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雨多,外面雨声潇潇,屋里王滇正跟赵岐在榻上玩五子棋。
“这葡萄不错。”赵岐在纠结堵哪一步,“赵国就没这么好吃的葡萄,有也轮不到我头顶上。”
“不能吧,你好歹是皇帝。”王滇拣了个果子吃,甘甜,跟之前在十载山吃到的果子类似,可惜现代社会好像没有这种水果。
“我多吃碗荤菜!都能被参出十条大罪!”赵岐的棋子重重落在了棋盘上,“你说林渊他娘的是不是有毛病!我大度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就跟个碎嘴婆娘似的,跟在我屁股后边找茬,要不是他全家都死光我,我高低得诛他个九族!”
“啊。”王滇敷衍地应和着,顿了顿道:“你三句话不离这个林渊,你俩是不是——”
“老子去猪圈里找头猪都不会睡他!”赵岐怒意未消,薅过葡萄来一口一个,连皮都不吐,“全天下的男人女人和畜生加一块,就他最惹人厌,要不是他我还沦落不到这种地步,等我回去非弄死他!”
“消消气,一个不听话的属下而已。”王滇看着两串葡萄自己一口没动全进了他肚子里,默默拣了个果子啃,顺便又赢了一局。
“哎我怎么就没看见!”赵岐可惜地拍了拍大腿,自己收拾棋局,“来来来,这局不算,咱们再来一局!”
“这都下了一上午了,还不腻啊?”王滇无奈,只好陪他一起拾子。
“这个好玩,那些什么围棋什么牌九的,老子都他娘的玩不明白,总惹人笑话。”赵岐翻了个白眼,“一个个能什么呀,还不是照样跪在老子脚底下磕头,一群孬货。”
王滇笑了笑,“高位待得久了,人就习惯性地端着,很正常,不过终归还是自己舒心来得要紧,不然规规矩矩活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
“嘿,你这人说话我爱听。”赵岐比他先落子,歪了歪头将嘴里的葡萄籽吐在了地上,愣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啊,我忘了。”
“没事,有人来收拾。”王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继续跟他下棋。
又玩了两三把,赵岐蹲在榻上琢磨棋局,半晌抬起头来看向他,“哎,说实话,我见过那么多达官贵人皇子皇孙的,就碰见了你这么一个真不装的,真心没瞧不起我。”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好瞧不起的,再说你是九五之尊,他们敢瞧不起你?”王滇道。
“不一样的,我以前种过地,当过乞丐,戏园子里跑过腿,也落草当过匪……总之都是些下九流的勾当,你想想,一个混子当了皇帝,谁能看得起,我装得再好也有破绽。”赵岐摸了摸鼻子。
王滇揣起了袖子道:“劳动人民最光荣。”
“啊?”赵岐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本质上都是剥削,尤其是这种封建制度裕喺下,最受苦都是底层的老百姓。”王滇垂下眼睛道:“我虽身处大都,却也知世道艰难,你既有此奇遇成为皇帝,亲尝过百姓之苦,就更能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即便有种种异样的目光,但你能当上皇帝,是你们南赵百姓之福。”
赵岐看他的目光逐渐从疑惑转变成了赞同和欣赏,对着之前的棋局慢慢笑出了声,“好赖话到你嘴里,都顺耳极了,我的那些言官们但凡说话有你一半中听,都不至于天天气得我半死。”
“忠言逆耳啊陛下。”王滇笑道:“何况我在北梁,说起南赵自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这人不仅聪明,还聪明得招人喜欢。”赵岐叹了口气,“我怎么就没有个这么好的兄长,梁帝真是好福气。”
王滇笑了笑,没说话。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赵岐有些好奇地问。
“猜到什么?”王滇明知故问。
赵岐笑道:“别装了,你早就知我故意被你捡回家。”
“就算是皇帝真落了难,以你的谨慎小心,也不至于揣个金龙令牌在身上,”王滇摆了摆手,谦虚道:“我只是怀疑,又没说破,你自己说故意的。”
赵岐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你就不好奇我为何来找你?”
“好奇害死猫。”王滇老神在在道:“陛下不嫌弃我家简陋,我便尽心尽力招待着,也好尽一尽地主之谊。”
“我本是想找梁帝,可你们这位陛下实在喜怒无常难以接近。”赵岐缓缓道:“只听闻他近来有一宠臣,我见是你,故而冒险一试。”
“陛下慧眼识珠。”王滇半点不客气地往脸上贴金。
“只是你既然是梁帝的兄长,却为何改名换姓以臣子自居?”赵岐不解道:“既关系不好,梁帝又为何如此重用你?”
“此事就说来话长了。”王滇一脸深沉地指了指自己的脸,半真半假道:“我跟他是双生子,生得七八分相似,他命我天天戴着面具,不得现于人前,这一度让我们之间的关系陷入僵局……”
王滇觉得自己可以摆个摊说书去了,指不定还能靠编故事赚点钱。
“这便难怪了。”赵岐点了点头,沉吟半晌才再次开口:“却不知王大人如何看临图之盟?”
“以在下拙见,东辰这时候拿临图之盟来说事,纯粹是想一箭双雕。”王滇慢吞吞道:“既按住了北梁,又把南赵扯出来扇了巴掌,申尧人老成精,大概是没耐心继续等下去了,不过是找个出兵的借口,恐怕他想联合我们北梁,去打南赵。”
赵岐拨了拨棋子,“怎么不会是联合南赵攻北梁呢?”
“陛下真是太看得起我们北梁了。”王滇笑道:“谁都知道北梁如今是崔语娴掌权,申尧是崔语娴她亲娘舅,要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再不支棱起来,北梁就是东辰的后花园,申尧吞与不吞都是早晚的事,他自然要把好钢用在刀刃上。”
赵岐将五个黑子连成了一串。
“北梁和南赵联合,便是连弱攻强,此后该是势均力敌,谁也吃不到亏。”王滇拿着白子替掉了中间的黑子,“若北梁南赵无论哪个和东辰联合,便是连强攻弱,死了哪个都将是唇亡齿寒,要是陛下不清楚这一点,怎么会主动找上我呢?”
赵岐眯了眯眼睛,“梁帝身边能有你这等人才追随,看来传言也不能尽信。”
“我不过是他身边的无名小卒,不得已推出来的靶子。”王滇洒脱一笑,“不过平心而论,我们陛下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
“之前我确实是落了难,你那三两银子很救急。”赵岐拂了拂袖子道:“方才我和你说的也并非假话,我真心觉得你很好,你若来我们南赵,我必以国士之礼相待。”
“承蒙陛下厚爱,只是一臣不侍二主,我那弟弟虽讨人厌,但我相信他将来会是个好皇帝。”王滇拱手笑道:“我亦觉赵兄坦诚洒脱,若不嫌弃,权当交个朋友。”
“自然不嫌弃。”赵岐指了指那棋局,“我还从未玩过这么简单又有意思的棋。”
“那你就早点还了那三两银子吧。”王滇眉梢微动,“我回去添补添补我相好的。”
赵岐愣了一下,旋即大声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好兄弟,等我那死对头来了,我再还你。”
赵岐离开时雨已经停了。
小厮来收拾地板,王滇不紧不慢地收拾棋局,便听靴子带水踩着地板的声音,头也不抬道:“脱了鞋再进来,沾一地水。”
“换新地板了?朕从未见过这种样式。”梁烨稀奇地看着脚下的地板,故意用沾着泥水的靴子跺了跺,由衷地赞叹道:“真结实。”
王滇抬起头幽幽地盯着他,梁烨将沾了泥的靴子随便往旁边一踢,背着手里间外间都溜达了一圈,像是巡视地盘的大老虎耀武扬威,最后凑到他跟前耸了耸鼻子,不悦道:“朕怎么闻着有股臭味?”
“鼻子坏了吧。”王滇不在意地敷衍着,继续捡棋盘上的白子。
“你跟谁下的棋?”梁烨捏住他的手腕,盯着那棋盘上的棋子好一会儿,不满道:“这是什么棋?为何你从未与朕下过?”
“…………”王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梁烨阴阳怪气道:“藏人便也罢了,还如此明目张胆,你不仅教他下棋,你还把朕给你的葡萄和果子全给了他吃,朕都没舍得吃给你送来,你倒好,拿朕的东西来做人情,真不愧是大商贾,精明得很。”
王滇端了杯茶递到他嘴边,梁烨低头喝了两口,轻嗤道:“给朕喝的都是他剩下的茶水。”
“别没完了啊。”王滇将茶杯一放,“你连人家吃几颗葡萄都数清楚了。”
梁烨撇撇嘴,使劲扫了扫他的肩膀,阴沉沉道:“你既知道朕在旁边看着,还敢让他碰你?一口一个赵兄倒是叫得挺亲热,朕反倒成了那讨人厌的弟弟,若再让他住两天,你们是不是准备秉烛夜谈抵足而眠了?”
“总要有个可信的理由,”王滇被他拍得肩膀疼,拽开他的手,皱眉道:“就算秉烛夜谈那也是——”
梁烨冰冷的目光仿佛要杀人,王滇甚至久违地感受到了蛊虫发作前的疼痛,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梁烨,梁烨缓缓地扯了扯嘴角,咬着牙将那蠢蠢欲动的蛊虫给压制了下去,脸色黑得吓人。
王滇身上那阵尖锐的疼痛稍纵即逝,梁烨伸手扶了他一把,又有些无措的收回了手,沉着脸没说话。
王滇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我只是做个假设。”
“你是朕的人。”梁烨冷声道:“没有这种假设。”
“你看不惯你自己来谈!”王滇忍无可忍,将手边的棋盘狠狠打翻在了地上,棋子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我他妈就是正常跟别人说话,是不是以后我街上多看只狗两眼你都得上去咬它!?”
梁烨面色不虞道:“朕只会剥了它的皮。”
“…………”王滇瞪着他半晌,“死变态。”
梁烨眯了眯眼睛,不爽道:“你对朕从未笑得如此真心实意,你不仅教他下棋,还乖巧地喊他陛下,朕给你仔细挑的葡萄亲自摘的果子你全都让给他吃,朕都没敢在你的地板上吐籽——你还说喜欢他,你是不是想同他好?”
王滇生生被气笑了,“对,我想跟他好,人家同样是皇帝,长得比你帅比你有钱,更不会动不动就给我下蛊虫要我的命,我为什么不跟他好?”
梁烨周身霎时一冷,沉声道:“王滇,朕方才不是故意的。”
“你他妈不是故意的我就得受着?!”王滇冷冷一笑,“梁烨,在我这里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你要是压根拎不清,那咱俩趁早一拍两散,你老老实实当你的君,我规规矩矩做我的臣,省得感情上纠缠不清耽误了你的大计。”
梁烨皱眉道:“你就这么护着那个赵岐?”
“对,起码他脑子正常!”王滇气得拂袖而去。
梁烨微怔,看着他怒意冲冲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