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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 正文 遭变

所属书籍: 陛下,大事不好了

    入夜两更,微生皇都的城墙上,天青锦袍之人长身而立,眼底倒映这一夜沉沉琼楼、巍巍宫墙、繁华街市、灯影红烛,默然良久后,他伸出手凭空探了探,“起风了。”

    身后人替他笼上大氅,有些犹豫地开口:“主子,天凉,咱们下去吧。”

    他状似不闻,“嗅到了吗?”

    “什么,主子?”

    “兵甲的气息。”

    “主子……”身后人低下头去,声音有些更咽,“听陛下的话,带着贤妃娘娘和小公主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蹙起眉,半晌后苦涩地笑了笑,“母妃何其聪明,琼儿又是何等的玲珑心思。”

    “可您便是绑,也要将她们绑走的。”

    他不置可否,依旧一动不动。

    “主子,请恕属下不敬!”身后人上前一步,挺胸站定,义正辞严,“如陛下所言,您是无法与国同亡的皇子,自您降生那一日,知微阁先阁主说了那番话起,您就注定不可能做个游戏人间的普通皇族儿女,您的肩膀注定要承载起这巍巍山河皎皎舆图。您是陛下最后的希望,是微生王朝的光,国亡了,可以再兴,但您不可以消沉,不可以怠惰,不可以优柔寡断举棋不定,别忘了,您的身后,还有三千藏龙候命!”

    他扶在城墙上的手颤了颤,默了良久后才移步转身,“走吧。”

    ……

    曲水县县衙,牢狱深深,无眠的两人盘膝对望,各怀一捧心事。

    江凭阑面无表情睁着眼,脑海里一遍遍过滤着狂药所言。

    “那小子硬气,受了上百种刑罚依旧不动如山。”

    “他们望他配合,演出戏来诱你,可他一心求死。”

    “我走时他只剩了一口气,也不知后来如何了。”

    她的手指死死抵在草垛里,始终一言不发。狂药盯着她也不知在探究什么,半晌笑了笑。这孩子有种与生俱来的镇定,愈是愤怒的时候便愈冷静。她或许不需人劝慰,但有些话,他不得不提醒她。

    “丫头,我想提醒你件事。”

    她抬起头,“您说。”

    “当一样原本疑点百出的东西慢慢能够自圆,那通常不是因为疑点消失了,而是它们被人刻意掩盖了。这掩盖之法,或是利用了怀疑者的弱点,亦或其盲点。”

    “我明白您的意思,有些事情,越是说得通便越值得人怀疑,您要我提防我那位朋友,是吗?我江凭阑这辈子,谁都可以不信,却永不会怀疑他。”

    狂药似乎愣了一愣,而后放声大笑起来,“好一个永不疑他!但望你一腔信任不会有一日付诸东流。”他晃了晃手中的空酒壶,“又得出去取酒咯!”

    她见他起身要走,借用江湖人的习惯拱手道:“我要跟着解差去庆元府府衙走一趟,您想必不会同来,便就此别过了。还望您少喝些酒保重身子,免得尚未赴我三年之约便先赴了西天。”

    “好毒的嘴!”他笑起来,前一个“哈”时人还在对面,后一个“哈”已近在江凭阑耳边,她一惊,下意识朝后退去,这一退,他却又到了她身后。

    她干脆不动了,老老实实站着,“大叔,您还真是童心未泯。”

    “这不刚使了缩骨术还没变回去,怕吓着你?”他掸掸衣服上的灰,在她跟前站定,“丫头,给你看几个招式以作临别赠礼,至于使不使得上,便看你今后造化。”

    江凭阑凝神看他。招式并不复杂,以她之能自然一遍便记得,可她一边瞧着却又一边疑惑,那种惊人的熟悉感似乎又来了。

    “如何,记得了吗?”他看她面露疑惑之色,大方道,“记不住再给你来一遍。”

    她赶紧摆手,“就您那几把刷子,我闭着眼都能记住。”

    他似乎被气笑,“得,那你把方才几式来给我演演。”

    江凭阑说演就演,除了动作慢了些,熟练度低了些,有些地方还不到位之外,当真一点不差,惹得狂药跟发现了奇才似的盯着她看。

    她退后一步,警惕看他,“当初阿瓷看我也是这个表情,怎得,您也要收我为徒?”

    “哟呵,你这丫头还不乐意?”

    “非也,非也!我自然是乐意的,可您是要逍遥江湖的,而我注定与朝堂脱不了干系。您与我不是一路人,朝堂纷扰,可别搅了您的清净。”

    “你如此替我着想,倒显得我这礼物不够情义了。这样吧,”他从手腕上摘下一串黑色手绳,“这东西给你。”

    她翻看着手中物件,对面人看起来邋遢不堪,但这手绳却被保管得很干净。虽看不出是以何种材料编织而成,可拿在手里触感细腻,应非凡品,还有镶嵌其上的一颗赤色玛瑙,似乎也是稀奇的品种。

    她出于对“真江湖”的尊敬,始终不愿对狂药作过多猜测,因此也不想追究这东西来源,打趣道:“大叔,您这手绳不会是从哪盗来的吧?”

    “你倒聪慧,”他朗声笑,“戴上吧,朝堂路难行,指不定能保佑你。”话音刚落,他一闪身不见,估摸着又使了缩骨术从牢门门缝里挤出去了。

    江凭阑摇着头笑笑,刚要将这手绳戴上,却又听见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哎呀,丫头,忘了告诉你,你的敌人是当世第一狠辣的帝王,他有一个秘密,就藏在他寝宫里头,你可别谢我……”

    他说这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人已在过道,从头到尾她都没瞧见他真身,甚至连影子都来不及捕捉到。她笑了笑,哪里是忘了告诉她?分明是担心她会在听到这些话后问出个什么,所以逃得比老鼠还快。

    她抬头望了望天窗,一瞬间神色怅然,默了半晌才开口,也不知是在对何人讲:“我永不会问您究竟是谁,就像我永不会怀疑阿迁一样。”

    ……

    天一亮便来了人,说是要将江凭阑押解去府衙,她端端正正地配合了。按规矩,手链脚铐是得上的,犯人不得骑马不得坐,可上头吩咐了,这位女囚犯身份特殊,可以放些水,于是便给安了辆囚车,还特意挑了野路走,不经过热闹街市。

    她一边暗赞柳瓷心细,一边舒舒服服坐在囚车里看山野风景。几个解差看着她那模样都暗暗称奇,押解了这许多年人犯,还真未见过悠哉至此的。

    更悠哉的还在后头。她每摸一次肚子,就有块点心从天而降,待解差们听见异动回头时,她已将点心含进了嘴里笑眯眯看着他们,还能坦然要水喝。

    正嚼着点心,忽见不远处山坡那头一线烟花破空,江凭阑凝神辨了辨,确认是之前交给阿六和十七的烟花弹,于是“嘶”了一声,捂着肚子对前头解差道:“哎哟喂……官差,您给我这水是脏的吧?我……我怎么喝了肚子疼……哎哎哎好疼,好疼,不行了……我要大解!”

    几位解差看着她痛苦神色都面面相觑,似乎在分辨她是真的肚子疼还是要借机开溜。

    江凭阑似乎更疼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哎哎……拉出来了!要拉出来了!”

    离她最近的那位解差满脸嫌弃地打开了囚车,又转头吩咐:“你,跟着去。”

    她一出囚车以后便是一顿疯跑,一边朝后头喊:“别跟太紧啊,姑娘我好歹十八一枝花呢!”

    她一路跑进树林,找了处茂密的草丛,一蹲下便有人丢过来一颗蜡丸,她撵开一看,惊得险些一个不稳栽下去。

    “皇城将破,微生有难。”

    这消息是阿六和十七给的,想必来自她安排在都城的几人。这个“将”字很难界定时限,但消息辗转需要一定时间,眼下那边很可能不是“将”而是“已”了。柳暗、柳瓷不会比她更晚知道这消息,却未曾透露给她一丝一毫,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越是瞒她,事情就越是严重。

    微生……要亡国了么?

    千思百虑不过一瞬,她将手中字条撕碎,大步走了出去,一出去便给了外头看守她的解差一脚一拳。

    “来人啊,这女人想……”他一个“跑”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她将地上人一脚踢开,“抱歉,本小姐没闲工夫陪你们玩了。”

    江凭阑一路疾奔出林,外头囚车边的几个人已经被解决了,柳暗、柳瓷正等在那里,脸上神情很有些复杂。

    “凭阑,你都晓得了?”

    “你俩现在最好别废话,给我准备最快的马。”

    “前边有一匹,”她努了努下巴,“原本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她看也不看两人一眼,上了马一扬鞭便走。柳瓷望着她背影长出一口气,转头对柳暗道:“我知道拦不住她,也忽然不想拦了,就让主子责罚我吧。”

    “主子虽让我们瞒着她,但我想,他若见了她,心里一定很高兴。”

    “是啊,”她叹一声,“不知为何,看见她就这么走了,我反倒轻松不少。她在江世迁和主子面前作了选择,我竟有那么一些……替主子感到欣慰。”

    柳暗垂了垂眼,默了半晌才道:“我们也走吧。”

    ……

    两日后一大清早,微生皇都城门外,几位运菜的菜农遭到了守城军官的阻拦。

    “除军用补给外,其余物品一律不得入城,几位请回吧!”

    “军爷,咱们真是做正经生意的菜农,”那农妇掀开板车上头的一层油纸,“您看,都是今早刚摘的新鲜蔬菜,您尽管查!”

    “我管你这蔬菜新不新鲜!上头有令,闲杂人等一步也别想踏进这城门,几位再不走,便视同在逃要犯,到了大营有你们苦头吃!”

    农妇因紧张将一张脸涨得通红,怯怯道:“可……可这些蔬菜,真是昨个儿一位军爷让我们送来的啊。”

    那军官似乎没了耐心,提枪一步上前:“要命就快滚!”

    枪头离那农妇鼻尖仅三寸之遥,吓得她眼睛一白便晕了过去。

    “哎呀!”另一名农妇想去扶,却一个手软没扶住,边掐地上人的人中便急道,“嫂嫂,嫂嫂你可不能有事啊!”

    一直站在板车后边沉默不语的男人走上前来,给那军官使了个眼色,然后递过去一枚小小的令牌。

    那军官接过来一看,立即傻了眼,拿在手里仔细辨了辨,确实是通关令无疑,而且还是最高等级,主帅亲赐的那种。他狐疑地看着那男人:“什么人?既奉主帅之命,为何不早早亮明身份?”

    那男子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左右看看,然后附到他耳边道:“飞虎军甲字营一小队队正刘钱,出城替上头办些事。上头的意思是,能不引人耳目最好,这才没敢亮出令牌。您看,”他悄悄一抬手,将蔬菜挪开了些,“这些……”

    那军官一愣,眼睛立刻瞪大了,“这……这么多壮……壮阳之物?”

    “嘘!噤声!宫里头有不少好货色,”他指了指袖口里藏着的令牌,“你懂的。”

    两人一时之间眉来眼去笑得暧昧,忽然被地上人撕心裂肺的呼喊给打断:“嫂嫂啊,你醒醒啊!你要是没了,我可怎么同大哥交代啊!”

    晕厥的人悠悠醒转,虚弱道:“好妹子,嫂嫂没事……没事……”

    那军官似是想起什么,面色一凛,指指两个农妇,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可别。”那男子抬手阻止,悄声道,“这俩农妇只道是送菜,不晓得下边还有东西。上头交代不能引人耳目,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新皇即将上位,到时可不得大赦天下以祈天福?咱杀几个人事小,触怒了龙颜可就……”

    “说得也是,那就多谢兄弟提醒了!”他转头吩咐,“放行!”

    三人拉着板车朝里走去,连声道:“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那军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搓着手跟身边人讲:“主帅可要夜御十八女啊,咱几个表现好些,指不定分得一杯羹!”

    ……

    运蔬菜的板车一路往里去,转过几个街巷后,菜农三人将车搁下,齐齐一摘易容,正是江凭阑和柳暗、柳瓷。

    两日前,江凭阑先一步离开曲水县,柳暗、柳瓷紧随其后,南烛因为不会马,来得慢些,先给几人准备了几张易容以备不时之需,夕雾则因演技不过关被勒令用别的法子混进城。

    江凭阑冷笑一声,“这些渣滓。”

    柳瓷吁出一口气,抹了把额上细汗,“亏得没被识破,咱们先同主子会合还是去接应夕雾?”

    “都不。”她答,“微生既然不晓得我们来了,便继续瞒着他,他有他的计划,若因我乱了阵脚,岂不帮了倒忙?至于夕雾……你是嫌你家主子命太大?”

    “啊,你是故意支开她的?”柳瓷咕哝一句,“也是,那姓喻的能对主子安什么好心。既如此,依你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公主是何时失踪的?”

    “昨夜。”

    “微生要想自保不难,问题的症结就在于他这个妹妹。他们要诱微生出现,必然将人藏在附近,你们认为最可能在哪?”

    “军营?”

    “军营,或者皇宫。我们分头行动,你俩去军营,我去皇宫。”

    “不行!”柳暗、柳瓷齐齐出口。

    “还是担心担心自己脑袋吧,我的身份可比你俩的安全。”她说着在板车边蹲下来,卸下一块木板,又折了根汁水丰裕的菜枝,“画个地图给我,着重突出偏门、小路、密道、还有机关。”

    柳暗照她说的画了个大概,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很多机关密道不是我等可以接触到的,大致也就只能画出这些。”

    江凭阑只扫了一眼便将木板丢还给他,“足够了,销毁吧。”

    两人似乎也习惯了她记东西时惊人的速度,嘱咐道:“千万小心。”

    “放一百个心吧,要是没猜错的话,宫里有人在等着我呢……”她抬头望了望皇宫的方向,似乎在对谁笑。

    喻南,你可千万别被我猜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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