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化不开的尴尬,孟疏雨攥着周隽的西装袖口,跟着她爸上了楼。
在两人原本的计划里,周隽会在除夕过后的正月上门一趟,正式跟她爸妈见个面。
前阵子元旦,她爸妈暗示她“别藏了,把男朋友交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悄悄做过铺垫,说自己之前失恋不是被甩了,是她对不起人家把他甩了,后来人家又追她回去的。
反正她小时候确实“渣”过周隽,在家也有“前科”,爸妈面前又无所谓形象,背个锅无伤大雅。
而且她还考虑得挺周全,想着除夕这种大好日子,她说什么她爸都多听进去一些,到时候再渲染周隽现在对她多好,她爸对未来女婿的存疑就迎刃而解了。
谁知道她这步步为营还没走到营地,先遇上了程咬金。
孟疏雨瞅瞅周隽,像他这样见惯风浪的人,本来对这种场面应该游刃有余。
但估计是临时被未来老丈人“捉拿”回家,空着手上门难免不够礼数,所以他这会儿看起来也陷入了沉思。
三人刚一进门,方曼珍就迎了出来,一到玄关连女儿都没看,先看向她身边人。
这一看眼睛一亮,立马冲孟疏雨扫去一眼。
孟疏雨感觉她妈这个眼神的意思是——晓得你为什么魂被勾走了。
孟舟平抽开鞋柜抽屉,对周隽指了指:“小周是吧,换拖鞋吧。”
孟疏雨一愣,思忖刚才路上太慌张还没来得及介绍,她爸怎么知道周隽姓什么。
一回想,哦,她抱着周隽的时候叫了他名字。
她爸真是全听到了。
“是,谢谢叔叔。”周隽点头一笑。
孟舟平又转头对孟疏雨说:“小雨,去倒点茶来。”
“哦好。”孟疏雨回头和周隽对视一眼,进了厨房。
端着茶水出去的时候,见她爸和她男朋友已经在客厅沙发面对面坐下,看那架势像要下盘棋过过招似的。
孟疏雨把茶水摆在两人眼下,思考该坐靠她爸近点的位子,还是坐靠周隽近点的位子。
不等她决定,孟舟平又控了场:“你妈还在忙,你要没事做去打打下手。”
她怎么就没事做了?
她要保护男朋友呢!
孟疏雨犹疑地看了眼周隽,见他比了个“去吧”的口型,不太放心地一步三回头去了厨房。
方曼珍在炒菜,厨房门也没法敞着,这一关上,孟疏雨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只能跟她妈打探情报:“妈,我爸怎么知道今天能堵到我们?”
“你当初说你那发展对象是南淮人,在杭市工作,又说你上司过了年都快三十还没女朋友,后来你交上男朋友,出差也是一起回来,上班也是一起回去,还能猜不出是谁吗?”
“哦,你俩还挺会破案……”孟疏雨轻咳一声,“那我爸有没有觉得我俩这关系不太好啊?”
“上司和下属找对象当然要多想的,我劝过你爸别把人想坏了,能让你不挑的人总不可能连人品这关都过不了。”
“就是,我眼光多挑多毒呀,我的眼光那就是标准的试金石。”
虽然医学无法确诊性单恋,但她好歹曾经是个疑似患者,这么多年就周隽一个能过她的关,她爸要是不同意,难道让她再等二十五年等下一个周隽?
“放心吧,你爸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开始是不太看好你这个男朋友,毕竟惹你伤心成那样。那现在这么久过去了,你跟人处得一直挺好,他也没什么话讲了。再说你为了人家,都来骗我们说之前是你对不起人家了,我和你爸还看不出你是铁了心?”
“……你俩连这都看出来了?”孟疏雨摸摸鼻子。
方曼珍觑觑她:“要不怎么是亲女儿呢?”
*
客厅里两人寒暄过,孟舟平正好说到这里:“我们家小雨脾气不太好吧?之前国庆假期我们都看出她跟你闹矛盾了,她说得亏你后来包容她。”
周隽有些意外:“她是这么跟您说的?”
孟舟平“奇怪”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不是,”周隽摇头,“那时候是我做得不对,应该多亏她后来包容我。”
“是这样,这孩子怎么不说实话呢,我这个爸在她眼里有这么严厉?”
周隽笑着说:“她是凡事比别人多想一步,这在职场上是很优秀的品质,不过您确实也挺严厉。”
孟舟平眉毛一竖。
“您可能不记得了,我九岁那年上过您的课,‘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我的千字文就是在您那儿默写的。”
孟舟平一愣:“你是——”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启明福利院的常秋石常老院长,我叫他一声爷爷。”
虽然周隽说得含蓄,但孟舟平当然听懂了这话的弦外之音。
想起孟疏雨之前有天晚上嚎啕大哭地问起小时候的事,前后一串连,倒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孟舟平眼底的厉色消减下去:“难怪了……”
周隽笑起来:“过去的事归过去,您别因为这个就对我宽容。我知道您爱护疏雨,换了任何人今天坐在这里您都会审视他,我现在动动嘴皮也不能完全打消您的顾虑,以后您可以慢慢看。不过既然今天有机会,我还是想跟您表个态。”
孟舟平点点头:“你说。”
“我知道您担心疏雨因为我在职场上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已经把我们的关系报备给上级,可以保证不会影响她年后升职和正常工作,这点您放心。”
“当然除了上级的认可,流言也是要防的,目前我们还没打算公开,我想等疏雨在新岗位稳定下来,或者我们真正有了结果,到时候再顺其自然,这样受到的非议会少很多。”
孟舟平点了点头。
“不过凡事都要考虑万一,一般的情况我想我有把握应付,假设出现意外没法收场,我会申请工作调动。”
孟舟平一愣:“你们这职场上谈恋爱,不都是调动岗位低的那个吗?”
“当初我会选择森代有一半是因为疏雨,如果真的出现不能调和的问题,在我这儿她肯定是第一位。而且对我来说这谈不上损失,我是一名职业经理人,原本在一家公司的发展期也就三年左右,除了森代以外我还有很多选择,甚至是更优的选择,我有这个信心。再说我本来也不可能一直留在杭市,总要回南淮。”
孟舟平摆摆手:“叔叔还是相信你们能处理好这个问题,不会走到这一步。”
周隽点了下头:“那还有一点您和疏雨都有的顾虑,我也正准备跟她商量。疏雨年后就要回总部,邻城周末见面倒是方便,但我们之前已经浪费太多时间,我也不想工作日异地,所以我打算日常来回。”
“那你这一天加起来得有四个多钟头在路上了,也太辛苦了!”孟舟平惊讶。
“南淮的白领每天通勤时间在两三个钟头以上的大有人在,我有条件请司机,已经比别人舒服很多了。”
“那这事你和小雨商量去,我看她是舍不得的。”孟舟平摇摇头。
“当然舍不得了!”
两人一抬头,就见孟疏雨从厨房碎步跑了出来,不知刚才扒着门听了多久墙角。
孟舟平看了看她和周隽黏得像牛皮糖一样的眼神,摇摇头起身,跟周隽说:“我去炒个菜。”
周隽笑着点点头。
孟疏雨跑到沙发边上,等她爸进了厨房带上门,熟门熟路坐上周隽的腿:“异地就异地呗,每天看着不腻吗?你不腻我都要腻了!”
“那谁刚才在楼下抱着我不撒手?”
“谁啊?”孟疏雨搂着他脖子朝四处看看,“谁这么没出息?”
周隽抬手拍拍她的背:“那是我没出息,行了吗?”
“你周末回来就好了嘛,工作日你就算来,我也不一定能跟你住,你一个人冷冷清清待在酒店干嘛?”
周隽摇头:“既然你回南淮了,我也不住酒店了,年后我看看你家附近有没有现房,或者先租一套过渡也行。”
孟疏雨眨了眨眼,想到个主意:“那不如去总部和森代的中点看房呢,房价便宜不说,我俩通勤时间还能匀一匀,我本来通勤半个钟头,稍微住远一点,到一个钟头左右的地方也差不了多少,这样你去森代只需要一个钟头多点,每天来回倒也还行。”
“孟疏雨,我听出来了,”周隽点点头,“你是等不及想搬出来跟我住了。”
“……”
“我是说以后!那看房当然要为了长远考虑嘛!”
周隽眉梢一扬:“我以为你查过我房产证,知道我在总部和森代的中点刚好有套房。”
“真的?”孟疏雨一愣之下反应过来,总部和森代的中点不就是南郊?
周隽的爷爷奶奶在那里,他在附近置办过房产也是情理之中。
“那年后马上就能拎包入住吗?”孟疏雨脱口而出。
周隽低着头笑得肩膀打颤。
“……”孟疏雨轻轻砸了一拳他的肩,“好嘛,我就是等不及了!”
*
拎包入住这种好事还是没降临到孟疏雨的头上。
周隽在南郊附近的那栋花园洋房虽然买了有些年头,但还是没住过的新房,当初只是粗装了下,距离入住还差不少软装。
不过周隽接受了孟疏雨这个“匀通勤时间”的提议,只让她答应一件事:住过去以后,她的上下班通勤都由司机负责。
孟疏雨思忖行吧,想想周隽肯定不愿意让她每天多挤一程地铁,也是时候享受一下霸道总经理的霸道了。
这么有商有量,彼此迁就地规划着未来,湿冷的冬季也热热闹闹地过去。
天气一天天转暖,孟疏雨和周隽度过了一段异地的过渡期,工作日各上各的班,周末见面,偶尔分出时间一起去盯洋房的软装进度。
到了五月,五一假期,周隽本来想安排一场旅行,但孟疏雨说不如还是去快竣工的洋房看看,趁假期查漏补缺一下,劳动节嘛,就该劳动。
去南郊的路上,孟疏雨有点兴奋。
之前每隔一礼拜去看一眼,房子都有焕然一新的变化,眼看空荡荡的房子被一点点填满,有种奇特的新鲜劲和满足感,只是这回因为假期前太忙,她已经半个多月没去过了。
“这礼拜是不是就能竣工啦?”孟疏雨坐在副驾驶问周隽。
周隽点头:“过后检测甲醛。”
“检测肯定没问题,都是环保家具,不过达标以后也得通一阵子风吧?”
“放心,快了。”周隽笑着揉了下她的脑袋。
“你好好开车!”孟疏雨拍掉他的手,“对了,我们等会儿看完房子去爷爷奶奶那儿吃饭吧?”
“嗯,你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别忙,菜等我去做。”
孟疏雨打了通电话给黄桂芬,挂断之后说:“我爸妈也让你明天去我家吃饭呢,我爸自从上次看过你厨艺以后就较上劲了,非要给你做一餐大的,你明天别秀了啊,让着点他。”
“行。”周隽笑着点头。
说话间到了目的地。
车子停进车库,孟疏雨拉开车门下去,见周隽还坐在驾驶座检查仪表盘,问他:“怎么了?”
“胎压有点问题,我看看,你先去转一圈,一楼厅堂请人打扫干净了,后花园紫藤也开了。”
“那你快点,得换胎的话一会儿我们打车走也行。”
孟疏雨先一步进了厅堂,放眼望去家具齐全,电器也都就位,已经是个像模像样的家。
在厅堂转了转,孟疏雨穿过门去了后花园。
五月初旬,花园里的长序紫藤刚好开盛,一串串饱满的淡紫色花簇瀑布般垂坠而下,枝蔓缠挂在花架上,把花架铺得密密匝匝。
孟疏雨刚想拿手机拍个照,忽然注意到花架边上多了一架秋千。
上回她来的时候还没有呢。
孟疏雨搁下手机走上前去,绕过花架脚步一顿,看见秋千椅上放了一本厚厚的书。
一如当年在简家花园的秋千上看见一本从天而降的诗集,孟疏雨愣了愣往四下看去。
没看见人,却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多余。
出现在这座花园里的东西,如果不是她的,那就是周隽的了。
想起周隽刚刚的话,孟疏雨看了眼这本封皮无字的笔记本,心头忽然涌起一种强烈的预感。
她弯下腰把它捧起来,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轻轻翻开扉页。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亲爱的孟疏雨女士,如你所见,这是一本空白的诗集。
时隔十年,我很想再送一首诗给你,可是翻遍诗海也没能找到足够形容你的词句。
所以这一次,我想自己当诗人了。
只是这本诗集很厚,可能需要两个人用一生才能写满,你愿意和我一起拿起这支笔吗?
如果你愿意,那将是我一生的荣幸。
周隽
孟疏雨一字一句地读下来,怔怔看着夹在扉页的那支笔,拉过绑在笔尾的细线。
拉了一截感觉到异样的重量,一抬头眼前一闪,看见了挂在秋千椅背上的那枚钻戒。
钻石在初夏的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迷了人的眼。
孟疏雨像被这热烈的阳光烫到,眼底蓄起滚烫的晶莹。
她弯下腰去,慢慢拿起了这枚钻戒。
再一抬眼,看见周隽走进了花园。
孟疏雨眼里还含着泪,嘴角却笑起来,扬着下巴朝他抬起手:“还不快来签收你的荣幸?”
周隽笑着朝她走来,握过她的手,为她套上了戒环。
十年前的夏天,他在别人的花园里给她留下一本未署名的诗集,带着一个关于她,关于浪漫的秘密离开这片土地,出海远行。
十年后,他从那个诗意盎然的夏天跨过山越过海朝她走来,在属于他们的花园里亲手为她戴上戒指,告诉她,这是他一生的荣幸。
从此后,他所有的浪漫都有她聆听,她的诗篇里每一行都有他姓名。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