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手,去摸梁烨勾起来的嘴角,却只能摸到一片冰冷平滑的镜面。
他怔愣良久,冰凉的指腹碰到了自己的嘴唇。
柔软,温热……和梁烨一样。
他控制不住眼底的痴迷和留恋,看着镜子里的那只手抚摸过嘴唇,留下一片泛着血色的红。
明明都一样,可到底不一样。
他当梁烨的时候漫长、枯燥、没有任何鲜活的滋味,被仇恨和欲望裹挟着,拼命挣扎都挣不过一条生路,被自己活活逼疯,目之所及,只剩下浓稠又黏腻的黑暗,死亡带来的不甘和愤怒早就将他烧成了灰烬,却依旧令人厌恶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日日夜夜都崩溃着嘶吼着,容忍不了安稳与新生。
但他的梁烨,生动鲜活,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游刃有余地站到了权力的巅峰。
是个可爱的小疯子。
他厌恶曾经身为梁烨的自己,却还带着身为王滇的自负,然后对现在的梁烨爱不释手。
“你果然疯了。”王滇轻蔑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凑上去同他额头相抵,心疼地叹了口气,“梁烨,真失败啊。”
他再一次试图从身上找到些伤疤或者伤口,然而除了左手上那个本来就存在的小伤疤,什么都没有,就连心口那颗红痣都好好的存在着,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的妄想。
镜子碎裂,哗啦散了满地。
染满了血的手握住了一块锋利的碎片,不断收紧力道,慢条斯理地抵在了心口的红痣上。
“……算了。”王滇忽然卸了力气,将那块碎片随手扔了出去,面无表情地拔出掌心的碎玻璃,喃喃道:“梁烨喜欢亲这里,给他留着。”
他赤脚走出了雾气氤氲的浴室,想了半天找出了医药箱,垂着眼睛开始处理伤口,盯着掌心的血挣扎了良久,还是没忍住低下头去舔了一下。
操。
甜的。
他挑了挑眉毛,着魔一样吻在了伤口上,细细啃噬着微微泛着疼的伤口,自尾椎处升腾起一阵酥麻战栗的快感。
他暗骂了一声,咬紧了牙根扣住了自己的手腕,将掌心从嘴唇上撕了下来,不满地吞咽了一下喉结,闭上了眼睛往沙发上一靠,发出了声身心愉悦地喟叹。
好想梁烨。
想要梁烨,想和他吵架,想看他杀人,想看他狡黠又嘚瑟地炫耀,想亲遍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想听他颤抖着喊哥哥,想把他按着操哭,想他恼怒又别扭地贴过来索吻……想碰到他。
但是这里只有他自己。
王滇仰着头看了半晌天花板,又偏头看向窗外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和远处蜿蜒缠绕的高架桥,川流不息的车汇聚成了一串串璀璨的光,看起来略显聒噪失真。
他在北梁时曾经心心念念的现代的一切,竟然让他感受不到半分真实。
在做梦。
醒来就能看见梁烨了。
他闭上眼睛,睁开,闭上眼睛,睁开,闭上,睁开……只有苍白的天花板,没有梁烨。
如果他真的疯了,为什么不能一直疯?为什么要醒过来?
王滇仰面躺在沙发上仔细考虑了一番这件事,外面的天亮了黑,黑了亮,很难让人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刺耳的音乐声在空荡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王滇懒洋洋地抬起手,接通,开口险些没能发出声音,“你好。”
“王总,是这样的,之前咱们并购一维科技的那个案子……”对方絮絮叨叨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王滇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视旁边的透明柜子,耐心地等对方说完,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我怎么记得并购一维是连蒲全权负责?”
手机那边的人顿时讪讪笑了起来,干巴巴道:“是的是的,的确是连副总负责,但主要并购一维是因为当初咱们要拿下城东那块地,但现在……我就想着给您打电话请示一下……”
“你去找连蒲问。”王滇轻笑了一声:“这个电话我当没接过。”
对面瞬间不敢再说话了。
挂断电话,王滇眯起眼睛看了看上面的时间,又去看各式各样的美食,却丝毫觉不出饿意。
尽管理智告诉他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睡对身体不好,但他半点都不饿,唯独想起梁烨时,舌根才会泛起微甜的津液,甚至汹涌而来的饥饿让他头昏脑胀。
想吃梁烨,整个都抱住大口地啃,剥皮拆骨喝血揉碎了抱进怀里……全身上下的血液激烈的冲刷过每一个毛孔,带着细密又战栗的兴奋,他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上映出的那张脸,眼底渴望的血色逐渐开始蔓延。
一定有办法。
他既然能穿越第一次,肯定能穿第二次!
就算穿越是他荒诞的幻想,那同理,他能疯第一次就能疯第二次!
他要梁烨!!
王滇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神经质地咬着手掌上早就愈合的伤口,滴水未进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舌根尝到了久违的腥甜,他兴奋地看着电视屏幕上映出来的梁烨,站起来在客厅焦躁地走来走去,愉悦感充斥着每根神经。
他现在甚至更倾向于自己疯了,那可操作性就大大提高——让自己疯可比穿越容易得多。
只要能再得到梁烨,他不介意再疯一次。
于是他开始仔细回想去酒庄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加班到凌晨四点多,然后开车回了家洗了个澡,简单吃了个早饭,然后给国外的分公司开了三个小时的视频会议,中午约了个饭局,应酬到了三点多,在车上睡了两个多小时,醒来后开车去郊外的酒庄,挑了瓶勉强能过眼的酒出来……饭局?
什么饭局?
王滇贪婪地品尝着掌心溢出来的血,眯起了眼睛——还是为了那块地,有消息灵通的打探到他的意思,拖了好几层关系跟他吃饭,想跟他合作,还送了他东西……
他权当手掌是梁烨的,微微偏过头,染血的唇温柔地亲在了自己的手腕上,仔细感受着唇舌的湿润和温软,冷淡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透明柜子上。
他没仔细看对方送了什么,应该是被小助理放进来的,这里面全是些零零碎碎的礼物,大部分都没拆。
王滇恋恋不舍地将唇从手腕上移开,拿出了柜子里那个小黑盒子,瞥见了手腕上一圈细密泛红的齿印。
要是梁烨的就更好了。
他舔了舔嘴唇,掀开了盒子,目光陡然一凝。
是块弧形的、上凸下凹的骨头,白中带黄,在灯光下泛出诡异浅淡的红,让他瞬间寒毛直竖颈椎发冷。
骨头掉落在了地上,沾到了他伤口的血,看起来更红了几分。
他几乎瞬间感到了后颈处锥心的剧痛,面目狰狞地张了张嘴,慌乱又匆忙地捂住了自己的后颈,带倒了那沉重的柜子,径直砸在了他的身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无暇顾及其他,他死死捂着自己的后颈,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死死盯着不远处的那块骨头,无声地嘶吼了起来。
凭什么……凭什么死得是我?
我不甘心!
我要回去!
不应该是这样!
回去!!!
王滇看着那块骨头,目眦欲裂,艰难地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将那块骨头攥进了掌心,抱进了怀里。
‘王总,这是我在拍卖会上拍下来的小玩意儿,听说您喜欢收藏这些,我就斗胆买来送您了……’
‘一截颈椎骨,孤零零一块被挖出来的,没什么价值,就是好看……灯下看是红的非常漂亮……’
‘哈哈哈,为什么是红的我就班门弄斧了,您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啊……不不,王总您误会了,都是正规合法的拍卖会,我知道您的规矩,来历清清白白……’
‘小小薄礼,不成敬意,等您拿了那块地皮,小弟绝对将事情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王滇大口喘着气,终于逼着自己平复下来,却没敢垂眼看手里的骨头。
他吃力地推开身上沉甸甸的柜子,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两天两夜没吃东西,刚站起来就眼前一黑,趔趄着扶住了旁边的墙。
他茫然地看着周围空旷冰冷的房间,忽然想起来自己喜欢收藏什么了。
他洗了把脸,换好了衣服,攥着手里的骨头开门,下电梯,开车打火。
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郊外的某栋别墅前。
王滇握着方向盘吐了口浊气,看着别墅里漆黑无光的窗户,良久之后才开门下车。
他自幼家境优渥,没经历过多少挫折,生性喜欢追求刺激,少年时沉迷于玩车玩极限运动,成年后又浪子回头人模狗样追求文雅,玩玉石玩茶玩各种能修身养性附庸风雅的东西。
嗒,嗒,嗒。
皮鞋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惨淡的灯光将男人的影子打落在墙上,墙上挂着各种动物栩栩如生的标本,一个个瞪着黑黝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来人,风衣的下摆自然地垂落,又被开门声带出的风扬起。
但他最热衷的爱好,是收集各式各样的小零碎。
厚重的门缓缓打开。
上百平的地下室里,整整齐齐排列着无数个透明的展示柜,明亮的灯光将每个柜子都照得清清楚楚。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大小差不多的零碎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