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大殿外暴雨如注。
卞沧闻言面色瞬间扭曲,“你是国师!?不可能,国师明明已经被杀了!”
当初闻鹤深主动找来,分明只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外加年纪尚轻,以致于他根本没有往国师的身份上想过,而他也从未见过国师真容,竟被诓骗了数十年之久。
“一个替死鬼而已。”闻鹤深笑道:“卞大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你以为拿捏住了荀曜就能拿捏住我,但我真正要找的人是这位崔琦崔大人,不过你大费周章去找荀曜也有点用处,起码拖住了那几个烦人的臭道士。”
卞沧怒不可遏,“当初就是你蛊惑梁琮杀我儿女和夫人!”
“我只是在寻找兄长的转世,可惜他们都不是。”闻鹤深颇有些遗憾道:“所以只能物尽其用,这些年你们斗得不是非常开心么?虽然迟了许久,但还是多谢卞大人帮忙。”
卞沧闻言面色惨白地往后踉跄了几步,被旁边的荀阳慌忙地扶住。
“大人?”荀阳看着将他们包围的士兵和利箭,有一瞬间的慌神。
现在的情况卞沧已经完全没有了优势,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听着外面愈发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又不着痕迹地松开了扶住卞沧的手。
卞沧这个疯子根本就是要拖着所有人去死,虽然眼前这个闻鹤深目的为何,但绝对不会是为了救他们,他还年轻,他还有大好的抱负没有展露,他必须……他必须赶紧找机会逃走。
荀阳白着脸往后退,混进了手足无措的百官之中。
闻鹤深看向了高阶之上的梁烨,“陛下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奇我的来历?”
“你身为国师,蛊惑惠献帝求仙问道,又残害大臣妻子儿女,如今伙同卞沧谋逆叛乱,挟持朝廷重臣。”梁烨冷笑道:“不管你从何而来,是何目的,现在只有死路一条。”
闻鹤深的目光扫过周围逐渐逼近的士兵,轻蔑道:“就凭你们?”
梁烨抬起的手倏然落下,“杀!”
数不清的士兵蜂拥而上,然而闻鹤深身法诡谲,寻常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哪怕旁边还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崔琦拖累,也丝毫没能阻拦住他往前的脚步,遍地都是断臂残肢。
充恒带着暗卫自四面八方冲了过来,然而不过是稍微阻拦了一下他推着轮椅的脚步,便被强横的掌风带倒了一大片,内力不足者直接吐血身亡,哪怕是高手都受了重伤,再也爬不起来。
充恒被他的掌风连连逼退了数步,被身后的长盈一把托住了肩膀,在长盈身后,是九星阁的众多杀手,他们手中的武器千奇百怪,更有组合而起的杀阵,铺天盖地的杀招利器层出不穷,却仍然阻挡不住闻鹤深的脚步。
充恒不甚被他一掌击中,甚至清晰地听见了肩膀上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口污血喷了出来,长盈的锁链被闻鹤深缠在手中,竟是一截截全都化作了齑粉,他长袖一扫,武功最高的两人便重重撞在了粗壮的蟠龙柱上,空旷的大殿中甚至能清晰地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原本跪在大殿中央的百官早就四散到了两旁,哪怕前面有士兵护卫,也丝毫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安全感,只能慌张地看向龙椅前的梁烨。
不管是士兵暗卫还是杀手都完全挡不住,闻鹤深的武功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种完全碾压式地击败甚至让人生不出任何斗志,只能从心底感受到恐惧。
哪怕陛下武功再高,也是个人,远不会是这个妖道的对手,这次恐怕必死无疑!
而大殿外的爆炸声越来越近,浓郁的硝烟味道透过了厚重的雨幕飘散进了殿中,濒临死亡的恐惧自四肢百骸开始逐渐蔓延。
闻鹤深推着轮椅停在了玉阶前,右手甚至从来没有离开过轮椅,他笑着看向了梁烨,“陛下,北梁的气运和您身上的仙骨,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梁烨扯了扯嘴角,“狗屁不通。”
闻鹤深脸色微冷,身形极快地倏然逼至了梁烨面前,五指成抓便要扣住他的脖颈,脸色却骤然一变,“你不是梁烨!”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对他来说却是致命的破绽,早已埋伏多时的岳景明跟肖春和自梁烨左右的蟠龙柱现身,两柄拂尘死死缠住了他的胳膊,蹬住玉阶猛地往下一跃,径直将人扯离了梁烨面前。
梁烨——或者说假扮成了梁烨的王滇拢着袖子,垂眼看向远处的闻鹤深,嘴角勾起了个阴鸷的弧度,轻笑道:“我不是梁烨,难道你是?”
“你身上的仙骨呢!?”闻鹤深死死盯着王滇问道。
“什么仙骨不仙骨的,我们大梁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王滇笑眯眯道。
武功高强又如何,远超普通人极限又如何,就算不是“人”,只要活生生在这里,总有办法能弄死。
一切虚无缥缈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但闻鹤深现身,那就变得不足为惧,他再能耐,用的还是人的阴谋诡计,那就一定存在弱点。
王滇居高临下地看着满殿活人与尸体,不过是一盘厮杀起来血流成河的棋局,而他只需要落子保帅,哪怕利用他自己。
“又是你们两个臭道士!”闻鹤深看向岳景明跟肖春和,“自寻死路!”
“闻鹤深,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还挣扎什么!”肖春和手中的拂尘倏然收紧,“不人不鬼的东西,国运仙骨岂是你可撼动的!”
“世间万物都有其运行的法则,你强横干预已经遭受了巨大反噬。”岳景明冷声道:“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愚蠢的凡人!”闻鹤深冷蔑一嗤,“分明是你们自己内斗致使国运衰落,我不过是稍加挑拨,人心恶毒,却非要将罪名强加给我!”
“冥顽不灵。”岳景明长剑出鞘,高声喝道:“春和!”
肖春和纵身一跃,将手中的拂尘扔给了他,接过了一分为二的长剑,两个人身形变幻极快,动作已经出现了残影,闻鹤深脸上瞬间便多出了几道血痕,眼底浮现出了几分恼意。
然而正当此时,他余光瞥见了靠近崔琦的王滇,不管不顾挣断了缠在胳膊上的拂尘,在漫天白须中一跃而起,径直冲向了王滇。
王滇抓住轮椅猛地往后一撤,长盈和充恒自两边拖住了闻鹤深的脚腕,闻鹤深登时大怒,手掌刚要拍向两人的颅顶,就被飞身而至的岳景明跟肖春和阻拦住,两柄长剑将他的去路退路全都堵死。
“不自量力!”闻鹤深怒喝一声,周身灰色的斗篷被扬起,露出了内里,王滇倏然眯起了眼睛。
这人身体的一半竟然全是森冷的白骨,难怪肖春和说他不人不鬼。
他的速度陡然加快,岳景明跟肖春和接连被他踹中,自半空重重摔落在地上,长盈和充恒也已经力竭,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再起不能,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长鞭破开半空,缠住了闻鹤深的小腿,将人死死往后拽住。
项梦将鞭子缠在蟠龙柱上,对王滇大声道:“杀了崔琦!”
“我看谁敢!”闻鹤深双目赤红,竟不顾长鞭拧缠下淋漓血肉,冲向了崔琦,而身后的项梦被巨大的冲力直接撞到了殿墙上,砸出了个可怖的深坑,整个议事大殿开始摇摇欲坠。
王滇猛地转身将轮椅交给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位大臣,厉声道:“都离开这里!”
楚庚一脸懵逼地抓住了轮椅,旁边的刘宾白同他一起抓住了轮椅,“那个妖道就是想要崔大人,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想活命的就跑!”一直畏缩成团的曾介忽然福至心灵,抬高声音怒吼了一声。
楚庚发誓,那是他生平经历过的最刺激也是最荒诞的一次逃亡。
满殿的大臣,哪怕之前他们还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哪怕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到底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一刻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所有的恐惧。
不管年长的还是年轻的,都一窝蜂地冲着议事大殿外面跑去,在不断坍塌碎裂的殿墙和砸落的砖瓦中拼命地往前跑,冲入了暴雨之中。
闻鹤深怒吼了一声,试图寻找出崔琦的身影,然而周围各处都是强盛又刺眼的深紫色的官气,崔琦混杂在其中,根本无法准确地锁定,贸然出手反而会伤到人。
他愤怒地一掌拍向了王滇,岳景明及时现身,拽住王滇一把将人扔向了大殿之外。
王滇踉跄了几步卸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就往前跑。
闻鹤深纵身去追,然而岳景明肖春和等人紧追不舍,极大地干扰了他的速度,哪怕已经力竭也发狠要阻拦住他的脚步。
朱红色的宫墙在暴雨中染上了层氤氲的厚重,王滇跑得气管火辣辣地疼,眼前的宫道也看不太清晰,但又仿佛跑了千百遍,脑海中闪过了无数凌乱错杂的记忆碎片,后颈传来的剧痛好像刻入了灵魂深处,熟悉的恐惧和强烈的愤恨与不甘再次涌上了心头。
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死。
他不能停。
他要去找——梁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