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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 正文 早跑

所属书籍: 陛下,大事不好了

    满堂的人,脸色霎时都黯了下去,很多张脸甚至显出灰败的死色来。死了比活着舒服吗?对他们而言,或许是的。在这个世上,多数人都惧怕死亡,但最令人惧怕的其实不是死亡本身,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他们很清楚,江凭阑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养贤院与睿明院不同,后者自皇甫开国以来便建立、存在、发展,是正统的书院,选拔的方式也相当正规:三年一度的科举或偶有破格的举贤。养贤院却是在延熹四年才经由神武帝一卷圣旨成立,明面上与睿明院齐平,可不论是院内官职还是运作方式都与其截然不同,低了不止一个档次,选拔手段更是堪称奇葩:招生时间不限,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随时,招生范围也不限,男女老少皆可,报名入学者只须展示个人才艺绝技,由官员进行初步筛选后上报陛下,再由陛下指定重臣进行二次筛选,最终确定是否合格。

    这样一种看起来有些玩笑的选拔手段,令养贤院多年来背负着“养闲”的名声,而这个书院自成立以来也确实未出过什么人杰,曾有不止一位大臣皇子不止一次上奏请求取缔养贤院,却始终不得陛下首肯。可以说,书院苟延残喘至今完全是神武帝的专断。

    神武帝处事十分注重权衡与圆滑,唯独在此事上有自己的计较,聪明点的也便看出来一些端倪,猜测这个书院可能是在募集为皇室效力的特殊人才,院内不是不出人杰,只是所出人杰都被安排了秘密任务,只在暗处行动。

    上书失败的次数多了,渐渐也就没有人提出反对了,众人都觉得,大小不过一个书院,也不费多少人力钱财,管它有用还是无用,留着便留着吧,以皇甫国库财力,养一帮闲人又有什么难的。

    世人都当那帮白吃白喝的学生是走了运,非院内人士不会知道,这个书院进来不难,出去却不容易。不是没有人感觉到书院的华而不实想要离开,他们也的确都离开了,或呈报上书或偷跑出去,只不过无一例外在离开不久后传出了死讯,并且无一例外死于或平常或离奇的意外。

    次数一多,便是傻子也看出了究竟,想活命的都不敢再提“走”字。至于活着出去的法子,不是没有,六年前,也就是延熹十五年,书院内曾举办了一次大选,有几位优秀的学生得到陛下赏识,风风光光从书院毕业。但这样的大选不是时时都有,书院成立至今,也不过是在延熹八年与十五年有过那么两次。

    没有人知道下一次是何时,这里的人,大多在等待中消磨了意志,曾经身怀绝技满腔热血,如今得过且过混混日子,反正书院没什么正经课程,也不强迫学生做什么,除了上头的人对学生们不大客气外,只要他们不企图逃走,就能白吃白喝一辈子,也算无忧。

    那些关于“死”的传言,从未真正摆到明面上来过,可如今,这位新任掌院却毫不忌讳地告诉他们,不想干,那就死。

    那一日过后,书院迎来了“新气象”。

    掌院大人日日天刚亮就出现在书院门口,亲自唱歌喊大家起床,又亲自领着全院性别年龄参差不齐的学生们早跑。掌院大人领跑时嘴里咬着个竹哨子吹着疑似“一,二,一”的音调,所有人不仅要跑圈,还必须一边跑一边跟着竹哨子的指示喊出诸如“一,二,三,四”或者“一二,三四”这样节奏的口号。

    众人叫苦连天。有人试过直接反抗,可蚂蚁拗不过大象腿,那没有用,而掌院大人说到做到,当真不听话就不管饭,不信邪的那几个差一点点就被饿出了命来。也有人试过使小聪明用计,可掌院大人似乎有神通,不管是苦肉计还是空城计还是连环计都能被她一眼识破,至于被识破后的下场之惨,实在令人不堪回忆。

    从前的养贤院不是没有过掌院大人,只是历任掌院都跟如今的理事大人作风一样,不教授课业,不将学生放在眼里,不给他们好脸色看,但同样的,他们也获得了不受管教不受束缚的权利,睡觉睡到自然醒,只要不出书院爱上哪去上哪去。从来没有哪位掌院哪位大人如同江凭阑一般,以这样心狠手辣的方式折磨他们的身体和心理,这些散漫惯了的人无一不在心底里与口头上作着反抗。

    “老子是来读书的,这破书院不教书也就算了,现在还他娘的体罚学生!”

    “也忒不人道,咱们大老爷们就罢了,那些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闺女和上了年纪的妇人哪里受得了?”

    “去他娘的,累死大爷了,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江凭阑利用掌院的职权强压下一切反抗的声音,看着那一个个气喘吁吁拖着步子累得半死不活似乎随时都要一翻白眼闭过气去的大姑娘们,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残忍,回王府后忍不住跟皇甫弋南感慨:“我这双辣手真是摧得一捧好花啊,你说我这样每天被人骂会不会折寿?”

    皇甫弋南对那些被摧残的花不感兴趣,只淡淡看她一眼,牛头不对马嘴道:“再瘦一点我就上奏建议取缔书院早跑制度。”

    正式接管书院之前,江凭阑按规制六日一朝。早朝短则一个时辰,长不过两个时辰,之后除了去书院转转便无事,因而也算清闲。可自从早跑制度开始后,她便以书院工作为由向神武帝告假,暂不参与早朝,却每天都比上朝的皇甫弋南起得还早,常常一忙就忙到大晌午,有时连午饭都顾不及吃。

    她身体底子好,如此折腾虽不至于得病,却也不可能一点都不瘦,表面上倒是看不大出来,不过眼尖如皇甫弋南,总归是能发现的。

    她于是闻言笑呵呵不说话,自第二天开始每餐默默多吃半碗饭。

    半个月后,学生们依旧叫苦连天,但叫苦的同时,他们也发现了这位大人与往任掌院以及其他大官们的不同:她并非不将他们当人看。

    折磨确实是折磨,可正如她所言,他们的安全由她全权负责,那么惨无人道的训练下,竟然没有一位学生出过事。

    第一天早跑时,一半以上的学生都出现不适应,她一边带队跑一边观察每个人的步调,看到哪个学生症状不对便立即喊停,令其单独减慢速度。最慢的那个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半跑半走花了整整两个时辰,她居然也耐心地陪跑到最后。

    第二日起,七十二名学生被分成六组,每组跑步的速度都不同,跑前集体做“准备运动”,跑后再分组进行“拉伸恢复运动”,她那套奇怪的法子很管用,不论训练强度如何,始终没有人病倒,多数人反倒因此精神了不少。

    天气渐渐热了,半个月来也有晕过那么几个体质实在不行的,掌院每次都是亲自处理突发状况,亲自施救,救完后因各人情况各异,有的继续跑,有的休息一日。学生当中,抱怨之余也渐渐出现了一部分不同的声音。

    “我看这早跑也不全是坏事,这几年腰板时不时便酸软无力,跑了半个月居然好了许多。”

    “我这身子骨好像也有些起色,只不过回回跑完后都困得很,要是能多给睡会多好!”

    “辰时的风倒吹得人舒畅得很,能少跑些就更好了……”

    当然,认识到晨跑好处的毕竟是少部分本就有武功底子或者身子骨相对硬朗些的人,对于那些文弱的书生以及娇弱的大姑娘和妇人来说,这还是一项残酷的体罚,因此多数人的心思仍旧是奔着取消这制度去的。

    前后折腾了半个月,大家也算看出来了,除了掌院承诺的七十二人连续一月不犯错,没有别的法子摆脱这个噩梦,于是在几名“开路先锋”的攒动下,众人开始齐心朝这个目标进发。

    第一次破功是累计三日的时候,有个小伙子半夜偷酒喝,第二日没能起得来,因力气大被众人称为“大力叔”的中年大汉当即将那小子绑起来揍了一顿。第二次破功是在重新计数到七日的时候,有位姑娘因为月事休息了几日,懒散一段时间后便提不起劲来,死活没跑足圈数。“大力叔”不好打女人,便请一位被称作“神嘴婶”的妇人软硬兼施去找那姑娘谈了话。小姑娘脸皮薄,本就对此心怀愧疚,自打那次之后每天咬牙坚持。

    就这样过了段时日,又经历了三次令众人痛恨谩骂的破功,很快便到了六月下旬。至此,早跑制度已经实施了两月有余。

    北国五月末旬入夏,到了六月里,天气越来越热,自打计数板上的数字进入到二十之后,学生们的热情也是越来越高涨,众人见面时打招呼的问候语已经变成了:“嘿,今天你看牌子了吗?”

    一天之中最高兴的时候,莫过于晨跑结束后掌院大人当着众人的面笑眯眯将特制计数牌翻过一张布的那刻,不论男女老少,都在那一瞬间抛却礼数束缚齐齐击掌欢呼。

    计数到二十九的时候,掌院大人鼓励道:“兔崽子们争点气啊,只剩一天了,可别出什么岔子,为了你们两个多月没上早朝,陛下都想死我了。”

    众人齐齐翻个大白眼,心道不是陛下想死你了,是你好久没去朝堂耍威风心痒了吧。

    江凭阑却是当真很着急,眼看着他们一次次破功,她也曾一度暗暗后悔自己定的要求太高,也曾忍不住要放点水,最终却还是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一丝不苟地计算着时间,耐着心思告了两个多月的早朝假。

    这两个多月来,皇甫弋南得了空就会跟她大致梳理一遍近期朝议内容,但也正因如此,好几次她都非常懊恼自己当时不在场,常常眉飞色舞拍案大喊:“郑大学士也忒可爱了吧!”又或者是咬牙切齿:“天杀的,沈纥舟这奸人!”

    朝议最有意思的内容大多围绕太子展开。太子禁足东宫那一月里,众皇子将注意力从皇甫弋南身上转移回了斗太子大业,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时不时就搞出点事情来意图扳倒他。

    太子当然不是那么容易扳倒的,毕竟朝里还有人家的桩子在,可茬子累积得多了,本就名望很一般的太子在众臣与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便更一落千丈。待他自东宫回朝,那些从前徘徊于他与六皇子间的墙头草们齐齐倒向了六皇子,除却自己那一派中相对稳固的势力,几乎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好好听他的政论。

    江凭阑一面很同情,却又一面没心没肺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合后。

    “原本倒是不必着急动太子,拿他吊一吊老六也未尝不是好事,可谁叫他是众皇子里最容易撺掇又最有充分动机指使暗杀的,为了咱们的喻小公爷,只得提前牺牲了他。”

    皇甫弋南最近一直很牛头不对马嘴,总是抓出些奇怪的重点来,“你说谁的喻小公爷?”

    “呵呵呵……咱们的啊,你的不就是我的嘛。”她也似摸准了宁王殿下的套路,先亲昵赔笑,再转移话题,转移的话题还必须是跟他息息相关的,可以体现出她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的,“太子已是具空壳,要不了多久便得废旧立新,老皇帝必然不会立你,到时你作何打算?”

    “废旧是定然的,立新却未必。”他分明看出她的“诡计”却也不拆穿,就那么顺着她的意思讲,“他最喜制衡之术,多年来乐此不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们窝里斗,太子那一角倒了,众皇子定将狼扑而上,如此,不正合他意?”

    “你的意思是,虚悬太子之位,引得众皇子来争个头破血流?”她原本只是随口一句,这么一听倒是真有了兴趣,“多年制衡,你的出现已经令朝中平稳牵制的局面出现偏移,如今再废太子,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她激动得搓着手两眼放光,“有意思啊,咱们再去添把火吧?”

    挂在窗沿的蝙蝠人李大护卫脚踝一松险些掉下来。

    正常人的下一句不应该是“那可怎么办”吗?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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