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为其难的顾先生,早已订好了位置。
两人刚刚坐下,头盘还没上来,陈连依的电话过来了。
“深深,你们下午把那件衣服搞定了吗?”
叶深深忙说:“我们弄了一部分了,不过还没完呢。”
“听着,今天晚上你们三个人得加加班了,知道吗?沐小雪的经纪人刚刚跟我联系,她的行程变动了,明天早上十点半的飞机。你们一定要在十点左右把完成品送到机场知道吗?是百分之百完成!”
叶深深硬着头皮,说:“好的,我们加快一下速度。”
放下电话,她立即给熊萌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几下终于被人接起,却是一个醉醺醺的陌生声音:“喂喂!不管你是谁,是熊萌朋友的话就赶紧把他带走!他喝大了,现在爬到桌子上在跳脱衣舞呢!”
叶深深又给魏华打电话,她接起来就是哭腔:“深深,我太倒霉了!我男朋友替我抢礼物结果腿摔骨折了!我现在正火速送他到医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你赶紧照顾男朋友吧。”叶深深胡乱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抱着自己的包站起来,说,“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回去弄了,顾先生,我没时间吃大餐了,抱歉啊!”
顾成殊抱臂看着她,微微皱眉:“我觉得,让你一个人承担三个人的工作是不公正的,所以你完全可以不回去。明天早上陈连依问起,你就说自己一个人搞不定。”
“可是我拼命一下,今晚或许能搞定的呀!”叶深深不解地看着他,“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
因为不是你的责任,是完全可以顺理成章推脱的事情。
但看着叶深深执拗离去的背影,顾成殊只能无奈地站起,对侍应表示了抱歉,然后追上了她:“我送你回去。”
替没吃到的菜买了单后,两人在外面买了些吃的,顾成殊送叶深深回到工作室,将那件裙子和珠子又取出,铺在桌上。
叶深深嘴里叼着姜饼,一边打开珠盒,一边抬头看顾成殊。
顾成殊似乎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只随手拿过桌上那盆名叫深深的花看着。
叶深深心里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小心试探着问:“顾先生……您今晚有空吗?”
顾成殊瞥了她一眼:“饭都没得吃了,当然空。”
听起来有点火气,不过……帮帮忙应该还是可以的嘛……“顾先生……缝过珠子吗?”
“干嘛?”顾成殊看看她脸上诡异讨好的笑,再看看她手中的珠子,顿时皱起眉,“我建议你去找个自动钉珠机之类的,你找不到我帮你找。”
“不行啊,目前的钉珠机都是高速钉泡珠机,用高速气缸冲压将珠子与铆钉固定,所以只能定点钉珠,像我们这样图案精细、全幅满铺而且还追求颜色自然过渡的,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手工的。”
顾成殊看看墙上挂钟,反问:“那么,你又为什么自讨苦吃呢?”
“因为我算了算时间,觉得……只要顾先生帮帮忙的话……”她仰望着他,就像仰望一个救星一样,“当然我不敢让顾先生弄太多啦,只要您稍微帮我弄一两个小时,我应该就能在明天九点左右完成这件裙子了,十点送到机场就没问题了。”
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事情的顾成殊,不由得嘴角抽搐:“叶深深,你真是异想天开。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闲着没事,去给一件裙子缝珠子?”
“因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顾先生在帮我,我觉得你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其实你的内心,一直都对别人抱着温柔的关怀。”叶深深仰望着他,轻声说,“你帮过我许多次,这次肯定也会帮我的,对不对?”
“什么时候帮过你?”他嫌弃地问,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
叶深深的眼睛,在此时的灯光下映照得一片明灿。她凝望着他,轻声说:“你在机场外给我包扎伤口的时候,你陪我去找那件‘奇迹之花’的时候,你帮我解决羽毛燕尾裙纠纷的时候,你为我连夜准备文件的时候……”
在这样的深夜,寂静的空间内,她的声音轻柔得令顾成殊的心口微微震颤。他有点恍惚地望着面前的叶深深,有点诧异地想,原来他们已经共同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了。
当时可能一时兴起,或者只是无心之举,但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被她记在心上,也使他们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使得如今他们有了这样的一个夜晚,共处在这个白雪堆积的房间内。
“好吧,不就是缝珠子吗?”顾成殊终于自暴自弃地抓起了裙子下摆,“跟我说说,怎么缝?”
叶深深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赶紧从旁边拿过一支彩色铅笔,按照图纸在银白色的裙子上画下一条条细细的痕迹:“顾先生就缝奶棕色的好了,按照我给您画下的线路,一路钉上去。这边打斜线的,说明是满铺,要全部钉满,记得珠子与珠子之间不能有空隙哦。”
顾成殊默不作声,接过她穿好的针,开始钉珠。
“在给深深打电话?”
陈连依放下电话之后,她身边的沈暨问她。
布置成以金银和红绿为主要色调的大厅内,竖立着高大的圣诞树,到处悬挂的礼物和雪花使周围一片圣诞气氛。身边一群时尚杂志上的熟面孔不时走过,不时有人过来与沈暨碰一杯。
陈连依烦恼地点点头,说:“是啊,我带的这三个,也就深深靠谱点。今晚那件裙子可是满铺钉珠,希望她能催促那两人赶紧做完吧。”
“可怜的深深,本来圣诞节加班就够可怜了,这下可能还要通宵。”沈暨当然知道一晚上赶一件满铺裙子需要花的工夫,同情地举杯向着工作室方向遥遥致意。
陈连依点头,说:“希望他们三个人手脚快点吧。我这边也脱不开身,没办法去帮他们了。”
沈暨点了一下头,心想,深深这么固执认真的女孩子,现在肯定又在拼命了,说不定饭都还没吃,又说不定要熬一个通宵。
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他的目光抬起,看着那棵高大的圣诞树,微皱起眉转向陈连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腕却别人握住,有几个女孩子把他拖过去了:“快点快点,马上就要午夜了,沈暨你熄灯的时候准备躲在哪儿?”
圣诞夜保留档,熄灯后所有人在黑暗中找个地方躲好,然后会有人在黑暗中偷偷在墙上挂一个槲寄生。按照惯例,槲寄生下的两个人,无论是男是女,无论之前是情侣还是仇人,都是要亲吻对方的。
槲寄生下的吻。
沈暨的笑容不觉有点僵硬,但在明亮的灯光下,他似乎依然是那个光华璀璨的发光体,并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眸子黯淡。
他将手中酒杯放下,任由她们把自己拉到场内,依然淡淡笑道:“我到时候呢,准备……”
他的目光在场内扫了一圈,似乎在端详着安全的地方,余光却看向大门的方向。
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保证外面的光一点也透不进来。
“好了,亲爱的各位,请赶紧找到自己的身边人和要躲藏的地方,但是——不许拉人,不许牵手,我们追求的,是在同一瞬间同一反应的心有灵犀!”
电闸拉下,灯光骤然熄灭,所有人眼前都是暂时失明。
在一片黑暗之中,周围的人兴奋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喊声和笑声的人群,混乱中无数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方向。
沈暨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径直走去,他摸到了大门的把手,无声无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快,从黑暗的室内到明亮的走廊,只用了一秒钟。只这么短短一点时间,所有的喧哗与混乱已经被他彻底摒弃在了身后。
他靠在门上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顺着旋转楼梯走下,来到门厅。
门童帮他取出大衣,又替他撑起一把伞送到车库门口。
他这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雪。
白色圣诞,街上飘荡着铃儿响叮当的音乐,装饰着彩灯和星星的圣诞树在雪中更添节日气氛。
将车子停在路边,他一时竟茫然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靠在方向盘上,他又下意识将自己受过伤的那只手举到面前看。看起来这么干净,这么漂亮的手,在车窗外透进来的灯光下,莹然生辉。以前还有人挖他去做手模,拍过一季手表的宣传——虽然很快就被撤下了。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他也带着一点微妙的自恋,对于自己的容貌与身材的保养一丝不苟。可外表再怎么平静完美,依然无法纾解他手上曾受过的伤。
怎么会痛得那么厉害,仿佛连着那个圣诞节,槲寄生下的那个吻。
他觉得自己胸口闷得窒息,只能将那疼痛的手紧紧地握起来,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温暖柔软的东西。即使是一只街头的流浪猫咪,可或许摸一摸那温暖的皮毛,看到她凝视自己时那深藏在眼眸之中的亮光,也至少能让自己拥有一些力量,驱走那些围绕在他身边,压抑窒息的东西——他所需要的,正常的,柔软的,一个女孩子对他的关怀。
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自私了,有利用她的嫌疑,但他还是将车子开向了方圣杰工作室,在小区大门口时,远远看见那盏亮着的灯。
他停了下来,沉默望着里面那盏灯光,坐在车上想了一会儿,想着听到她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心中那种释然的轻松和轻微的惆怅,到底是为什么。
许久,他轻叹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唇角露出一丝怅然的笑意:“管它为什么呢?反正,我现在需要一些温暖。”
他下车去旁边还未打烊的甜品店内买了热奶茶和蛋糕,当然,特意避开了上次给深深买的那种,因为肠胃炎的阴影。
抱着一纸袋的东西往里面走去,看着那亮着的窗户越来越近。头顶的树上,雪簌簌地在枝条间隙落下。
隔着纷飞的雪花,他看见里面的两条身影。室内的暖气让窗户朦胧,人影模糊,但他很清楚地看出,一个剪影是叶深深,另一个,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在这样寂静的午夜,他们坐在一起,俯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暨慢慢地退了一步,目光看向工作室的院落。停在那里的车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他们呆在里面已经很久,无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