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
简直是魔鬼
付清舟从书房出来正碰见江霄进门,有点诧异道:“你出门换衣服了?”
“路上逛了逛商场,顺便买了两套。”江霄冲他晃了晃手上的购物袋,“给你买了同款,情侣装。”
付清舟哭笑不得,“那也不用直接换上啊,等洗了再穿。”
“迫不及待。”江霄把袋子一放,弯腰换鞋,“对了,你买好菜了?”
“在冰箱里。”付清舟去倒水,并不怎么诚心地问:“需不需要我帮忙?”
“你帮忙咱们明天中午都吃不上了。”江霄探头往冰箱里看,在身后冲他摆手,“忙你的去。”
付清舟觉得他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端着水杯往书房去了。
江霄悄摸摸地走到卫生间,江磊动手的时候他躲了一下,好歹看着没那么明显,突然有点清醒付清舟轻度近视,刚才隔那么远应该没被看出来。
等会儿煮个鸡蛋滚一滚。
他虽然没打算跟江磊瞒自己和付清舟的事情,江昊安这一手他也不意外,但还是架不住被恶心了一下。
孩子还没出生这母子两个就这么迫不及待,等生下来岂不是想要他的命——要他的命?
有几个零碎的片段从他脑海中倏忽而过,可惜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抓住。
中午吃完饭,付致自己回房间睡午觉,付清舟在厨房洗碗,江霄背着手在客厅里溜达了两圈,忍不住溜达进厨房里找付清舟。
毕竟一个星期没见,他实在是有点想。
付清舟衣摆湿了大半,洗碗池里的碗都没洗完,他推开身上微喘的人,声音有点沉哑,“大白天就胡闹。”
江霄额头抵在他颈窝里笑,拽着他回房间换衣服。
“睡完午觉再刷你那两个碗吧。”江霄躺在床上,两条大长腿不怎么老实地缠住他的腰,“我瞧着你洗个碗比造个碗都费劲。”
付清舟一巴掌甩在他大腿上,“那你洗。”
“我做饭,我就不洗碗。”江霄得意洋洋地冲他挑眉,“就是这么有原则,嘶。”
“怎么了?”付清舟扭过头来问他。
江霄舔了舔腮帮子,混不在意道:“没事儿,牙疼。”
付清舟看了他一眼,推门出去,再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医药箱。
江霄瞬间警惕起来,“你干嘛,我又没受伤。”
付清舟在床边坐下,指着他的右手道:“一中午都没露出来过,还有你那脸,都成大小脸了。”
“啊。”江霄有点尴尬,“我寻思着也没那么明显吧。”
“不明显,我眼尖。”付清舟低头拿棉签和双氧水,“手伸出来。”
江霄乖乖伸出手来,见付清舟眉头皱得死紧,赶忙道:“真就只是个小口子,你看,再不处理它就愈合了。”
付清舟抬头瞥了他一眼,江霄条件反射,顿时不敢说话了。
这熟悉的目光总让他觉得付清舟想炒了自己。
“跟你爸?还是跟江昊安?”付清舟伸手抬了一下他的下巴,“过来点。”
江霄眯起眼睛冲他笑,“跟他俩。”
付清舟的拇指在他的腮帮上按了按,疼得他抽了口凉气。
“你爸扇你巴掌,你又抽的江昊安?”付清舟神奇地猜中了事情发生的顺序。
“昂。”江霄仰着脸让他给自己的嘴角擦药,“我爸扇我的时候多了去了,主要是江昊安那个傻逼,脑子跟开水烫了似的,全是脑花。”
“别说的这么恶心。”付清舟往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
“我嘴角这伤刚才你咬的吧?”江霄后知后觉道:“赔。”
“晚了,伤口愈合了。”付清舟放开他,“怎么吵起来的?你跟你爸不是关系缓和了许多么?”
江霄皱了皱眉,“他更年期。”
“呃……”付清舟沉默半晌,“哦。”
“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啊——”江霄拖长了声音揶揄地看着他,“情绪就是比较敏感。”
付清舟一巴掌糊在了他脑门上。
江霄哀嚎一声:“我又没说你!”
付清舟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又怎么看出来的?”
“唉,可能就是脑子好。”江霄长叹一声,企图蒙混过关,翻身往被子里钻,“好困好困,咱们睡觉吧。”
付清舟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江霄悄悄地睁开眼睛,过了两分钟还是没憋住,小声道:“舟哥?付总?”
付清舟没应声。
“真不好奇啊?”江霄伸出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
“不逼你。”付清舟慢悠悠道:“向你学习,要沉得住气。”
江霄哦了一声,翻了两遍身又把腿搭在他肚子上,跟只树袋熊一样扒在他身上,“哎呀,你问一问吧。”
付清舟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
江霄伸出手指给他比划,“其实你跟我记忆里边的付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太一样的。”
付清舟眉梢微动,看着他比划出来的那一丁点儿距离,知道他在糊弄人,忍不住道:“你整天不干别的就只研究我了是吧?”
“没啊,我还认真负责给你开车接你上下班给你安排早晚餐陪你去医院……”江霄掰着手指头给他数,数了个差不多之后,得出了个肯定的结论,“我的工作全都是关于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然后他就抱着付清舟嘿嘿笑了起来。
付清舟伸手抓了抓他的卷毛,“哪里不一样?”
“你不爱吃香菜,不爱吃葱花,但现在口味跟我一模一样,葱花香菜都大把加。”江霄给他举例子,“我死的时候你刚戴上假肢没多久,总是很不习惯,会有很多小动作去调整,但是你现在完全没有这些小动作了,说明你之前可能已经戴了很久的假肢,还有……”
江霄的点都是极其细微许多连付清舟本人都没有察觉到,但是他却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以及你老是暗搓搓地打探我对某个特定年龄的男人的态度和看法。”江霄啧啧了两声,“简直不要太明显。”
“呃……”付清舟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睡觉。”
“不睡。”江霄咧嘴笑道:“我不介意,真的,多有魅力啊付总,你那时候肯定没秃顶。”
付清舟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当然没有。”
“有我也不介意。”江霄顿了顿,“那还是介意一下吧,地中海挺难看的,我你就不用担心了,你看看我这头茂盛浓密的头发,七老八十的照样独领风骚。”
付清舟想把他的嘴给缝起来,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不睡了是吧?”
“当然睡啊我起了个大早——哎操!”江霄身上忽然一沉,整个人就被捂进了被子里,“别别!错了我错了舟哥!付总!”
两个人在床上你来我往的闹腾,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天,没多久雪就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覆在了街边的冬青上。
谈远蹲在树底下抽着烟,烟灰落在了湿漉漉的地砖上,很快就消散浑浊。
“这事儿我不干。”他没看旁边站着的人,将燃着的烟按在地上拧灭,“叔,你找别人吧。”
刚开始下雪的时候总是让人觉得湿冷,连喘气都觉得黏糊,谈远有些烦躁,于是又重新点了根烟。
“小远啊,我手底下有的是人能干这事儿。”计峰不紧不慢道:“但叔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过得不容易,你妈去一趟医院就得三五万块钱,你钱都借遍了,没人肯借你了,叔是给你和你妈一条活路。”
“钱放火堆里也烧不了这么快。”谈远狠狠吸了口烟,嗤笑一声:“不治了,死了拉倒,我犯不着为她赔上一辈子,又他妈不是我亲娘。”
计峰笑着摇头,伸手比了五,“上边说事情成了就能给这个数,叔意思意思留下一百,剩下的全给你,你到时候替你妈治病还是自己去逍遥快活随便你。”
谈远抽烟的动作微微一顿,“五百万?”
计峰点了点头,“大少爷的命金贵,跟咱们这种贱命不一样。”
谈远咬了咬牙,“你让我再想想。”
“时间可不等人,叔再等你三天。”计峰拍了拍袖子的雪,“你要不愿意我就去找别人。”
雪下得更大了,重重压在塑料搭起来的棚子上,身材清瘦的女人正弯着腰在炒菜,被油烟呛得连连往旁边躲开咳嗽。
谈远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锅铲,大声吼道:“你出来干嘛!”
吴丽被他吼也不生气,脸色苍白地对他笑,“我觉得好多了,就想晚上给你炒个菜,我还煮了面——”
“用不着。”谈远冷声道:“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你没数吗?”
吴丽有些局促地捏了捏围裙,“对不起啊远远,妈妈只是想让你吃顿热乎饭,我不做了,不做了。”
谈远张了张嘴,看着身高只到他下巴的女人步履虚浮地进了房间。
锅里的菜已经有些糊了,他暴躁地关了火,一股脑地把菜倒进盘子里,端着进了房间。
桌子上已经有了四五道菜,有鱼有排骨还有他最喜欢的丸子,一碗刚盛好没多久的面条安静地摆在那里。
吴丽把筷子放好,轻声细语道:“生日快乐,远远。”
谈远喉间一涩,走到桌子前把手里的盘子重重放下,冷着脸道:“我不过生日,你又不是不知道,瞎折腾。”
“但也不能浪费了啊。”吴丽坐在他对面,把筷子塞进他手里,“快点儿趁热吃,天天忙得连轴转,我都好久没跟你一块吃过饭了。”
谈远盯着那碗面看了许久,然后端起来大口吃了起来。
吴丽坐在旁边满脸慈爱地望着他,“远远啊,都是妈妈不好,妈妈这副身体拖累了你,你本来可以好好上个大学,然后——”
“你整天念叨这些有没有意思?”谈远抬起头来瞪了她一眼,“我不爱学习,成绩也就那样,天天除了打架就是谈恋爱,考个屁的大学,别在哪儿给我编了。”
吴丽望着他笑,只是眼睛里有泪,“远远,我不想治了。”
谈远猛地把手里的碗摔到了桌子上,怒吼道:“你说不治就不治了!车卖了房卖了钱借了那么多!你不治了怎么早不治!”
吴丽的眼泪掉了下来,“太难了远远,我不能再拖累了你,你走吧,那些钱妈妈想办法还。”
谈远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陡然变轻,“你赶我走?”
“远远,你其实一直知道自己家在哪里对不对?”吴丽红着眼睛说:“回家吧。”
“我他妈的不知道!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谈远吼着声音突然哽咽,“我说我都忘了,你就是我妈……”
吴丽使劲攥着手,“何苦呢……我们就这十来年的母子缘分,妈妈很满足了。”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谈远使劲抹了把脸,“你捡我回家的时候怎么说的?你说你以后就是我亲妈,这辈子都不会不要我,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吴丽看着他,突然抬起胳膊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远远啊,你怎么突然就长这么大了呢?妈妈都觉得好久没见过你了。”
谈远目光凶狠地瞪着她,企图维持自己质问的气势,然而她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就让他鼻子发酸。
“今天你生日,我们不说那些了,好好吃顿饭吧。”吴丽拍了拍他的头,“希望我们远远一直开心快乐。”
谈远轻嗤了一声,低头闷不吭声地扒碗里的面条。
半夜的时候雪已经变得很厚了。
江霄迷迷糊糊起来上厕所,发现付清舟还在熬夜看电脑,顿时就不干了,“后天就过年了你还加班!那个常子期是不是人!”
“不是常哥公司的事情。”付清舟合上电脑,看了一眼表,“十一点半,不算晚。”
“不算晚什么不算晚,身体就是这样被你熬垮的。”江霄扯着他往床上拽,“你也就仗着现在年轻身体好,你又不是没老过心里难道没点数么?”
“老?”付清舟震惊地望着他。
“啊,不是。”江霄赶忙找补,“我这里二十五岁之后身体机能就开始逐渐衰老……什么的……”
付清舟笃定道:“你果然很介意。”
江霄大感冤枉,“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付清舟正要说话,外面一阵急促的救护车鸣笛声而过,吓得江霄一哆嗦。
“这点儿胆子。”付清舟拍了拍他的后背,“救护车。”
“我知道。”江霄松了口气,“之前被你吓怕了,我一听这声儿就发憷,尤其是大半夜。”
付清舟拉开点窗帘往外边看了一眼,“还在下雪。”
江霄探出头去看,近处昏黄的灯下已经堆积了厚厚的雪,远处马路上还有不少车在穿梭,倒是没怎么积住,“豁,这雪。”
“瑞雪兆丰年。”付清舟拉上了帘子,“明天腊月二十九,去超市买年货。”
“二十九买年货,真沉得住气。”江霄嘀咕了一句,翻身滚进了被子里,“睡睡睡,困死了。”
付清舟关上灯,江霄刚闭上眼睛,就听见外面楼道里防盗门嘭得一声被关上,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脚步声。
“我靠,易哥干嘛呢这是!”江霄刚酝酿出来的睡意倏然惊散,“他们这房子怎么还没装修完?”
“云医生时间少。”付清舟低声道:“我看都是云医生在盯着。”
“这也忒宠着了,易哥天天跟玩似的。”江霄打了哈欠,“刚才救护车在响,不会是云医生被叫去临时加班了吧?”
付清舟侧身抱住他,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有这个可能。”
“一时之间分不清楚你俩谁更惨。”江霄往他那边挤了挤。
“加班使我快乐。”付清舟含糊道:“你说的。”
“我可没说。”江霄反驳。
“「付总脑门上就写着工作狂三个大字,字体都得是黑体加粗,如果有座右铭,我想付总的肯定是工作是加班使我快乐,呵,万恶的资本家,简直是魔鬼。」”付清舟一字不落地背了出来。
“呃……”江霄安详地闭上了眼睛,“听不见,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