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兴庆宫。
宦官打扮的宫人神色匆忙地掀开门口的竹帘,疾步走到了屏风前,跪下叩头,“主子,梁烨跑了。”
正支着头小憩的女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声音不辨息怒,“跑了?”
“十载山截杀原本十分顺利,谁知半路出现了个武功高强的人,直接救走了梁烨,属下查到他就是王滇,之前梁烨一直对外声称是从深山请出来的隐士,但二人举止亲密,吃住同行,行得乃是娈宠之事,是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罚你做什么。”崔语娴轻笑了一声:“终究是哀家失算,不曾想一个小小的娈宠竟有这本事,能从飞仙楼的杀手底下把梁烨带走。”
跪在地上的人沉默着没敢抬头。
“简凌,你年纪尚小,凡事还要多问杨满,你二人是哀家的左膀右臂,无论失了哪一个哀家都不落忍,你可明白?”崔语娴不急不缓道。
简凌额头瞬间沁出了冷汗,“是,属下明白。”
崔语娴仿佛不忍地叹了口气,“子煜这孩子,向来最听话懂事,虽行为常有出格,但总归没犯下什么大错,这些日子不知是受了谁的蛊惑,接二连三地犯错,我那侄孙女虽是个庶女,却也是哀家替他精心选出来的,如此不识抬举,甚至还反咬一口,当真让哀家心寒。”
简凌只应声,不敢多言。
“这次的失误哀家就不追究了,一次截杀不成而已。”崔语娴道:“世上的杀手死士多得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哀家不想再看见子煜了。”
“是!属下定让梁烨死在十载山!”简凌冷声道。
竹帘打起又落下,简凌疾步出了后宫,身上的宦官服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身御前侍卫的官服,他拿着令牌清点人数,足足点了近百人,厉声道:“尔等速速随我前往十载山救驾!”
装备精良的侍卫们齐声应喝,余音经久未散。
轻骑快马的侍卫们从大都的长街上疾驰而过,闻府的管家恰好归来,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将身后从马车下来的清俊公子请进了大门。
闻宗正坐在自家后花园里钓鱼,凉亭里燃着香放着冰,仍不减丝毫燥热。
“乐弘来了。”闻宗望着平静的水面,没有回头。
“学生祈明见过老师。”祈明恭敬地站在不远处,对闻宗行了见面礼。
“来,陪我钓会儿鱼。”闻宗道:“去给乐弘拿套渔具来。”
祈明坐在了他身边,开口道:“老师突然召学生前来,当是有要事相告。”
“旁人总说你比文彬更沉稳低调,却不知你性子比他急得多。”闻宗拿着鱼竿缓缓道。
“承安师弟名满天下,学生自是比不过。”祈明自嘲一笑,眼神似有郁郁,“又何必自取其辱。”
“妄自菲薄。”闻宗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文彬性洁傲骨,虽有大才,却不知刚过易折,为官之道,最忌讳的便是不服输不低头。”
“学生受教。”祈明垂下眼睛。
“不说这个了。”闻宗转回头继续钓鱼,“文彬被陛下派去了河西赈灾,若无意外,四五年内是回不了大都了。”
祈明惊讶道:“怎么会?承安已做到了礼部侍郎,崔氏竟敢如此荒唐行事!也不怕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么!?”
“陛下的令,陛下的旨,天下人只会诘骂陛下昏庸无度。”闻宗顿了顿才道:“现如今陛下虽有心与崔氏争权,但终归孤木难支,而且陛下行事过于刚烈,现如今激怒崔氏……并不是个好选择。”
祈明思虑半晌,“老师的意思是——”
“陛下手里无人呐。”闻宗看向他,苍老的面容溢出丝苦笑来,“大厦将倾,陛下本无意,我自负能阻止梁国的颓势,却无甚成效,苍天有眼,让陛下生出力挽狂澜之心,我年事已高,总要给他留下几个称心可用之人,待来日到了九泉之下,也有脸见先帝和娘娘。”
祈明愕然。
“虽说瑜亮相争,但你与承安终归是同门师兄弟,我这辈子能教出你们两个学生,也算是没浪费这身学问。”
“乐弘,该入仕了。”
——
十载山。
梁烨靠在王滇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好像他的血已经流干了,只剩了脸上斑驳的血痕。
王滇垂着眼睛,用帕子给他擦脸上的血,“充恒呢?他形影不离地跟着你,身上也没解药吗?”
“你不是让他去应苏坊查那个戴着长命锁的小孩儿么,朕让他去了,顺便带几块点心来吃。”梁烨似乎很享受被他照顾的感觉,将脸往他帕子的方向偏了偏,还要大爷似的提要求,“脖子也黏糊糊的,给朕擦擦。”
“你这安排真合理啊陛下。”王滇没好气地给他擦了两下脖子,“你这边快死了,你让他去给你买点心。”
“你吩咐的查那小孩儿,朕自然放在心上。”梁烨快被毒死了也不怎么老实,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进了他前襟里,往他腰间捏了捏,“朕想亲你的腰。”
王滇瞪着他足足三秒,震惊道:“你他妈都快死了,脑子里想的就这些破事儿!?”
梁烨开心地点点头,“肯定也很香。”
“香你奶奶个头!”王滇把他不老实的爪子拎住扔了出来,一口气憋闷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梁烨被骂也不在意,喜滋滋地拍了拍他的小腹,信誓旦旦道:“朕死前的遗愿你都不肯满足,当真是冷血无情。”
“你还是含恨而终吧。”王滇扔开他不老实的手,抬头看了看天色,“你怎么还不死?”
“…………”梁烨安静了一会儿,神色严肃道:“可能他们用的这毒药太差,再等半个时辰。”
王滇咬了咬牙,“要不你撒泡尿照照你现在红光满面的样子?”
梁烨低头就去解裤腰带,“劳驾,帮朕扶扶。”
王滇额头的青筋狠狠蹦了蹦,薅过他的腰带来给他系了个死结。
梁烨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朕现在真的无甚气力,你现在若不赶紧给朕吃了那小玩意儿,以后可就再也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王滇抽了抽嘴角,他敢确定现在要是动手,梁烨肯定有十八种办法将他大卸八块,最好的时机已经错了过去——或者说根本就没好的时机,是他匆忙间暴露了自己,又错失良机。
“方才被你吓得一哆嗦,那东西不知道掉哪里了。”王滇神色淡定地张开了空空如也的手掌,“你若真想吃还不嫌脏,我可以受累帮忙找找。”
梁烨躬起身子靠在他怀里大声笑了起来,染血的手攥紧了他的袖子,泛白的骨节被血迹覆盖,他闷咳了两声,看向王滇的眸子里满是愉悦的笑意,“朕就喜欢你聪明识时务。”
王滇面不改色,“能动了我们就继续赶路。”
“朕不能动。”梁烨有气无力地侧了侧身子,想往他肩上趴,被王滇眼疾手快扶住了腰不让他动。
“再动伤口又要裂开。”王滇皱着眉让他靠好。
梁烨扯了扯他的袖子,还要趁机摸一把胳膊,暧昧又单纯地摩挲着王滇手腕内侧那块薄薄的皮肤,声音沙哑又带着点期待,“背朕。”
王滇看了他一眼,梁烨凑上去亲了亲他的鼻尖,咧开嘴冲他笑。
虽然很不能理解梁烨为何能对着个想杀自己的人还能如此亲昵自然,但王滇还是小心地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将人背了起来。
顺带掩去杀人未遂之后的尴尬和少得可怜的愧疚。
谁承想梁烨这厮天生就不是个消停的,让他背着不算,还要贱嗖嗖地撩开他的领子,手不老实地往他身上摸。
“拿出去。”王滇木着张脸道:“再乱动我就把你扔了。”
梁烨捏了捏,背着他的人顿时浑身一僵,声音带上了怒意,“梁烨!”
“朕依稀记得那春宫册子里他们就——”梁烨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的耳朵,“啧,红得要滴血了。”
说还不算,他动作甚至更为过分,王滇不知是气得还是别的原因,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抓着他的手就想把人给扔下来,然后还没来得及使上力气,梁烨就反手扣住他的腕子,一股巨大的力道扯着他就地一滚,紧接着飞身上了树干,方才两个人站的地方唰唰钉进了数十根毒镖短箭。
树叶簌簌而动,王滇转头一看,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人,这些人身形飘然目光冷酷,紧紧盯着他,如同在看将死的猎物,缓慢地朝着他和梁烨靠拢而来。
梁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两把袖箭扣在了他手腕上,胳膊环住了他的脖子将人压过来狠狠亲了一口,低声笑道:“两炷香,你要是能活下来,朕就封你做皇后。”
话音未落,方才还半死不活要他背着的人从树上飞身而下,细长的软剑轻快地飘过摇曳微动的树叶,一长串血花从半空飘洒绽开,打在了尚未止息的绿叶上,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王滇甚至捕捉不清梁烨的身影,瞳孔里却倒映出数不清的尸体自半空摔落的惨状,伴着周围愈发浓郁的血腥味,他看见那软剑被骚包地挽了个剑花直冲自己而来,然后捅穿了他后面试图偷袭的刺客。
梁烨指间用力轻松地捏断了手中刺客的脖子,血溅在了漂亮的眉骨上,他侧过身子遥遥地望向王滇,冲他露出了个嗜血酷戾的笑,动了动嘴唇。
虽然隔得远,但王滇还是神奇地看清了他的唇形。
这厮喊得是……“皇后”。
“疯子。”王滇咬牙切齿地攥紧了袖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