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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 正文 狭路重逢

所属书籍: 陛下,大事不好了

    两年后。韶光三月,春和景明。

    三分天下安宁了七百来个日夜,不论是北面疆域辽阔的皇甫,亦或者南面各自盘踞一方的大乾与大昭,俱都一派风平浪静,休养生息的模样。终归三国内里皆千疮百孔,亟待整治,两年来,谁也未曾设想打破这种平静,尤其以战争的方式。可三国的上位者都知晓,大陆西面那片高原上日益繁茂的长草,已然被撒满了细小的火星子,只待这一年的春风悠悠吹过,便可燃起熊熊大火。

    为着这把火,有人预备了好油好柴,也有人预备了桌椅板凳,还有人天马行空,意图横插一脚,搅它个天翻地覆。

    “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吗?这东风往哪吹,可还不一定。”明媚的春光斜映进马车车厢内,照见女子一截雪白的脖颈,再往上,那张色泽饱满的红唇一张一合,发出清丽的声响,“古有诸葛亮借东风,今有江凭阑破东风,如何?”

    旁侧细细研磨的女子手中动作一顿,稍稍抬首蹙起眉来,“诸葛亮是谁?”

    江凭阑觑她一眼,显然懒得解释,“这重要吗?你该问的难道不是如何破?”

    商陆心不甘情不愿地配合,“好好好,那就请智慧天纵的大乾摄政王告诉小的,您预备如何破这道东风呢?”

    约莫十日前,三封如出一辙的邀请函从西厥王庭发出,分别送往了三个方向,恳请大乾、皇甫与大昭三国的上位者赏光,前往参加一场盛大夺目的鉴宝会。

    江凭阑此行正是受邀前去的。

    她弯了弯嘴角,眼望着车帘外头一片含苞欲放的海棠花田缓缓道:“名为‘鉴宝会’,实则鸿门宴,只是这宴席若吃得好,鱼肉也是堪为刀俎的。这两年安安分分务实朝堂,几乎连南回都没出过,如今既然出来了,不如玩点大的。你说,我扮成相国大人去过家家怎么样?”

    商陆大惊瞠目,“凭阑,傅相可将年逾古稀了,那腰背都佝偻了,你如何能扮得像?况且了,咱们大乾受邀出使的人是你,又不是傅相。”

    “谁说是咱们大乾的相国大人了?”

    “啊?皇甫的相国早便废了,不是咱们大乾的,那就只能是大昭的了!”

    “聪明。”

    “可大昭的相国大人确是受了邀的,你要是扮成了他,到时候本尊来了,可不得被拆穿?”

    江凭阑觑她一眼,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光滑的车沿壁,“从南回去西厥该往西行,你以为我为何要绕道往东?”

    商陆目光闪了闪,还不待想清楚,就见她忽然闭上眼笑道:“来了。三,二,一……”

    话音刚落,大片的马嘶霎时惊起,随即便听见刀剑相击的声音。商陆朝外头望了望,就见四面尘飞草伏,自家的车队与对面一行陌生车队打了起来,交战得十分激烈。这里是一处山道,少有闲杂人等,她见状立即反应过来对面车队主人的身份,“凭阑,你不会是要杀了大昭的相国吧?”

    “杀了做什么?既然还没打算与大昭开战,起码还得维持表面的友好不是?”她说罢便不再解释,待到刀剑声渐渐停了,才蒙了张面巾掀开车帘子迈了出去,一面清晰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商陆闻言看了一眼自家车队的扮相,这才明白过来江凭阑为何要叫大家此行伪装成山匪的模样。

    一刹间好似又回到那年冬夜初见,彼时的她和微生玦都是江凭阑手中的人质,而这女子大摇大摆劫了人家山匪的钱财据为己有,偏还一副替天行道的正义模样。

    那时候,这女子分明看似孑然一身,却拥有一帮足可将性命交托的朋友,因而天也不怕地也不怕。再后来,她越爬越高,终于如知微阁所预言的那样,成为了整个大陆谁也无法忽视的存在。金银、名望、权利、追随者,翻手为云覆手雨,可看似什么都有了的人却反而失去了人生中最弥足珍贵之物。

    这几年来,眼看着她一步步从深渊里爬出来,一步步披荆斩棘勇往直前,一步步把持住大乾的朝政……商陆知道,她身上那些淋漓带血可见白骨的伤口,其实从来没有愈合过。

    四下静默里,对面那辆被团团包围的马车内响起一个淡而疏朗的声音,“金银财宝俱在车内,但凡阁下有本事,尽管来取。”

    这语气听来淡漠,丝毫未有随从尽死,插翅难逃的慌张。江凭阑皱了皱眉,大昭那位年轻的相国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吗?如此,她可低估了对方了。

    她不动声色眯起眼扫了扫对方上百名随从的尸首,几个数过后霍然抬首,“退!”

    话音刚落,满地“尸首”齐齐复活,江凭阑这边撤退不及的人手皆被反插了一刀。惊/变刹那生,她却是笑着点了点头,眼底带着些许不可思议又棋逢对手的快意。数百人说假死就假死,说暴起就暴起,竟连她也瞒过了,实在好手笔!

    “阿四,十三,列阵迎敌!”

    “是!”

    两方人马再度战到了一起,江凭阑静默立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紧盯着对面马车的车帘,继而在无数刀剑相击的杂乱动静里分辨出了……茶盏盖碰撞瓷杯发出的清脆响动。

    生死关头,那人竟还有闲心品茶?

    她的眉头蹙得更紧。大昭相国齐容慎,是年三十二,两年前而立之时被拨到了如今的高位,算是个权倾朝野的主。可大昭本身就是个傀儡政权,内里早便腐烂不堪,从下到上无一堪能之辈,这位年轻的齐相国也一样,手段是有些的,却该不足为惧才对。这也是江凭阑为何敢以这种儿戏的方式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可眼下,却分明不是她所判断的那样。

    对方似乎很有耐性,一口一口抿着茶,倒叫素来很沉得住气的她险些站不住了。这种感觉很有些似曾相识,两年多前打仗那会,她在亓水关外饮马河岸与假扮成皇甫逸的皇甫弋南对峙的时候,也有过同样不大寻常的焦灼。

    那一回,是她的情绪失常与判断失误致使粮草被截,大乾不得不因此提前撤兵,损失惨重。

    兵戎相对,你死我生,谁都有各自的立场,实则是不应掺杂私怨的,哪怕是哪一方利用了哪一方的感情,那也是被利用的那个心智不够坚决,怪不得谁。她本也不是爱计较的人,却独独将这一记牢牢记在心里,两年多来时时提醒自己,来日再见,必不能再输给那个人。

    她太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焦灼和反常了。

    她看一眼不分伯仲的战况,定了定心神,忽然笑着试探道:“不好意思,劫错人了,若是眼下与阁下道个歉,可还来得及?”

    茶盏“啪嗒”一声被轻巧搁下,“来得及。”

    江凭阑刚要再说,又听他道:“只须你将身上最值当的宝贝留下,今日之事便就此算过。”

    她一挑眉,“在下不过小小山匪一枚,怕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入得了贵人的眼,阁下想要什么?”她这头刚问完,一阵诡谲的大风忽自对向吹来,好似一双无形的手不由分说挑起了她的面巾。

    刀光剑影里,那人一字一顿淡淡道:“我想要你。”

    四面风声都似跟着僵了那么一瞬,一瞬过后,江凭阑垂眼看了看飘落在地的蒙面巾,随即打出一个手势,“停手。”

    训练有素的下属们收势极快,难分难舍的战局说止便止,而对方的人马竟也是一模一样的态势,仿若她那句“停手”连带也指挥了他们似的。

    在场数百人皆等着江凭阑有下一步指示,却见她只是一动不动垂着眼沉吟,似乎全然忘了眼下的情状。许久过后,她忽然蹲身捡起了那张面巾,“那就让我看看,阁下够不够格要了。”

    说罢她扬手,薄薄的面巾霎时便成锋利的铁片,朝对头飞射了出去。车内人霍然一掌拍案,将将触及车帘的面巾瞬间被绞了个粉碎。

    江凭阑动了动耳朵,笑道:“阁下好身手,不想竟还是个左撇子。”

    车内人示意旁侧的侍女替他掀起车帘,也跟着笑道:“倒并非如此。”

    江凭阑一眼看清车内情状,随即蹙了蹙眉。她出手试探,听声辨向,却没料到,那人从头至尾都背对着她,也就是说,他方才用的不是左手,而是右手。

    来者非庸人,她眉头一蹙过后便笑,也不说暗话了,“齐相国这坐法,就不怕马车行快了头晕?还是转过来吧。”

    齐容慎不置可否,起身调整成了面对她的坐姿,“多谢摄政王关切。”说罢又伸手示意落在地上碎成好几片的面巾,“本相也是怕摄政王蒙久了气闷,这才出手的。”

    “看来也要多谢齐相国关切了。”她笑笑,淡淡扫了眼对面人陌生清秀的眉眼,“相国大人倒是生得俊朗。”

    齐容慎也跟着弯了弯嘴角,“原来摄政王是喜欢我这副皮囊,才意图借去用的?”

    真是不留情面……江凭阑干咳一声,厚着脸皮顺着道:“是了,活了二十四年,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皮囊,忍不住就手痒了。”

    他缓缓点了点头,“可这副皮囊若是到了自己身上,便不能时时侧目欣赏了。此地距离西厥高原尚有七日行程,摄政王既是想看,何不到我车中来?”

    她“嘶”了一声,似是有些难办的模样,“我倒不甚在意,可齐相国却是有家室的,如此岂不要叫您家夫人误会了去?”

    齐容慎默了默,继而沉声笑起来,“误会吗?没什么可误会的,我本就倾心于摄政王,事实罢了。”

    江凭阑稍稍吸一口气,捋起袖子点点头,“行,身手够了,脸皮也够了。既然做不成相国,做个相国夫人也不赖。”说罢回身交代,“商陆,马车里头有一套易容,你穿戴好,假扮成我继续往西厥高原去,记住,从今日起至离开西厥为止,你就是我。”

    商陆一直遵从江凭阑的意思坐在马车里未曾现身,这会闻言大惊道:“凭阑,我不行的!”

    “你跟了我整整五年,我说你行你就行。”

    商陆听她这语气就知道没得商量的余地了,只好硬着头皮应下。

    江凭阑虽不晓得齐容慎是打了什么算盘要与她同行,可于她而言,这一趟却是不得不走的。为保此行计划顺利,她必须得到大昭那一方的身份以掩人耳目,原本计划绑了齐容慎再假扮成他,眼下经过方才的试探,再看敌我双方的力量对比,显然已经不可能做到,便只剩了与他合作这一条路。

    她刚要迈步走开,脚尖一抬又顿住,“接下来这一路,会有人想要我的性命,布置我都做了,对方发觉盯错了桩子自然会离开,不会打草惊蛇。你便当什么都不晓得,不必慌张,也不必向我回报。”

    商陆点点头,“既然如此,你还是多带些人手在身边的好。”

    “用不着,我相信……齐相国会保护好我的。”她说罢笑着看向对面,“是吧?”

    齐容慎略一伸手,“自然。”

    两方车队流水般散开去,待到岔路口便分列成了两行,朝着两条不同的路子走了,好似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江凭阑大摇大摆在齐容慎旁侧坐下来,看一眼跪侍在另一边的陌生女子,撇开了她要给自己斟茶的手,笑笑道:“姑娘不必客气,这茶还是自己倒的好喝,你说呢?”

    那女子略一颔首,唯唯诺诺道:“是连翘擅作主张了。”

    “你叫连翘?”她挑了挑眉,“是能入药的那个连翘吧。就像紫珠,苏子,半夏那样,哦,还有南烛和夕雾这些。”

    齐容慎不动声色晃着茶盏,见不出喜怒,连翘则将头埋得更低些,“回摄政王的话,奴婢的名字正是那能入药的连翘。”

    她颇有些满意地点点头,“该改口了,不如叫夫人吧。”

    连翘闻言悄悄抬首看了齐容慎一眼,似是在做确认。江凭阑见状目不斜视地笑笑,“怎么,齐相国不是请我来做夫人的?堂堂一国宰辅可不会带个艺妓小妾出使他国,或者,您觉得我不够格的话……”

    齐容慎搁下茶盏,淡淡看她一眼,伸手入袖取出一张易容来,打断了她的话,“求之不得。”

    连翘忙补道:“是,夫人。”

    江凭阑并不诧异对方提前预备好了易容,甚至她怀疑,就算自己不来打劫,齐容慎也是要主动上门来“请”她的。她接过人/皮面具捏了捏,随手收到袖中,“还早,晚些时候再戴,我可不像齐相国这般戴惯了易容,多一张脸,或者多两张脸,那可都是很难受的。”

    齐容慎好似全然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指正道:“摄政王也该改口了。”

    她笑笑,“也是,提前适应一下新身份,便于你我二人未来合作。只是却不晓得,您家夫人平日里都称呼您什么?”

    他默了默,有意无意望着她含笑的眼睛道:“内人素来喜欢直呼我名。”

    江凭阑闻言笑意一滞,只是神情不自然了那么一刹又恢复了正常,“容慎?”

    齐容慎这下倒是皱了皱眉,似乎十分听不惯这个称呼,“在外头还是称……”

    “夫君?”江凭阑迅速眨了两下眼,狡黠地打断了他。

    他垂眼抿下一口茶,“随你喜欢。”

    江凭阑看一眼他茶盏里颤动的茶水波纹,带着丝得逞的笑意仰靠到柔软舒适的车壁,也喝了口茶,随即淡淡道:“是君山,齐相国也喜欢这茶?”

    齐容慎摇摇头,“只是内人喜欢罢了。”

    她不为所动笑了笑,“我年轻不懂事的时候也喜欢君山,只是后来改喝苦丁了,这君山茶倒有几个年头不碰了。”

    “却不知是为何?”

    “没什么为何不为何的,”她摆出副理所当然的神色,“喜新厌旧,移情别恋,该有理由吗?苦丁够苦,所以合我心意,茶一入口就觉得人生百态什么都是甜的了。”

    齐容慎抬起头来,看了她一会,“百态之苦为何?”

    她笑着靠过来,托腮盯住了他的唇,眨眨眼道:“比如,仇人当面却不能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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