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榛和孙策抵达六安的第一天,孙策将袁术的脑袋放在了孙坚的牌位前。“毕竟我们在六安的产业都是新置办的。”孙策说,“我怕父亲找不到来这里的路。但现在好了,有仇敌的头颅在这里,一定像黑夜里的灯火那样闪亮。”
曹榛这个时候还处在新婚的降智光环里:我老公说的都对。
孙策十分感动:亲爱的么么哒。
曹榛:么么哒。
然而现实很快就让两个小年轻清醒了过来……半个月后,曹榛先受不了了。
“伯符,今天阿权和阿翊哭着喊着要回兖州。”
孙策:……
“周郎三天没登门了。”
孙策:……
“母亲天天坐着牛车在外头溜达,不到天黑不回家。”
孙策:……
“夫君,袁术脑袋里的蛆虫都长成苍蝇了!父亲的英灵只怕是要被熏跑了!”
孙策:!!!“阿榛卿卿,你是学医的,你说怎么办?”
“啊?我们一般用火烧,然后埋了。”
“我不。”孙策倔强地扭过头去,“我还要给他入土为安喽?”
曹榛也是个小公主啊:“总之你将那玩意儿送走,我感觉自己身上都是怪味,吃饭都想吐。”
“送走?送哪儿啊?送给曹公不成?”
“就送给父亲!”曹榛跟洪水找到了倾泻口似的松了一口气,“父亲总会有办法的。”
五天后收到了一个腐烂人头的曹操:这可真是亲女儿!
六安的人送礼过来的时候,服侍在曹操身边的是小白花一样的环夫人。密封的盒子一打开,环美人就跑出门吐了个稀里哗啦。曹操连忙把盖子盖上,扯着嗓子问:“怎么样?没事吧?”
环夫人:“呕。我无碍的,呕。”
据说,环夫人此后足足有半个月没吃好饭,生曹冲的时候养出来的那点脂肪全都消下去了。
回来再说说袁术的人头。曹榛说曹操有办法,曹操还真有办法。他从寿春的俘虏中找了个袁家的死忠,让他把“烂皮球”送去冀州给袁绍。
曹操回过头跟阿生说:“要说用多少礼器,做什么样的礼仪,多少金银陪葬,多少百姓披麻戴孝,这种事情我们这样底蕴的人家是不懂的。放眼天下都没有比四世三公的家族更清楚的了。”总结:他们袁家的丧葬业搞得特别专业。
阿生:“……阿兄你学坏了。”
曹操嘿嘿一笑,穿上盔甲就溜了。他忙着去练兵。攻下袁术只是一个开始,在真正的挑战来临之前,他有太多的钉子需要拔掉。
曹操忙于练兵,阿生就继续忙于种痘。一开始只是死刑犯,接下来是她自己和进入疫区的医学生,再然后是疫区的高危人群。等从河东回到兖州,就轮到曹昂、曹铄、竹竹、曹彰这些孩子,就连曹榛,都在婚礼之前补种了一针的。
兖州毕竟与疫区不同,不能强迫着只听闻过虏疮大名的百姓去种痘。这个年代的牛痘生产也没有机械化和质量监控,于是她只能宣布一切听凭自愿。
不过曹家,乃至丁家、夏侯家的孩子们都格外捧场,这着实是令她意外了。
就连最小的曹植、曹冲两个周岁宝宝,都被生母抱着送到了她跟前。
“这……是不是小了些?”阿生迟疑。
卞夫人率先就拜了下去:“妾身在医堂打听过,越是年纪小的反而越容易出痘结痂,阿植的岁数正好。且此前阿丕闯祸,妾身真是……生怕他被虏疮收了去。要是孩子们都种痘,我也能安心了。”
她如今气质越发沉淀下来,显得温柔稳重,而且极善言辞。以她的聪明是不会流露出“拿儿子支持阿生的事业”一类的意思来的,只说是自己怕孩子得虏疮而主动要求种痘。不邀功、不谄媚,就让人舒服。
卞夫人带头坚持了,一向跟在她后面小心翼翼的环夫人也撑着一张惨白的脸,柔柔弱弱地说道:“阿冲,阿冲就劳烦仲华公了。”
阿冲在乳母怀里吐了个泡泡,然后低头数手指玩。曹植叽里咕噜地跟他说火星语,他也没搭理。
“也罢,我亲自给他们接种吧。”阿生说,“等孩子们的痘都结痂了,我就该北上青州了。”
卞夫人心里一紧,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外头有什么变故了?”她进曹家也有十年了,单独跟曹生谈话的机会不超过一掌之数,这次还是因为曹植种痘,才能够就天下大势问上两句。
她依旧能清晰地记得刚进门时曹家兄弟谋求北上幽州的情景。昏黄的蜡烛、地图上的大海和城市、一手吃食一手挥斥方遒的曹家兄妹,都深深地刻在她的脑子里挥之不去。黄巾之乱、汉室衰微,都在笑谈间,这是多么可怕的前瞻性,仿佛仙人的预言。
“仲华公,袁术刚刚平定,本以为可以安定几日。可怎么听仲华公的意思,像是更加忙碌了呢?”
阿生扭头,就看见卞夫人黑白分明的眼眸,她眼角微微上挑,天然妩媚,欲语还休。阿生没有粗暴地拒绝她的试探:“正因为阿兄打赢了袁术,所以会引得各路诸侯忌惮啊。”
“啊!”两声齐齐的惊呼。
环夫人是惊慌,而卞夫人是恍然大悟。
“青州以北是袁绍的冀州,以南是陶谦的徐州,果然是腹背受敌的险地。仲华公未雨绸缪,是郎君的大幸。”卞夫人说道。
“便是我不提,阿兄手下这么多谋士,想不到就是他们失职了。不过我亲自过去,更稳妥些罢了。倒是卞夫人让我惊讶了,你将地图都背下来了?”
卞夫人不好意思地遮住半张脸:“不过是记个大概的州郡而已。鄄城和邺城还分不清呢。”
“你有志于学就是好事。”阿生感叹,“越是嫁人生子了就越要学书养德。知识充沛了,才能与孩子有共同的志趣;行为端正了,才能对儿女产生好的影响。”
卞夫人和环夫人齐齐拜下:“谨受教。”
秋季的鄄城美不胜收。银杏金黄色的叶子,为鄄城的主干道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不时有小松鼠在树间穿梭,阳光透过叶片之间的缝隙,一直落到它们的尾巴毛上,闪耀出温暖的色泽。
曹节小姑娘开蒙了,连同曹彰一起每日念《诗经》、《尔雅》。他们学习的地点在城西荀彧家的宅邸中。精致的房舍和清雅的熏香中,竹竹托着小下巴眉头紧锁。
到了中午下学的时候,就有张飞在城西酒肆旁边的大槐树下喝酒,一边喝一边等曹彰,然后师徒两个一起去军营练武。
有时关羽与刘备也会出现,这是这两位的脸上都有些苦闷,就算笑也像是有块石头压着似的。
再后来,关羽被曹操拉走去军营了,又是忙军务又是收赏赐脱不开身,于是落寞的往往就只剩下了刘备一个。一叠咸豆子,能够从日在中天吃到晚霞漫天。
“听说仲华公要去青州。”阿生走的那天刘备问道。
“是啊,来向几位告别。”
张飞第一个跳起来:“你怎么就要走了?要奔波也该别人去,你瘦瘦弱弱的,在许县教书多好,干嘛要风餐露宿受这份苦?”
阿生笑道:“非常时候,想替青州百姓求个太平罢了。”
刘备将装豆子的粗陶碟子往前推了推。“青州好。袁绍急了,青州就更好了。仲华依旧是这么算无遗漏。”
阿生取了一颗豆子放进嘴里。第一感觉是咸,不过轻轻一咬,豆类的鲜香就在口中炸开,酥脆。是好豆,下酒更佳。“玄德公的兖州牧似乎当得不自在。”
“说是州牧,但不过是个空名罢了。兖州哪轮得到大兄说话了?”关羽直接说。
刘备却是又磕了个豆子:“我在寿春之战中寸功未立,却从郡守升成了州牧,心里实在是愧疚难安。”
阿生不说话。
“是备辜负了仲华公一片好意,如今也不敢开口祈求什么。不过是羡慕仲华公来去自由罢了。”
沉默,四个人之间的沉默,不时还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终于,张飞第一个受不了了,站起来道:“总之,仲华要走是定局了。我去给你备些点心,你路上吃。”然后一溜烟进了酒肆就不出来了。
阿生怔神,然后笑了:“我是真的喜爱翼德这样品性的人。”
刘备弯了弯嘴角。
“就像阿兄欣赏云长一样。玄德公能够有这样两位兄弟,便是有再多的不如意,也惹得许多人羡慕了。”
酒桌上飘落金黄的树叶,这是秋季最平静的时光。
鄄城虽好,终有一别。
阿生在九月下旬抵达了青州平原郡。这里是曹操开始割据之路的起点,也是面临冀州压力的最前线。而与此同时,袁术的遗骸也送到了袁绍的邺城。头颅、残躯,以及,破碎的玉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