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擦着脸颊飞过,王滇扑上去一把接住了倒下来的梁烨,被他身体的重量压得重重跪到了台阶上,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梁烨!”王滇看着他脸上的血色在飞速得流失,慌乱地想去捂住伤口,然而那支利箭没入了梁烨胸口大半,他甚至都没想去来用别的什么,只本能地手去堵,声音颤抖着喊他,“梁烨?”
梁烨靠在他怀里咧嘴一笑,刚要张嘴说话,血就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王滇大脑一片空白,脸色惨淡地又拿手去擦他下巴上的血,声音仓惶,“梁烨!”
梁烨用力地抓住了他吓得冰凉的手,“没事,就是…有点疼。”
“疼?”王滇机械地重复着他的话,用力将人抱紧,“不疼,不会疼的。”
约莫过了十几秒,他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似地,转头近乎声嘶力竭地喊:“太医!太医呢!快找太医!”
云福闻声连滚带爬地冒着箭雨往外跑,“太医!”
卞云心扶着头上的钗环趴在地上躲着箭雨,惊慌失措地往梁烨身边爬,“烨儿,烨儿!”
王滇用力地捂着梁烨的伤口,却又不敢动那支没入骨肉的箭,双目赤红地瞪着想要碰梁烨的卞云心,神色阴鸷地吼:“滚!”
卞云心哭得梨花带雨,却硬生生被他吼得一个哆嗦,没敢再继续靠近。
“太医马上就来了,梁烨,你坚持一下。”王滇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红着眼睛问:“是不是你安排好的?你——”
他话音未落,梁烨哇得一口血又吐了出来,虚弱地勾了勾嘴角,“对……你别怕。”
王滇看着那支离他心口极近的箭,兀得红了眼眶,咬牙切齿道:“放你妈的屁。”
梁烨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眼角,冲他笑,“王滇,你哭什么?”
王滇抓住了他的手,抬头仓惶四望,“太医呢!李步!云福!”
梁烨在他怀里的气息越发微弱,周遭的嘈杂声变得渺远又朦胧,他僵硬地动了动脖子,强行将有些涣散的目光聚焦到梁烨脸上,“你不能死,你是我的,死了就没有了。”
梁烨闭了闭眼睛,盖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又勉强睁开,“……死不了。”
王滇毫无机质的目光同他交汇在一起,扯了扯嘴角,“你最好是。”
躲在旁边看着他俩的卞云心狠狠瑟缩了一下,饶是周围有宫女和太监将她团团护住,但她依旧感觉到了彻骨寒意,这个叫王滇的看梁烨的眼神带着某种诡异的占有和侵略,像是要将梁烨挫骨扬灰。
王滇和梁烨两人周围是一堆想舍身护驾的宫女太监,然后个个都被赤红着双眼抱着皇帝不肯放的王滇吓得不敢靠近,再外围是十几个带刀护卫在拼死抵挡箭雨。
崔语娴被杨满和其他人护在中间,神色沉重,“快保护皇上!太医呢?快宣太医来救驾!”
谈亦霜同样被侍卫们护住,她紧紧抓着贴身侍女的手臂,不着痕迹地往屋外张望,其他的达官贵人们便没有这么好的运气有人保护了,时不时就有人哀嚎受伤,更有甚者直接被一箭毙命,旁边家眷顿时哭声一片。
“臣简凌救驾来迟!”紧闭的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为首的青年身着黑甲面上染血,手中拎着长剑快步踏入,身后乌压压一片全是赶来的黑甲卫。
崔语娴眼底微微一松,简凌带着人迅速控制住了局面,大步朝着崔语娴的方向走了过来,正当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简凌忽然目光一凛,纵身执剑冲梁烨刺去。
“简凌!”崔语娴惊喝一声试图阻止。
“陛下!”刚松了一口气的臣子和侍卫们瞬间失色。
简凌的速度快到惊人,周围众人完全来不及反应,简凌的剑已经逼至了梁烨颈前。
而后被一只染血劲瘦的手狠狠攥住。
血顺着手滴滴答答落在了梁烨身上,王滇的手甚至都没再抖,简凌惊愕了一瞬,紧接着一柄重刀飞来径直砸在了他的手腕上,数不清的禁军破窗而入,为首之人虎背熊腰,怒喝道:“臣魏万林前来救驾!诛杀叛臣!”
完全没有给大殿中的黑甲卫一丝喘息的使劲,禁军手起刀落,霎时间大殿中只剩一片血色。
简凌同魏万林缠斗在一处,很快就落了下风,被重重地踹到了地上,魏万林的长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大喝一声:“叛贼已拿下!”
有些黑甲卫抵死相抗,甚至狗急跳墙拿从旁躲避的官员下手,一时之间死伤无数。
站在最高处的崔语娴面色从一开始的惊愕变成了苍白,不可思议地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梁烨,神色变幻莫测,她抓住杨满的手,将一块令牌塞进了他袖子里,压低了声音道:“立刻出宫,交给兄长。”
杨满攥紧了令牌,应声而去。
待一切止息,原本奢华祥和的大殿只剩下了浓郁的血腥味和遍地的尸体。
“黑甲卫叛乱企图弑君……尽数诛杀!”梁烨的声音虽然低,却在一片静谧中格外明显,“查清幕后主使前,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太皇太后、太后、太妃禁足各自宫中……”
“子煜。”崔语娴刚要上前一步,就被魏万林的重刀拦在了面前。
“太皇太后,简凌和黑甲卫都是您的手下。”魏万林寸步不让,沉声道:“请吧。”
云福终于带着李太医姗姗来迟,王滇紧紧抱着梁烨,看着地上那些官员的尸体,在漂浮的意识里回忆起了一开始在内朝看过的官员名单,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僵硬地低下头看向梁烨。
梁烨冲他露出了个虚弱的笑,旋即皱紧了眉,“……疼。”
王滇有那么一个瞬间真心实意的想直接掐死他,但是看他突然闭上了眼睛呼吸微不可察,还是慌了神,“梁烨!”
——
染血的箭被人从血肉里拔了出来,扔在了盘子里。
王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梁烨,然而梁烨眉头紧锁,连哼都没哼一声,手却紧紧攥着王滇的手,力道大得好像要把他的手掌捏碎。
王滇用袖子擦掉梁烨额头上的冷汗,又接连喊了他数声,梁烨却完全没有反应。
“箭头离心脏极近,只差一点便……”李太医对王滇道:“陛下曾交代老臣,若他不醒,医治事项全听凭王大人做主,若有意外,王大人可取而代之。”
王滇看着昏迷不醒的梁烨,反应了半晌也没能理解过来李步话里的意思,怔了怔后,指着梁烨的伤口道:“你就这么包起来?不缝一下吗?消毒了么?万一感染了怎么办?你们这里连消炎药都没有!”
李步顿了顿,垂眼道:“王大人,陛下今夜会高烧,若明日能醒来,便可化险为夷。”
“那要是醒不过来呢?”王滇抓着梁烨的手瞪着他问。
李步叹了口气,躬身行礼道:“陛下福大命大,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王滇动了动嘴唇,强行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喊来了毓英。
“传令下去,不准任何人前来探视,寝殿内的宫女太监侍卫一律不进不出,违令者斩。”他低头看着梁烨,“让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在偏殿候着,让魏万林派人死守兴庆宫……多派几个可靠的人,去给焦帅通传消息,就说陛下平安。”
毓英眼中的惊诧一闪而过,旋即低头称是。
“派人去十载山,请太极观观主入宫。”
王滇一边冷静地思考还有何处遗漏,一边的理智和冷静摇摇欲坠,屏退了所有人之后,他坐在床边的脚踏上,面色苍白地盯着昏迷过去的梁烨,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
手上的伤口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疼了起来,他甚至都想不起是谁给自己包扎的,膝盖也疼得要命,好像碎了一样,比较起来手腕上的擦伤都算不上伤,身上不知道沾了多少血和灰尘,他却没有半分心思去打理。
累得要命,精神却极度兴奋。
梁烨此前种种行为和痕迹终于全部串联起来变成了一根清晰的线,清楚明白地向他展现出了帝王的果决与狠厉。
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血红色的小盒子,打开,里面放着权宁给他解蛊的药丸。
王滇将盒子放在了枕头边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梁烨一直没将这药丸拿走,不过是一直存着试探他的心思,这厮的试探从来都是明明白白——
就连现在,梁烨也敢用自己的命来试探自己的忠诚。
朕把命交到你手上,你会不会背叛朕?
然而真真假假在前,梁烨又似乎在问,朕的性命就在这里,你若敢取,你猜朕会不会留有后手?朕要跟你一起死。
王滇丝毫不怀疑梁烨若是真死了,他绝对活不成。
这疯子向来不讲道理。
但就李步说得那些话,他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他太了解梁烨,就像了解他自己。
然而他已经完全不想细思其中种种,他只想知道明天梁烨能不能睁开眼睛。
王滇伸手捏住了梁烨的下颌,温柔的看着他,“今夜子时你若不醒,我就先弄死你,我们一起死好不好?”
梁烨闭着眼睛,大概是被他卡着下颌不舒服,皱了皱眉。
王滇轻笑一声,亲了亲他的鼻尖,“骗你的,自己死去吧,傻逼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