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汹涌的街头,车水马龙匆匆来去。
时近中午,日光高照,缓慢的车流中拥塞了所有的交通工具——公交车、私家车、自行车。唯一可以在其中挪动的,只有双脚。
这里靠近城中最大的天主教堂。此时教堂的钟声已经远远传来,悠扬地响了十一下。过往的行人都将目光投向车流之中的一个车队,微带同情。
这十二辆车组成的车队,很明显是婚车。所有的车身上都装饰着白色与紫色的玫瑰。领头的那辆白色跑车,在前车盖上以玫瑰花簇成一个巨大的爱心,在星星点点的丝石竹装点下,浪漫美丽。
然而,已经十一点了,这盛大婚礼的车队,却还堵在这里。
挤在黑压压人群之中的叶深深,只对婚车投以仓促一瞥,便抱紧了怀中的纸盒子,艰难地在人流滞涩的街道之上跌跌撞撞奔跑。
“对不起,借过、借过一下……”
叶深深不停地道歉,满头大汗,黑眼圈严重。
“急什么啊?”被她擦了碰了的人轻声抱怨,但见她这样焦急,也都体谅了她。
叶深深拼命挤过正在路边等候的人群,却见斑马线前正是绿灯。她还来不及思索众人为什么要在绿灯时停在街口等待,便甩开步伐,冲上了斑马线。
就在她跑出两米远时,绿灯已变成红灯。
焦急等待在斑马线前的婚车司机松了一口气,发动了车子。
1-100公里只要3.7秒加速时间的跑车,碾过了白线。
而叶深深正冲到车子的面前。
春日耀眼的阳光,车身带起的风,车前盖上白色与紫色的玫瑰,在一瞬间冲击向叶深深。
街边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刹那间睁大,倒吸一口冷气。
斑马线上的叶深深,在瞬间变得死寂的街上,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正向自己急冲而来的车头。白玫瑰与紫玫瑰组成的心形,如同漩涡倾泻,瞬间充斥了她眼前的整个世界。
她只来得及仓促地尖叫了一声,便觉得整个人的身体倾倒。怀中的纸盒和身上的包全部飞甩了出去,而她的身体则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地方。
是车玻璃。
她在被撞到的一瞬间,下意识地往前一扑,居然扑到了车前盖上,而又借着惯性,一直滚到了车玻璃前。
她那张被玻璃压扁的脸,正不偏不倚地对上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新郎。
白色与紫色的玫瑰花全部散落,所有的浪漫美丽变成了一片狼藉。她趴在车前盖上,因为震惊与恐惧,一时竟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坐在车内的新郎,盯着趴在车玻璃上的叶深深,看披头散发的她,那张脸在玻璃上贴得几乎成了一块饼,惨不忍睹。
他停了两秒钟,解开安全带,开车门下车。
叶深深还趴在车盖上,未能从极度的惊恐中回过神。
他伸手给她,问:“没事吧?摔到哪儿了?”
叶深深抖抖索索地将脸从玻璃上收回来,茫然地抬头看他,嘴唇颤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新郎将她的肩膀抓住,从凌乱的花瓣之中拖出来,右臂伸到她的膝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旁边的路人们这才回过神来,有人凑上来看,有人大喊着问:“还活着吗?”更有人纷纷拨打122,通知交警。
叶深深眼前的眩晕终于过去了,她睁大眼睛盯着这个抱着自己的新郎,却怎么也看不清他在逆照日光下的脸,只能无意识地喃喃:“没……没事……好像不太痛。”
新郎盯着她已经淤青一片的脸颊,问:“真的?”
“真……真的……”她一边说着,一边见他眼睛盯着自己的脸颊看,便艰难地抬手摸了摸淤青的地方,顿时疼得龇牙咧嘴,“哇!痛痛痛痛痛……”
见她只是痛得直吸冷气,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异常,新郎略为放心。毕竟,她奔过来的时候,也是车子刚刚起步的时候,速度并不快,应该没有大问题才对。
司机已经跑下车,正在旁边疏导交通的交警也立即过来了。有人打开婚车的车门,新郎将她放在后座上,抬手掀起她的裙子。
叶深深尖叫一声,迅速抱住了自己的腿,用裙子裹紧。
新郎瞄了她一眼,说:“看看膝盖。”
叶深深这才犹犹豫豫地“哦”了一声,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松开了。
新郎将她的裙子往上拉了拉,见膝盖上两处淤青破皮,并没什么大碍,又拉了拉她的手臂,曲伸了一下双腿,才转身对交警说:“应该没什么,我会让人送她去医院检查的。”
交警十分负责地记录着目击者的话,对他们挥了挥手。
就在叶深深被从婚车中转移出来,扶上另一辆车时,她却猛地想起一件事,赶紧对着新郎大吼:“我的绢花!我的包包!”
新郎微微皱眉,示意人去找她的包:“放心吧,一会儿送到医院给你。”
叶深深已经被塞上了车,却还趴着车门继续叫:“我的绢花!绢花!”
新郎在附近的地上扫了一眼,大步走来,问:“什么绢花?”
“就是……就是我刚刚手里抱的纸盒子!那里面是我昨晚通宵赶出来的绢花!是、是一件婚纱上的绢花,马上就要婚礼了,我不送过去可不行啊!我会死得很惨的!”她抓住新郎的袖子,仰起那张难看的肿脸,对着他大叫,“我好不容易才得到这次机会为路大小姐制作绢花!这关系着我以后的命运啊!”
新郎的眼睛略微眯了一下,再看了这个语无伦次的女生一眼。她的脸都肿得跟猪头一样了,却还挂念着别人婚纱上的一朵绢花。
但他也只盯了她一眼,便什么也没说,只回头吩咐刚从车队上下来的人:“找一个纸盒子,里面有一朵绢花。”
众人立即散开,去路上寻找。
新郎将车门一把关上,吩咐司机:“送她去医院,全身彻底检查一遍。”
叶深深急了,摇下车窗大吼:“我不去医院!我要去天主教堂!不送绢花过去……我会死定的!”
新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放心吧,会送到的,我正要去。”
“我怎么放心啊!路大小姐会杀了我的……”说到这里,她才愣了一下,然后讷讷地问,“你……你也去天主教堂?”
新郎点了一下头。
叶深深迟疑地指着远远那个教堂顶:“就……那个?”
新郎再点了一下头。
“那个教堂……不是一天只有一对新人吗?”
新郎挑眉看着她:“你以为呢?”
叶深深瞠目结舌,瞪大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在她那张肿脸上显得格外滑稽:“你你你……你就是路大小姐的新郎……顾成殊?!”
新郎没有回答,旁边已经有人递上一个被踩得稀烂的纸盒子。从盒子破掉的缝隙间,依稀可以看出一朵绢花的轮廓。
他掀开盒盖看了看,毫不犹豫地将盒子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叶深深顿时气急败坏,身子拼命往车窗外挤,几乎要从窗口钻出来:“我的绢花!你把我的绢花丢掉了!”
“已经破掉了。我想路微不会戴这样的绢花。”他走上来,将她的头按住,塞回车内去,“安心去医院吧。我会对路微说,她的礼服上没有这朵绢花更好看。”
叶深深死死攀着车窗,死命坚持:“你有没有审美观?那件婚纱可是VeraWang的!从纽约空运过来的!整件婚纱的最独特之处就在于那朵绢花!”
顾成殊冷冷地说:“废话,我订的。”
叶深深顿时气息哽住,怔了片刻,她继续大吼:“可是路大小姐前天不小心弄破了绢花!到纽约修复已经来不及,她听人推荐所以选择了我,让我仿制一朵一模一样的。我跑遍了轻纺城才找到可以替代的绢纱料和珍珠、水晶,我尝试了四种方式终于有了完美的方案,我昨晚一夜通宵直到半个小时前才完工——结果你把它丢掉了!”
“我说了,我会负责。”顾成殊抱臂看着她,示意司机开车。
车子发动,叶深深只能绝望地趴在车窗口对着他吼出最后一句:“千万要记得帮我说好话啊!不然……不然我真的会完蛋的!”
顾成殊转过身,挥了挥手,不想再理会她。
司机将信息提供给交警后,发动了挂满残花的车子。他看着送叶深深远去的车子,说:“看来应该没关系,精神很好嘛。”
顾成殊“嗯”了一声,看着随车身轻微震动而纷纷洒落的那些花瓣,想了想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司机赶紧说:“老刘送她去的,肯定会记下的。”
“无所谓,反正我哪有空替她说好话。”他说着,看见车上丢着一个包,便问,“那是什么?”
“哦,可能是那个女生的包,谁塞到这儿来了?”司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
顾成殊“嗯”了一声,目光从那个普通的小包上滑了过去。但一秒钟之后,他又伸手过去,将那个包拿了起来。
很普通的一个Tote包,黄色十字纹PU,街上随处可见的垃圾品。但这个包却不同,在包包的棱角上,精心包着二指宽的棕色皮革,原先的带子也被拆去,从棱角上延伸缝制的两条皮革成为了背带,使这个普通的包顿时显得别致起来,甚至还显出了一点不属于地摊的格调。
他看着那两条带子,这线脚很明显是用脚踩式缝纫机弄的。这不是工厂流水线的产物,可能是包包主人自己的创意。
顾成殊将包翻过来,看里面的针脚,却不料Tote包没有拉链,里面所有的东西顿时哗啦一下,全都散落在了他的身上。
红色的小钱包,白色的水杯,未拆封的一包纸巾,用旧的一串钥匙,还有十来个硬币一起砸到了他的腿上。
他将东西全部抓起丢回到包里,又看见掉在自己脚背上的一个小本子。他将翻开的小本子拿起,塞进包里时,目光在上面瞥过。
一张设计图。画的是一件衬衫,荷叶式的领口,立起包裹着脖颈,下面却是深V,紧紧掐腰,配上包臀黑裙。旁边注解的料子是黑色丝质。
顾成殊将那幅设计图放得稍远一些,微微眯起眼睛,想象了一下这件衣服的成品。妖娆冶艳与内敛端庄形成剧烈的冲击,修女般包裹的脖颈与欲隐欲现的深V线条糅合在一起,加上掐腰的线条,非常考验身材,也非常考验气质,但却绝对是每个女人都想要的类型。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大脑中的记忆,略微波动。他闭上眼睛想了想,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