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雨和周隽拉扯了个来回,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里败下阵来。
她知道周隽是因为奶奶还在身后才想把戏做完,可他周家的火是灭了,没见她孟家的火越燎越旺了吗?
两相对望的静默里,几步之遥的前方,简丞白着张脸,死死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一动不动。
孟疏雨眼神飘来飘去没个落点,感觉掌心全是滚烫黏腻的汗,继续保持这个姿势下去,她的手可能都快融化成泥了。
求求了,周隽也行,简丞也行,谁开个口结束这个场面,行行好救救她吧。
度秒如年的十几秒过去。
周隽扣在孟疏雨掌缘的拇指轻轻摩挲了她两下,牵着她走上前去,和简丞打招呼:“过来查房?”
简丞的目光终于从两人的手移开,移到了周隽泰然自若的脸上。
再看了眼偏着头不看他的孟疏雨,简丞眼神黯了黯,对周隽僵硬一笑:“嗯,今晚我在,帮你看着点。”
“谢了,”周隽拎了拎右手的盒饭,“我先吃个饭。”
“好,没地方可以去我那儿的休息室。”
两个男人在这简短的对话里达成了默契,一致把孟疏雨当成了不存在的透明人。
再次迈开腿的时候,孟疏雨仿佛失去了自主行动力,提线木偶似的被周隽一路拖着往电梯走。
直到过了拐角,周隽手一松,她也像脱了力,眼睛一闭,额头重重靠上了电梯门边的墙。
像个面壁思过的样子。
周隽摁了电梯下行键,在身后看了她一会儿,并拢中指和食指点了点她的后背。
“你别跟我说话……”孟疏雨低头定定地盯着自己的鞋面,声音带着点欲哭无泪的腔调。
“抱歉。”
孟疏雨缓缓抬起头来。
“女朋友闹脾气,我们坐下一趟吧。”
“……”
孟疏雨眼看着电梯里的乘客不耐烦地摁了关门键,才知道周隽刚刚是在提醒她,电梯到了。
而那声让她动容抬头的“抱歉”也不是对她道的。
幸好现在这种程度的尴尬对她来说根本宛如毛毛雨,不值一提。
电梯门重新合拢,孟疏雨不太高兴地看着他:“戏都演完了就别瞎叫了好吧。”
周隽抬了下手:“刚才那是和我爷爷同一位主治医生的病友。”
“……”
那我还要夸你一句严谨是不。
孟疏雨泄了气,眼神空洞地盯着空气喃喃:“我碰上你就没有过好事。”
周隽回想着点点头:“好像是。”
“不是好像,就是。”
“那你就没想过原因?”
“我倒霉我还要反思自己?你这说的是人话吗?”孟疏雨瞪大了眼看他。
周隽扯了下嘴角:“说不定是你哪时候欠的我。”
是,她上辈子一定一时冲动杀了这个毫无同理心的男人,欠了条人命债,这辈子才要在他这儿活来又死去,死去又活来。
“周总,我知道您这人情绪不多,但这种状况,”孟疏雨比了个一丁点的手势,“您可不可以稍微对我有那么一点愧疚呢?”
“可以,”周隽点头,“今天是我欠你一次。”
欠一次,果然是凡事按斤两计算的资本家作态。
孟疏雨没有从他的表情和语气里体会到一丝一毫的真情实意,撇开头望向窗外:“算了,要你的欠条有什么用,我还是先想想怎么收场吧。”
“用不着你想,我来收。”
*
“他打算怎么收场?”
晚上八点,陈杏在餐厅里追完连续剧最新一集,对着孟疏雨笑了足足两分钟,终于问了句正经的。
孟疏雨没精打采地趴在餐桌上,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他说,他去解释,实话实说。”
“那你还担心什么,简丞作为医生多理解这种生老病死的事,肯定相信你是在帮忙。”
“嗯,如果周隽没有在简丞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叫过我——”孟疏雨眨了眨眼,“宝、贝、儿的话。”
“简丞那天肯定没认出周隽的声音啊,不然今天看到你们还能这么惊讶?”
“那现在一回想,不就全对上了吗?”
“那我也编不出理由安慰你了,”陈杏给她倒了杯水,“多喝热水吧。”
孟疏雨握过水杯,机械地小口小口喝着。
其实如果今天这个人不是周隽,这事也没什么,分手以后找新欢多正常,更何况她和简丞都不算在一起过。
但偏偏一来周隽是简丞的多年好友,二来周隽和她认识的契机还是因为——周隽搭了简丞的车。
加上她当初为了封周隽的口,三番两次和简丞打探过情报,本来就引起过简丞的怀疑。
要是把这些事从头到尾一串连,在简丞看来,这完全就是个——
准女朋友通过自己,认识了自己帅气多金的好兄弟,火速移情别恋提出分手,和自己好兄弟无缝衔接的故事。
陈杏也想到了这层,叹了口气说:“你要真和周隽谈了吧,挨人简丞一记白眼倒也不冤,可你谈还没谈上,锅先背上了,你说你亏不亏?”
“我可不就是亏死了嘛!”孟疏雨“垂死病中惊坐起”似的直起身体。
“所以现在不管周隽那边怎么处理,这疙瘩总归是留下了,你要想弥补损失呢,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和周隽走上情路。”
“……”
“你别这么无语地看着我呀,这一不做二不休的,好歹不冤不亏了不是?”
孟疏雨木着脸看她:“陈杏,认识你这么多年,我怎么才发现你还有搞传销拉皮条的天赋?”
“就因为咱俩认识这么多年,我才敢打包票,如果你和周隽没那么多鸡飞狗跳的事,有个正常的邂逅,这男人光站你面前,就绝对是你一见钟情的菜。你就说,人家叫你宝贝儿,叫你女朋友,还有牵你手的时候难道你没一点心动?”
“那,那不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所以当初你听简丞讲甜言蜜语,或者和他肢体接触的时候,也有这生理反应咯?”
“。”
“这就对了,”陈杏拍了拍桌,“男人的身体可能会撒谎,但女人的身体就是要比男人诚实得多。”
孟疏雨拿起公筷,夹了个水晶虾饺一把塞进陈杏嘴里:“行了行了吃你的吧。”
陈杏被迫闭了嘴,嚼着食物呜哩哇啦了一阵,瞟见孟疏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孟疏雨拿起手机,看到了一条命令式的消息:「过来接我。」
*
三院附近咖啡店。
周隽和简丞面对面坐在一张咖啡桌上,从坐下开始已经沉默了整整五分钟。
像有一根隐形的线在两人之间拉扯,但谁都不去做那个把线挑明的人。
夜里的咖啡没那么紧俏,店里顾客不多,服务生很快端了两杯咖啡过来,招呼两人慢用。
也打断了这场谁先开口谁就输的拉锯战。
简丞握起咖啡杯,低头抿了一口。
酸涩入喉,让人生理性地皱起眉头,有些不容易说的话也就顺嘴吐了出来:“你跟她……”
“还没在一起。”周隽接了话。
“老人家一直盼着我早点成家,今天她帮我演了个戏。”
简丞知道周隽家里复杂的情况,也知道他不屑撒这种谎,所以这话应该假不了。
只是——
“‘还没’在一起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在追她。”周隽平静地看着他。
简丞沉默片刻,慢慢点了点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以为这种事本来就没有先来后到,”周隽笑了笑,像是答非所问,又像是正正答到了点子上,“再说,你也不一定是先来的那一个。”
悬在脖颈上的那把刀在漫长的倒数后终于斩落,听到这个答案,从当初周隽祝他“Goodluck”起就开始在心底滋长的不安跟着尘埃落定,这一刻,简丞反倒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也是这一刻,他不得不相信,当一个人打定主意想见另一个人,没有第三人可以阻止。
即使当初,他在第一时间就提高了警惕,努力在孟疏雨和周隽中间筑起铜墙铁壁,但只要周隽有心,那面墙也不过是一推就倒的残次品。
时光无法倒回,他代替不了周隽,成为九年前那个送她诗集的人。
或者就算倒回,他能给她一个冰淇淋,给她一朵花,却给不了她一首诗。
有一瞬间,简丞差点一冲动想告诉周隽,如果是他的话,也许根本不用追。
但最后那点私心还是让简丞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夜渐深,天边浓云翻滚,暗潮汹涌,一场由夏入秋的雨泼墨般倾盆而下。
不过短短两分钟,咖啡店的落地窗就打满了雨水,折射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简丞听着铺天盖地的滂沱雨声,忽然说了句:“我记得你好像很讨厌下雨天。”
周隽点点头望着窗外:“以前是。”
话音落下,一声震动响起,周隽看了眼手机,起身和简丞道了别。
简丞握着手中那杯变冷的咖啡,抬起头目送他离开。
等周隽走出那扇推拉玻璃门,站定在门外阶沿,他忽然猜到什么,偏过头往窗外望去。
对面的街道上,孟疏雨穿着单薄的衬衫和半裙,撑了把黑伞穿过马路,匆匆来到周隽避雨的屋檐下,一脸抱怨地冲他说了什么。
周隽答了一句,然后朝她摊开了手。
孟疏雨没好气地把伞柄递进他掌心。
她的脸上全都是简丞从没见过的生动表情。
眼看周隽握过伞柄,和孟疏雨肩捱着肩往对街走去,简丞一恍惚,好像又回到了周隽和孟疏雨重逢的那个雨夜。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周隽早就忘了孟疏雨,所以那天晚上毫无防备地让周隽搭上了他的车。
那个雨夜,他当着周隽的面带走了孟疏雨,尚且浑然不知,他们三人当中,除了他以外,还有第二个人知道那是一场重逢。
甚至或许,那本来就是周隽精心设计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