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毫无悬念,最后填饱几人肚子的,全靠徐姨的蛋炒饭。
不过徐姨知道,林忠廷表面看着挺不满意,其实心里很高兴,要不是贺星原及时倒了那几盘失败的菜,他可能真会留它们当晚饭,把烧焦烧烂的都吃下去。
从县城离开的时候,林深青和贺星原都是灰头土脸,一身油气。
临出门,贺星原躬着腰跟林忠廷道歉,说回去以后一定好好精进厨艺。
林深青趁机把徐姨拉到一边,塞给她一沓厚厚的钱,叫她好好照顾爷爷。
出院的时候,医生说林忠廷的情况只是暂时稳定,日后还得注意静心歇养,控制血压和情绪,别叫他动怒动气,受刺激。
徐姨让她放心,送她和贺星原到了门口。
上车之前,贺星原回头看了一眼隔壁人家。
林深青问他:“要进去看看么?”
他摇摇头:“前天警方已经来过一趟,重修后的房子,什么线索都没了。”说着坐进车里,发动了车子。
警方前几天也找林深青调查核实过一些信息。
她把自己记起的大部分空难事故经过一一说明了,还剩一点,关于她为什么会上那架飞机的,她依然记不清,没法配合警方。
她问:“赵康的案子没有新进展吗?”
“警方排除了他杀的可能,赵曲风不相信,一直在翻旧账,但不管是罗菲和那个司机的供词,还是那封遗书里提到的其他线索,都指明赵康确实犯下了这些罪行。”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新线索浮出水面,在警方看来,整件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仍旧不甘心,仍旧在坚持追索真相的,只剩了贺星原和赵曲风这两位当事人。
可这个所谓的真相到底存不存在,谁也不知道。
十月中旬起,西城的秋意迅速转浓,气温接连几天大跳崖。
林深青挨着冻坚持锻炼,跟贺星原定期去游泳馆接受暴露疗法,后期甚至尝试体验了几次模拟飞行。
何钰松每周来一趟白麓湾,次次发现她的状态有进步,一直到十二月下旬,贺星原临要去加拿大学飞的前一周,拿着最新的检测报告下了结论,说她的病情已经正式步入恢复期。
这里的恢复期是指,核心病症基本消除,只要再持续稳定一段时间就能够彻底康复。
这次就诊在医院,何钰松照例在跟林深青聊完后,和贺星原进行了单独谈话:“最关键的睡眠问题已经解决,恐海、恐机的症状也减轻了一部分,只是还不到能够正常坐飞机和船的地步。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毕竟健康的人群中也有不少抗拒这两样交通工具的。”
贺星原说:“但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必须面对飞行和航海。按她现在的情况,是不是还不能完全适应工作?”
“对,但可以开始尝试国内出行,慢慢恢复原来的工作状态了。”
贺星原点点头:“我还有两个问题请教何医生。”
“你说。”
“她缺失的记忆,一直还剩一小块没找回来,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自我保护意识的作用。我分析了她这两个多月的心理状态,猜测那段记忆可能跟叶小姐有关。比如,也许叶小姐安排了公共航班,而她出于某些个人原因,执意要搭乘私人直升机,结果出了事故。她因此感到自责,不愿意面对,所以形成了选择性失忆。”
“既然这样,等她想起这段记忆的时候,病情会不会再反复?”
“恢复期确实存在病情反复的风险,所以你说的情况有一定可能。但事故既然已经查明是人为制造,她的潜意识就会把罪责分担一部分给肇事者,心理负担相比之前也会有所减轻,如果单纯因为恢复记忆而导致病情稍有反复,问题不大。”
贺星原点点头:“还有个问题。按计划,我再过一周就要出国了,但我还是不太放心她。”
选拔结果在一个多月前就出来了,贺星原和室友刘敦都争取到了名额,相应的准备也已经到位,但最终到底走不走,他一直在等林深青的情况。
何钰松笑了笑:“林小姐的意思呢?”
“我们很少正儿八经聊这些,但我看得出来,她不希望我为了她放弃出国学飞。”
何钰松点点头:“既然你在寻求我的建议,我就从她的心理角度分析,说说我的看法。”他想了想说,“贺先生应该知道她母亲的事吧?”
“嗯。”
“据我这阵子的了解,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在给她灌输一种思想,告诉她――‘你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如果不是她,她母亲不会因为未婚先孕嫁给她父亲,也不会有后来的痛苦。所以尽管在表面上,她从不外露,可她内心深处,从小就形成了‘我对别人来说是个拖累’这样的印象。”
贺星原点头表示认同。
“接着在这一年,发生了一起空难事故,她因为从小形成的那个印象,再次产生自责心态,把叶小姐的死归咎于自己。”
“嗯。”
“以上这些都是她患上心理疾病的一部分原因,那么设想一下,如果你现在为了她放弃出国学飞,这件事又会给她造成怎样的影响?在我看来,你的放弃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也就是我之前提醒你的,在感情中一味地毫无保留,有时反而会伤害到对方。”
贺星原明白过来:“谢谢你,何医生。”
何钰松摇头示意不客气,笑着说:“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贺星原点点头,起身跟他握手。
离开医院已经接近黄昏,林深青看过检测报告后神清气爽,张开双臂一副拥抱大自然的样子,说:“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
贺星原把围巾给她缠上,把她口鼻都裹得严严实实的,然后说:“没有。”
二月春风都似剪刀呢,十二月的寒风简直像菜刀。
林深青把围巾扯下一截:“怎么,看我病好了,就开始跟我擡杠了?”
“我实话实说而已,”贺星原笑着问,“这风吹着不冷么?”
她心情好,怎么都好:“暖和着呢。”
“那晚上要不要去露营?”
“?”
林深青瞠目看着他。
过了两个多月安生日子,她倒是忘了,这个男人是那种说走就走的野路子。
“你说真的?”她确认。
“真的,我元旦之前就走了,今天冬至,当新年过了吧。我们现在回家整行李,开两个钟头车去百鹤山。”
冬至当新年过,还赶在最冷的季节山顶露营,要是换个人说这话,林深青一定要骂他一句“神经病”。
可是对着贺星原,她不仅完全骂不出来,反而对这趟听上去很刺激的旅程感到异常期待。
她知道,跟着他,她不需要循规蹈矩。再荒唐的事,他总是有办法做到。
两人回家拿了几件行李,赶在夜里七点多到了百鹤山,在山脚吃了个晚饭,准备坐缆车上山。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林深青对缆车这种跟飞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交通工具有点抗拒,站在车前说,刚吃完饭,先消化消化。
贺星原知道她在做心理准备,既不拆穿也不催促,直到过了八点半,缆车即将关闭,才问她:“消化好了吗?”
她点点头。
贺星原把她牵上缆车。
缆车门慢慢关闭,顺着索道缓缓往上升去。
头顶亮着一盏黄色的灯,照得四下通明。林深青紧张又兴奋,想看夜景又有点不敢,贺星原看她这样子,干脆把她一把抱上自己的膝盖,搂进怀里。
缆车随着这动作微微一晃,她吓得“啊”一声:“你干嘛,掉下去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抱着你,你放心看窗外。”
“本来就很放心啊。”
她不认,他也不争,抱着她低低地笑。
林深青感受到他胸腔的轻微震动,莫名地后背发痒,正是心猿意马的时刻,忽然听见一声大响,遥远的天边炸开了一朵金色的烟花。
紧接着,接连不断的火树银花跟着绽开。
虽然实际上相隔甚远,但这个高度瞧着,烟火好像触手可及似的。
林深青得意地说:“看看,我就说要饭后消化一下,这还赶上人家放烟花了。”
贺星原笑着说:“嗯,你赶得巧。”
林深青听他这语气,微微一愣,隐约明白过来什么,回过头看他。
贺星原把她脑袋掰正:“看我干什么,看烟花。”
缆车一路攀升,烟火也跟着一路攀升,金色的流火洋洋洒洒从天边泄下,一簇一簇炸得人心也敞亮。
哪有什么赶得巧,赶不巧的。
因为他喜欢你,所以所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刻都美成了巧合。
“不行……”林深青吸吸鼻子,扭过头,“我要跟你接个吻。”
贺星原从没见过这样的感动法,笑着说:“那来吧。”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直到缆车门打开都意犹未尽。
贺星原流连忘返地碰了碰她的嘴唇,带她上了山顶。那里是一片开阔地,地上铺着几层用以保暖的树叶,一顶厚实的帐篷已经搭好了。
他领她坐进帐篷,打开里面用以照明加温的汽灯,拿起保温杯给她倒了一杯热姜茶。
贺星原在收拾帐篷里的行李,林深青一小口一小口呷着茶,坐在帐篷口往四面望。
璀璨的银河铺在头顶,底下万家灯火一览无余,天地忽然变得无比阔大。
她说:“我想赶紧恢复工作,到外面走走看看了。”
贺星原收拾完行囊,过来坐在她身边:“多接点加拿大的工作。”
“想得美,”她笑着说,“我还是最喜欢欧洲的酒。”
“我会让加拿大的酒庄多给你一些酬金的。”
林深青侧目看他:“难道我就这么庸俗吗?”说完叹着气点了点头,“是,我就是这么庸俗,有酒有色有钱,为什么不去呢?”
贺星原笑着把她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摁,突然问她:“还记不记得2012年的这天在做什么?”
2012年的冬至?林深青一愣:“那不是当初传得沸沸扬扬的世界末日么?”
说是这一天日落以后,黎明将永不到来。
她回忆了下:“好像跟同学通宵了,因为怕死在梦里。”
“我也是。”贺星原笑了笑。
傻兮兮熬了一夜,结果第二天还是照常赶早自习,打着瞌睡上课。
林深青想玩刺激了,顺着这话题问:“那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你现在想做什么?”
贺星原偏过头来看她。
这个眼神,让她觉得,他想做的事,一定跟她有关。
林深青勾着唇,眼角都是笑意:“说呀。”
“要听实话么?”
“废话,”她催促,“快说。”
“我想……”
山风摇曳,她听见他炙热又诚恳的回答:“我想跟你做|爱,用一整晚。”
“这么巧呀,”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也是。”
贺星原的心脏猛地抽了一抽。
林深青爬进帐篷,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朝他晃了晃。
贺星原扶了扶额:“那一盒可能不够一整晚。”
林深青刚要说那叫人再送一盒来,突然看见他也爬进了帐篷,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她看:“这样应该就够了。”
两人对视着,心照不宣全写在了眼睛里。
这一刻就注定了,今晚一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