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殊现在竭力躲避深深,他们之间原有的合作关系都快要破裂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你做了什么,能有这么大的力量,让顾成殊都放弃了深深。”沈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语音凝重而缓慢,“我不得不佩服你,想要对付一个人的时候,就算顾成殊也无法阻拦你破坏一切。”
艾戈叉起双手,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问:“你之前,不是不喜欢与我见面吗?甚至连看见我的车都要逃得飞快。”
沈暨冷冷地反驳:“不是不喜欢,是讨厌。”
“喔……”他发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表示自己并不在意。但看着面前的沈暨,那种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他心里还是不由得升起淡淡的不适。
叶深深确实是个厉害的女生,在遇见她之前,沈暨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直视过自己。
所以他的唇边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说:“其实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应该要感谢我的。”
沈暨扬眉看着他,没有接话。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那里的沈暨,唇边绽放出一丝冰冷的笑意:“我告诉他,叶深深喜欢的人,是你。”
“有什么意义吗?”沈暨反问。
“没什么意义,不过是顾成殊由此察觉了自己不应该搅入你们二人的浑水之中,所以很快就返回了伦敦,并且自发自觉地与叶深深保持了距离,给你们留下了美好的二人世界——而这一切,都是我帮你获得的。”他那冰冷的目光端详着沈暨,若有所思地问,“就当是补偿我让你受伤的赔礼吧,你如今与叶深深相处还开心吗?”
“你要在成殊放弃深深,离我们而去之后,趁着深深势单力孤之时,给予致命一击解决掉她,最后,我又只会落得孤单一人,再也没有任何人能与我站在一起,对吗?”沈暨狠狠盯着艾戈,他眼中的愤恨几乎要扑出眼眶,化为有形的滔天洪水将面前的艾戈淹没,“我告诉过你,我与深深之间,什么也没有!”
艾戈没回答,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毫不闪避地迎视他愤恨的目光,不置可否地勾起唇角一丝笑意:“自欺欺人。”
寥寥数字,沈暨气息微滞,他瞪着面前的艾戈,许久,才悻悻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深深确实不仅仅是我的朋友,她还是我未竟的人生,她会代替当年被你打压的我,完成我中断的梦想!”
“未竟的人生,中断的梦想……”艾戈微眯起眼睛凝视着他,见他在宣泄的怒吼之后终于稍微平静下来,便从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纸袋,冷笑着丢在他的面前,“说到这个,我刚好有个关于叶深深的东西,可以给你看一看。”
沈暨看着他脸上诡秘的冷笑,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抬手将纸袋子拿过来,然后将它打开,抽出里面的一张纸看了一眼。
一张设计图。
沈暨无比熟悉的,这几日魂牵梦萦与叶深深一起赶工的《香根鸢尾》。
虽然笔触稍有不同,但这设计,与叶深深费尽心血终于做成的那套礼服,是一模一样的。
很明显,是有人看到了那件礼服的设计图或者成品,然后将它画了下来,送到了这边。
沈暨顿时惊得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盯着设计图,又将目光移向好整以暇的艾戈,双手都颤抖起来。
“坐下,把它放回袋子里去。”艾戈声音平淡至极。
沈暨胸口急剧起伏,许久,终于勉力将它塞回去,重新将袋子封好。他颤抖的手按在纸袋子上,将它推还给艾戈,大脑中一片混乱。
他想起顾成殊叮嘱叶深深的话,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设计,千万不要让艾戈看见你的作品,不然的话,决赛的时候,他肯定会带动一批评委给出最差的分数。
然而,在他们还不知道的时候,设计还是泄露了。
艾戈端详着他脸上的神情,满意地将装着设计图的纸袋拿起来,丢回了抽屉中,说:“有些忠诚的职员知道,上次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选了一个我讨厌的设计师并进行推荐,这让我十分不开心。所以,这回有人通过不知名的渠道,将叶深深决赛的设计弄到了手,并送到了我的手上。在你看过之前我并不知道真假,但现在看你的表情,我可以肯定了。”
沈暨紧咬着下唇,一瞬间将所有人在脑中都过了一遍,第一时间锁定了叶深深的室友伊莲娜。叶深深的设计,在顾成殊还未提醒她之前就已经开始,伊莲娜只要在当时有机会瞥一眼,就可以将这件拥有强烈特色的衣服记住,然后原样画出来,送到艾戈的手中。
至于是艾戈授意,还是伊莲娜主动,就不得而知了。
而艾戈带着冰冷的笑容,目光转向桌上台历,说:“很遗憾,明天就是决赛了,就算你们想临时更换决赛礼服,也已经没有时间了。不管叶深深设计的成品到底怎么样,都让她做好准备吧。”
沈暨只觉得心里涌起巨大的悲恸与恐惧,他所有的挣扎,似乎永远都无法脱离艾戈的掌控。
好像总是这样。只要是艾戈想对付的人,即使付出再大的努力,即使再拼命再用心,可最终还是会在他的攻击面前溃不成军,最终在他一弹指之前,化为灰烬。
即使是握着他的手,对他说要一起抵抗艾戈的叶深深。即使那时她对他说,我会。
然而,终究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他没有办法脱离艾戈的罗网,没有办法反抗这重压而来的命运,没有办法逃脱加诸于他的一切。
沈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艾戈的,他只记得艾戈的最后一句话是——“让叶深深准备好吧,明天她会得到应得的一切。”
他走出安诺特总部,在面前林立的高楼之中,一时迷失了方向,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他茫然在街上站着,尖利的呼啸声在高楼的缝隙间涤荡,长风迥回,世间一切都仿佛动荡不安。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告诉叶深深这件事,但又觉得于事无补,一切都已经是这样了,除了让她提前知道绝望的结局难过担忧之外,又有什么用处。
他觉得自己该去找巴斯蒂安先生商量一下,可巴斯蒂安先生毕竟是安诺特委任的设计总监,就算他帮助叶深深,可跟随艾戈的人比比皆是,他又能挽回多少。
这个世界上,能对抗艾戈的人,还有谁?
在最终的绝望之中,沈暨拨出了给顾成殊的电话。
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沈暨才稍稍地安定了一些情绪。
他站在巴黎街头,抬头望着天空的阴霾,问电话的那一头:“如果艾戈有弱点的话,那会是什么?”
顾成殊在那边沉默片刻,然后说:“没有。”
“可我必须找到,不然的话……”他将后面的话语,全部硬生生地吞入了口中。不然的话,他将无法拯救叶深深。
顾成殊却仿佛察觉到了他后面要说的事情,沈暨听到他走出房间的声音,在外面的风声中,问:“不然,他会怎么对付叶深深?”
沈暨默然抿唇,许久,才轻声说:“他拿到了深深的决赛作品设计图。”
顾成殊在那边“嗯”了一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但沈暨知道他是知晓所有后果的,所以他又继续说了一遍:“所以,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顾成殊没有说话,在电话那一端,传来的尽是呼啸风声,与巴黎的风一样大,与此时在沈暨头顶流动的云朵一样急促的频率。
“我知道是什么,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
等了很久,那边终于传来顾成殊的声音,却是拒绝。
沈暨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如何逼问,他张口想要说什么,然而呼啸的风擦过他的双唇,如同利刃,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出声,只能茫然地站在阴霾之下,看着天色越发晦暗。
所有一切冰冷黑暗,似乎都笼罩在了他身上,逼得他不得不屈膝低头。
无法呼吸,不能言语。
仿佛在一瞬间,窥见了这个世界最可怕的恶意。
唯有顾成殊最后的话,清清楚楚地在他耳边回响:“一切该来则来,无处可逃。我们无法强求。”
明天下午两点就要进行最终的决赛。
制作完成的礼服,挂在衣架上,叶深深一寸一寸地进行最后的审视。
香根鸢尾,六片蓝紫色的花瓣,三片花瓣向上聚拢,优雅地托举遮掩着上半身,三片花瓣向下卷拢,包裹住下半身。在上下花瓣的相接处,是弧度自然纤削下来的腰身,恰到好处地被细细箍住。因为全身包裹在六片立体的花瓣之中,在行走之间,会似有若无的走光现象,但七层薄纱掩盖了所有的秘密,只能在偶尔的闪烁之间,窥见薄纱后点缀的水晶,仿佛水波偶尔的轻微激荡。
从整体到局部,从走线到颜色,两三层轻纱后的水晶珠与胸口似有若无的水波薄纱,全都一一检查过,确定无误之后,叶深深才松了一口气,将它小心地挂回衣架上,带着激动又兴奋的心情,再次端详着。
身后传来沈暨的声音,问:“弄好了吗?”
“好了。”她回头对沈暨笑一笑,说:“就等着明天大放光彩,让所有人为我惊叹了。”
“嗯,这确实是一件,足以让全场屏息静气的礼服。”沈暨抬手轻抚着礼服,端详着这娇嫩柔软的布料,细致入微的染色,“精确异常的细节掌控,游刃有余的全局把握,引人入胜的意境传达——”
他说到这里,将手轻轻地拂过整件衣服,转头认真地看着她,声音低沉而坚定:“深深,这将会是你的一件里程碑式的作品。在将来,你可以将它扩充成为一系列的水中花设计,就算是以后你有了再多再美的衣服,我相信,盘点你最好的作品时,这也将会是其中无法忽略的一件。”
“真的吗?”叶深深欣喜又羞怯。但她也知道,虽然沈暨从不掩饰自己对别人的欣赏,但他所说的话,绝对都是发自内心的,从不虚伪。
沈暨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那种恐惧与悲哀又慢慢泛了上来。
原本,深深可以在这边过得非常好。她会得到所有人的欣赏,会顺利成为巴斯蒂安工作室的一员,会按部就班地在安诺特集团成长为顶级的设计师,功成名就,万众艳羡——然而,他把一切都毁掉了。
如今面带幸福笑容的她,并不知道面临着她的,将会是怎样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