearn的资料,查看Fearn近期作品的风格。
她的目光迅速在面前的一组组设计上掠过,将本季的Fearn风格迅速提取出来。
暗黑,华丽,复古,这样的深黑色印染刺绣丝质上衣,想要搭配一件其他的裙子,似乎真的很难。
叶深深偏着头夹紧手机,问:“Fearn他自己那边,没有原装搭配吗?”
“没有,这回出现了几件Fearn十分得意的单品,所以在发布的时候,为了凸显这几件单品,几乎所有模特都只是下身扎着几条未经处理的白布而已。这样在秀场很有冲击力,但是上封面显然是不行的。”
叶深深也正好翻到了那几张秀场照片。确实,有几件衣服搭配的都是白布,衬托得上面暗黑的华丽衣服醒目无比。
叶深深看了看,说:“这衣服确实不好搭配,其实Fearn的做法是很正确的,因为他的设计纹样太过繁复,所以最好是用最简单的去搭配。可如果是这样的话,别人的目光只会聚集在Fearn的作品之上,拿去搭配的那件中裙就沦为炮灰,压根儿没有意义了。”
沈暨在那边说:“对,正因为如此,所以其他品牌只是随意送来了几件当季的中裙,不愿意拿简洁的衣裙去当陪衬搭配,更没有花心思为此设计。不过对于你来说,也算是一个好契机,因为你可以迅速找到一个进入最高端时尚杂志的机会了。”
叶深深目光定在那件花样繁复的上衣图片上,考虑了片刻,说:“好的,我知道Slaman需要什么了。”
沈暨“咦”了一声,问:“是什么?”
“不一定行呢,先不告诉你,不然万一女沙皇不要就丢脸了。”叶深深笑着说,“我马上准备好,待会儿就送过去,用你的名义可以进入编辑部吗?”
沈暨那边停顿了一会儿,传来一阵拿钥匙开门关门的声音:“刚好我今天没事,等我过来,亲自帮你送一趟吧。”
叶深深把打包好的裙子交到沈暨手中,有点好奇地看着他:“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为什么你这个助理会这么悠闲。”
沈暨顺理成章地说:“因为你们教我消极怠工好被艾戈开除啊,我这不是正在努力摸鱼吗?”
叶深深看着他灿烂的笑容,倒觉得有些愧疚:“那个……多谢你,沈暨,你都是为了我才被艾戈拉上贼船的……”
“说什么鬼话。”沈暨笑着举起手中的裙子,轻轻拍了她的头一下,“我现在每天在艾戈身边给他下绊子使坏,别提过得多开心了,别人跟我换我都不肯!”
叶深深心中激荡起莫名的复杂情绪,只能抿唇勉强对他笑一笑。
他挥挥手,貌似毫不在意地上车离去。
只是在车子开出后,他望着后视镜中越来越远却始终望着他的叶深深,脸上闪过无比黯然的感伤。
沈暨走进位于二十六层的《ONE》杂志法国版编辑部时,Slaman的几位助理正在外间如坐针毡。
沈暨笑着朝她们打招呼,举起手中的裙子:“各位,找到合适的中裙了吗?”
第一助理赶紧跑到他身边,担忧地去查看他的裙子:“还没有,眼看按照出版时间,晚上八点就是最后的期限了,Slaman现在的心情有点不太好……”
Slaman烦躁的声音已经从里面传来:“Flynn,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惊喜。”沈暨说着,朝她的助理们眨眨眼,正要进内去,Slaman却已经出来了。
她一眼看到了沈暨手中的裙子,直接拿过来将外面的纸盒拆开,一边走一边拿在手中看。
一件酒红色的中裙,亮面缎子,及膝长短,似乎并没有其他的独特设计,看起来平平无奇。
Slaman皱起眉,将裙子又举高一点,放在面前看着。
在时尚界浸淫了几十年的眼光,立即便看出了这件裙子的与众不同之处。
一件太过平稳以至于看似乏味的中裙。首先是纯正的酒红色,一点偏差都没有的色调;其次是长度,不偏不倚,几乎是与任何上衣都能搭配的长度;最后是剪裁,流畅的筒形,自然形成的下摆,看似完全不加处理,其实每一分毫都控制得精准无比的细节,让这件裙子成为一件几乎不可能出错的搭配。
所以第一眼的乏味,在片刻端详之后,转变成了因为游刃有余而显得漫不经心的气质,令人无法忽视。
Slaman抬头问沈暨:“谁的设计?”
沈暨微微一笑,说:“巴斯蒂安先生的弟子,叶深深。”
“莫奈,雨夜,Gladys。”Slaman顿时脱口而出。
沈暨点点头,示意了一下裙子问:“怎么样?”
Slaman又看了看裙子,说:“虽然是最近刚刚冒头的新人设计师,但确实有几件让人记忆深刻的作品……再加上有你的推荐,那就先试试效果看吧——事先声明,如果不理想的话,我可不会给你面子。”
《ONE》杂志法国版,每月十日准时出刊。
本月十日那天在下雨,顾成殊打着伞经过书报亭时,看到了封面上的模特,便顺手买了一本。
本期的特访是刚刚宣布退休的设计师Fearn,封面上的超模屈膝侧卧,上衣正是Fearn的设计,阴郁而华丽的刺绣蕾丝,密密匝匝的黑色与深银灰色交织,透着一股中世纪吸血鬼的暗黑与庄严。而搭配的酒红色裙子,则是亮面缎,与上衣迥异,毫无花纹,靠的是本身的颜色与精准到苛刻的剪裁,凸显出服装的质地。这两件衣服相撞在一起,融汇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张力,裙子凸显了上衣的华丽,中和了它的压抑;而上衣弥补了裙子的简洁,衬托出了它的韵味,相得益彰,完美的一次混搭。
顾成殊把杂志卷起来,撑伞经过街道,走到巴斯蒂安工作室门口。
叶深深正站在门口,和一个男人在说话。
水珠和雾气让整个巴黎都显得湿漉漉的,空气因为饱含水汽而有点朦胧,叶深深的头发有点长了,被她随意拨弄到胸前,她仰头看着面前男人的侧面,因为笑容与仰望的姿态而特别温柔迷人。
顾成殊站在玻璃门外看着叶深深,她却因为角度问题,并没有察觉他已经到来,只笑着和那人说话。
而那个男人抬起头,看向了玻璃之外,却似乎当他是透明人一样,故意视而不见。
顾成殊认出了这个人,就是上次在酒吧里见过一面的斯卡图。他知道对方的记忆肯定不会那么糟糕,现在明显是故意的,但他也并不做什么,只随意站在屋檐下,翻看着手中的杂志。
直到叶深深终于回头,一眼看见顾成殊站在门外的背影,才“啊”了一声,赶紧和斯卡图挥手告别,转身向着外面跑去。
斯卡图跟着叶深深出门,为她拉开门。
叶深深向他点点头表示感谢。
斯卡图挑眉看了顾成殊一眼,问:“男朋友?”
叶深深欢欣地笑着,抱住顾成殊的手臂,说:“是呀!”
斯卡图又伸手向顾成殊:“幸会,不知你是在哪里工作,似乎随时可以脱身过来照顾女朋友?”
顾成殊听而不闻,看也不看斯卡图一眼,只将手中的雨伞递给叶深深。
叶深深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朝斯卡图笑笑,放开了顾成殊的手,将他递给自己的伞撑起来。
叶深深说:“因为我现在很忙,所以他在家里帮我。”
斯卡图拖长声音“哦”了一声,说:“无业游民。”
叶深深听到他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心口猛然一跳,赶紧抬头看顾成殊的神情。幸好顾成殊一副面瘫脸,看不出什么异常。
叶深深有点生气,脸上的笑容也顿时收了起来,勉强和斯卡图说了声再见,就拉起顾成殊匆匆穿过马路回家了。
两个人两把伞,在大雨的巴黎街头走着。
叶深深有点忐忑,她加快脚步跟上顾成殊,想偷偷看一看他的脸色。
顾成殊却转过头看她,问:“怎么了?”
被抓个正着的叶深深十分尴尬,只能低声说:“不要在意那个人,反正我们自己在一起开心就好。”
顾成殊却有点诧异地问:“什么人?”
叶深深愣了一下,张着嘴巴眨眨眼,然后赶紧说:“不,没什么人……”
顾成殊将手中的杂志递给她:“刚刚来迟了,去买了这个。”
叶深深一看封面,顿时眉开眼笑:“哎呀,我只看到照片,还没看到成品呢,效果可真不错,你觉得呢?”
“嗯,相当不错。”顾成殊说。
叶深深兴奋地翻着里面的内容,又将封面合上,举远点再看了看。
顾成殊拉住她的手腕,带着得意忘形的她避开了一块突起的地砖。
叶深深抬头看看顾成殊,在这样潮湿的下雨天,他握着自己的手掌干燥而温暖,让她感觉到一种异样的触感,从手腕一直生长到了心里,然后在心尖上啪的一声,开出了一朵摇曳的花。
叶深深悄悄地加重了自己的手指,握紧了顾成殊的手掌。
她忽然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心花怒放吧。
两人到常去的餐馆一边吃晚餐,一边随意说着一些今天发生的事情。
“今天努曼先生一早把我叫去训话,说我不求上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接设计……”
顾成殊问:“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叶深深吐吐舌头:“就这个意思嘛,意译,意译……”
“我就说他的中文没有好到这种地步。”顾成殊帮叶深深盛着浓汤,说,“不过努曼先生的意见很对,你在设计这条路上,一直没有具体规划,多是零散型的设计,从青鸟开始到现在,并未形成系统。如今努曼先生也面临着退休问题,Bastian这个品牌的未来很可能需要你来掌控,你不能再按照别人的要求而进行设计,而应该自己主动自觉地去探索并开创独特的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