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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事不好了 正文 聘礼

所属书籍: 陛下,大事不好了

    夜过三更,天忽然下起雪来,风从大开的窗子里呼呼地往里灌,雪落了窗边人满头,他却似毫无知觉,面对着一盘残局一动不动。

    两位护卫第一次见自家主子这么严肃,都踌躇着不敢上前。

    “你去关窗。”

    “你怎么不去?”

    “你去……”

    “你数三下,我们一起去。”

    “三……”

    数还没数完,他们的主子却开口了:“柳暗,柳瓷,你们过来。”

    两人一个箭步飞似地从屏风后边蹿出来,一眨眼功夫便站到了微生玦跟前。那叫柳暗的人看一眼窗外鹅毛大雪道:“主子,天冷,我替您把窗关了吧。”

    柳瓷也上前去:“主子,我替您扫扫头上的雪,别冻着了。”

    他没说话,算是默许,沉默半晌后忽然道:“十二年前春天,有一日我从宫外书院逃出去玩,误入了老虎洞,被当时正在山中采药的柳家人所救,带回了柳家。我骗柳家人说自己是山里农户的儿子,柳老门主……”他顿了顿,改口道,“师父分明一眼就看穿了,却还是将我留了下来,你们可知是为何?”

    柳瓷将他头上落雪一点点捻去,一边笑:“主子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我当时还小,隐约记得祖父夸您是百年难遇的旷世奇才,大概就是因为这个才留下您的吧?”

    他摇摇头:“我根骨虽好,却谈不上什么旷世奇才,这些话只是说给柳家其余人听的罢了。”

    柳暗阖上了窗,转头好奇道:“那究竟是为何?”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师父与母妃原是故交,而那年五岁的我同母妃小时候长得有七分相像,他老人家一眼便认了出来。”

    柳瓷惊得瞠目结舌:“故……故交?可……可祖父比贤妃娘娘年长了近两轮……”

    “师父年轻时曾遇世敌追杀,重伤之际误入母妃家中,当时七岁的母妃正在院子里玩泥巴,看见满身是血的师父竟也没有害怕,将他藏进了井中,用泥巴抹去了地上的血迹。她担心血腥气从井底传出来被人发现,又去鸡笼里逮了只鸡杀。那些江湖人追来时,正看见一个小姑娘揪着鸡脖子,朝屋里喊‘爹,鸡血放完了,快来给鸡褪毛吧’。”他笑了笑,“其实那日,家中除了母妃空无一人。”

    “贤妃娘娘好智慧!”

    “那些人也没想到一个猎户人家的丫头能有如此智慧,便没进来仔细察看,师父因此逃过一劫。自那以后,他每隔半年一年便来看望一次母妃,给母妃家中送些家用,十年过去,两人竟成忘年之交。只是后来,母妃入了宫,江湖朝堂天隔地远,两人再无来往。”

    “贤妃娘娘救了祖父,祖父的后人又救了主子您,也算是因缘巧合。难怪在宫中,贤妃娘娘一直对我和师兄照顾有加。”

    柳瓷听得入迷,一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倒是柳暗先反应过来:“主子为何突然同我们说这些?”

    “师父临终前曾问我,‘玦儿,以你之能,若想做储君是易如反掌之事,你想吗?’那年我八岁,璟太子十三岁,我反问师父,‘太子哥哥已经是储君了,我为何还要与他争?’师父告诉我,‘太子病弱,活不过二十,这储君之位迟早是要换人的。’我仍答,‘那又与我何干?我不想当皇帝。’”他沉默片刻,“‘生在帝王家,诸多不由己,即使你不想,你的身份、你的才干,落在别人眼中便已是威胁,你改变不了自己的身份,便做个无才之人,如此,你可洒脱一生,你母妃也可平安一世。’这是他在世上,留给我最后的话。”

    “主子……”柳瓷摸了摸发酸的鼻子,素来男装扮相的女子难得显出女孩子家的一面,“我们知道您的,贤妃娘娘也知道您的,这些年来,您被陛下训斥,被众臣唾弃,被世人嘲笑,苦了您了。”

    “我无惧一生庸碌,只怕老天要我在父皇、母妃和微生王朝之间作出选择。”

    “一个查不到来历却知道微生王朝太多秘密的人,一步棋就将主子推入了两难的境地,实在可怕。”

    柳暗不过无心感慨,柳瓷却似忽然想到了什么:“棋……刚才那最后一枚黑子难道是……!”

    “是凭阑。”他转过头,沿窗柩望向东厢所在的方向,眼底倒映的飘摇烛火忽明忽灭。

    “既然他敢用江姑娘的性命要挟主子,那您何不带着江姑娘一起回朝?他的手再长,难道还能伸到宫中,伸到主子您身边来不成?”

    微生玦摇摇头:“他刚才那些话就是在告诉我,微生皇宫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他的手,怕是早已伸到了我,甚至是父皇身边,带凭阑回去无异于将她往火坑里推。再者,她是微生王朝的敌人,父皇若知晓她还活着,你想结果会如何?更何况我很清楚,凭阑的心不在这里,不在我身上,我又怎能要她放弃一心要找的人,陪我去赴这场腥风血雨?”他笑得坦荡,“我不是喻南,做不到将她当成一枚棋子捻在手中,控她生死,控她来去,这盘棋,我输得心服口服。”

    ……

    雪下了一夜便止,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江凭阑若无其事地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微生玦踢着腿挥舞着大袖子在走廊上穿梭。

    哦,用他的话说,那是跟江凭阑学的,做早操,锻炼身体。

    她把肩头的包袱卸下来,丢回了屋子里,笑得牙咯咯响:“怎么是你?还有一个呢?”

    微生玦朝院子里努努嘴,她看过去,喻南正平静地坐在石凳上平静地喝着茶。

    “早啊,”她冲那边挥挥手,“喻公子这早茶喝得真早,鸡都还没打鸣呢。”

    “这我就不高兴了,凭阑,你怎得不问我早?”

    “早早早,你们都早。”她打个哈欠,“我突然有些困,再回去睡会。”说完转身就走,进屋,关门,拆包袱。

    微生玦跟了进去。

    江凭阑没想到他会来,停下手中动作,颇为不满地看着他:“擅闯女子闺阁,该当何罪?”

    “我进我未婚妻的房,何罪之有?”

    她立刻飞过去一个眼刀,不得不说,在这方面,三殿下的脸皮倒是比喻南要厚。

    微生玦早已习惯被江凭阑瞪,在他眼里,那眼刀不是刀,是温柔似水碧波荡。他不客气地坐下来,指着她手里的包袱道,“凭阑,你想一声不吭溜之大吉,这可不道义。”

    “这不是没走成吗?”她笑得无奈,“我就知道,有你们俩阴魂不散的瘟神在,我是走不成的。不过,我倒是不太明白,殿下您放着好好的三皇子不当,总追着我做什么?”

    她这番话说得很不近人情,微生玦却懂了她的意思,只是面上仍嬉笑:“我追着我的未婚妻,理所当然。”

    “微生,”她收了笑意,“我与你两人,也就别打什么马虎眼了吧。”

    这是她第一次不喊他“殿下”,也不连名带姓地叫他,微生玦再怎么嬉皮笑脸的一个人也知道了收敛,正色道:“凭阑,我真希望这马虎眼能一直打下去。”

    “你知道不能。”她看一眼窗外慢慢变亮的天光,“回去吧,我不管微生王朝究竟出了什么乱子,会有多大的麻烦,你是皇子,你有能力也有责任,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这样追着我,我倒觉得知微阁的人或许说得没错,我当真是微生王朝的祸害。”

    “凭阑……”

    她竖掌打断他:“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喻南非要帮我不可。我知道一定有原因,却实在想不出,我初到这里,究竟有何可让他利用的。现在我明白了,他要利用我掣肘你。”

    微生玦笑得几分苦涩:“我倒宁愿你笨些。”

    “之前是我不知道,现在既然想明白了,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为我陷入被动。你几次救我,我已经很感激,也希望你信我一次,我能自保,我比任何人都更想在这诡谲的异世活下去。”

    他默然,良久才轻轻道出一个“好”字,然后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物件来笑了笑:“我人可以走,见面礼和聘礼却须得留下。”

    江凭阑一愣,这小子还记着这茬呢?她接过东西一看,是个小巧而精致的玉坠,玉是上好的和田玉,精雕细琢成龙的模样,尾端与首不相接,正是“环而有缺”。

    忽然便记起初见,那人回眸朗声笑道:“在下微生玦,‘环而有缺’谓之玦。”

    她直觉这东西有些要紧,很可能是他身份的象征,收了似乎不好,但再看他此刻严肃的神情,又觉得,要是不收,他说不定一置气就不走了。她只好将玉坠捏在手里:“无功不受禄,这么名贵的玉若是送我,我是不敢收的,不过倒是可以暂且替你保管,待你解决了宫里的麻烦,再来问我要回。”

    微生玦心里想着给出的东西怎么还有要回的道理,面上却不动声色:“看在你与我约定相逢之期的份上,便不计较你是保管还是收下了。我一会便走,不过柳暗与柳瓷得留下。”

    “你的护卫自然要跟着你,留下做什么?”

    “我堂堂一个皇子,身边还缺护卫?”他笑,“留下来,自然是为了替我照顾好未婚妻的,这也是他们身为护卫应尽的职责。哦,对了,你们女孩子家那些不方便的事,可以跟柳瓷讲,她是女儿身。”

    “……”

    事实证明,微生玦当然是想多了。首先,江凭阑自小在男人堆里长大,并不觉得女孩子家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其次,所谓不方便的事并不在江凭阑这般铁打的体质上发生,在她眼里,月事跟练功是毫无关系毫不影响的两码事,虽然这古代的月事带确实比现代简陋太多。

    这练功的事,还得从微生玦走的那日说起。

    江凭阑得到消息,曲水县那边有了进展,那日一早本想趁机溜之大吉,包袱都备好了,打开房门却遇见两只拦路虎,于是就没走成。微生玦离开之前交代她,他已派了人去曲水县照应她的手下,让她安心留在杏城,以免节外生枝,江凭阑也便不走了。一来,在这古代异世,微生玦派去的人确实要比她靠谱,二来,曲水县离杏城与皇城都有些距离,她怕自己走远了,这边出了什么乱子救援不及。

    喻南倒是无所谓她走不走的,反正她走,他也走,江凭阑因此更坚持按兵不动。不过,她是居安思危的人,按兵不动并不等于坐以待毙,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

    这一活动,便活出了事。

    庭有红梅,薄雪覆兮。有美一人,携枝舞兮。婉转来去,风姿绰约兮!

    廊有柳氏,瞪大眼兮。望美一人,惊而起兮。婉转来去,可不正是柳家剑法兮!

    柳瓷站在长廊下,看着庭院里以梅枝作剑自顾自比划着的江凭阑瞠目结舌:“她……她怎会我们柳家剑法?”

    “难不成这丫头与柳家也有渊源?”

    “等等……”她似是看出了什么门道,用手肘推了推柳暗,“你看仔细,这是柳家剑法,但又不尽然……与其说是柳家剑法,倒不如说是主子的剑法,是主子那日在擂台上对阵那个夕雾时使的剑法!”

    话音落,两人霍然抬头。

    “没错,主子出手向来没有固定的章法,对战不同的敌人自有不同的招式,夕雾是高手,身手不在你我二人之下,主子当日与她比试,是将柳家剑法改了那么几式,当时我在底下看着,还暗叹主子这几式改得绝妙。”

    “这么说来,她只在擂台后边隔着帘子看了一次便记住了?我柳家剑法招式本就繁复,这一套尤甚,就连主子当年都是看了三遍才勉强受用。”

    “这丫头没有内力,也看得出来不曾握过剑,她能以梅枝将招式断断续续演练出来,想必全靠过人的记忆力。”

    “学武之人,过人的记性也是天赋之一,更何况她根骨极佳,祖父若还在世,看到这样的苗子必然是要收归门下的。”她笑了笑,“如今柳家只剩我一条血脉,你说,这个徒,我收是不收?”

    “你这丫头倒机灵,今后你同主子的辈分可还怎么算得清?”

    “算不清便算不清吧,这个徒啊,我还真收定了!”

    收徒的过程很简单,对话如下。

    “姑娘,我看你天赋异禀,根骨极佳,莫不如拜入我柳瓷门下,总有你名扬天下的一日。”

    “名扬天下倒不用,能跟你一样,在天上飞来飞去不?”

    “小意思。”

    “能跟你主子一样,隔山打牛不?”

    “没问题。”

    “看见那个每天坐在石凳上喝茶的面瘫了吗?能从他手掌心里逃走不?”

    “这个……或可一试。”

    “那还等什么?现在立刻马上,赶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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