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载山在这片绵延山脉中并不算高,但丛林植被茂盛,又值盛夏,蚊虫蛇蚁颇多,徒步在其中跋涉并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尤其是对王滇这种自小便生长在高楼大厦里的现代人,虽然也有过徒步野营的娱乐活动,但跟现下这种情形完全是天上地下。
逃命时他便脱了外袍,走了没多久便已大汗淋漓,他瞥了一眼上身赤裸全是“绷带”的梁烨,把中衣脱下来扔给了他。
“蚊虫太多,穿上吧。”王滇擦了擦脸上的汗,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来歇息。
梁烨穿上中衣,也不系带子,敞着怀蹲到他面前,笑着抓住他的手,“热?”
“还行。”王滇长舒了一口气,“你怎么不留两匹马赶路?”
“唔。”梁烨眼神有些飘忽,“朕忘了。”
“杀红眼了吧。”王滇看了他一眼,又去打量周围的环境,“山林中多猛兽,你打得过狼群老虎熊豹么?”
梁烨舔了舔嘴角,“可以试试,过几个月有秋猎,朕带你猎熊玩。”
王滇扯了扯嘴角,看着地上的野草道:“熊在我们那儿是保护动物。”
“保护?”梁烨有些疑惑,既然眼睛里迸发出浓厚的兴趣,“你们那儿?”
“我们那里……”王滇说了一半,垂下眼睛掩去了落寞的情绪,自嘲笑道:“反正我也回不去了。”
“同朕说说,这天下就没有朕找不到的地方。”梁烨戳了戳他的脸。
王滇伸手攥住了他的手指,抬起头笑道:“你知道几百年后的世间是什么样子吗?”
梁烨顿了顿,罕见地诚实,“不知道。”
王滇看着他说:“说不定几百年后你就投胎转世变成了个普通人,爹娘疼爱,生活顺遂,过得很快乐。”
梁烨皱了皱眉,“你跟朕一起吗?”
王滇失笑,“不了吧,严格来说是个悖论。”
各种意义上的不可能。
“朕听不明白。”梁烨有些苦恼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经常说朕听不懂的话?”
“代沟吧。”王滇被自己给逗笑了,几百年的代沟确实有点大,他自己乐了一会儿,就看梁烨脸上的表情更郁闷了,他欣赏了一会儿,缓缓道:“其实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挺想回去的,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要走?”梁烨瞬间警惕起来,看他的目光陡然充满了侵略和压迫感。
“我走哪儿去?”大概是现在只有他和梁烨两个人,王滇罕见地有些放松,戏谑道:“命攥你手里,出了宫谁都不认识,什么都不会,没武功更没个正经身份,跑不出二里地就被抓进牢里了。”
“啧。”梁烨满意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我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你了。”王滇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凑上去笑道:“是死是活都得跟你拴在一块儿,开心吗陛下?”
梁烨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就想凑上去亲他,被王滇不着痕迹地躲开。
王滇轻轻挠了挠他的下巴,眯起眼睛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你也挺有意思的。”
“朕自然有意思。”梁烨大概是很享受这种亲昵的姿态,也不管热不热,紧紧挨着他坐下。
王滇没动,任由他靠着,“你小时候卞云心抱过你吗?”
梁烨几乎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直起了身子,声音淡淡道:“不该问的别问。”
“这里又没别人。”王滇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胳膊放松地搭在膝盖上,“朋友之间随便聊聊。”
“你也配跟朕做朋友?”梁烨不悦地眯起了眼睛。
“哟,你还知道朋友什么意思呢。”王滇笑着将手里的树枝转了一圈。
“王滇,别得寸进尺。”梁烨脸上露出了个阴森的笑,“就算没蛊虫朕也有得是手段整治你。”
“来啊。”王滇毫不在意,“你连聊天都不会,我也不是很想跟你交朋友。”
梁烨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下来,瘫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滇拿着树枝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低下头凑过去看他,微微笑道:“生气了?”
梁烨冷漠地扯起了嘴角,伸手搂过他的腰就蛮横又霸道地亲了上去,王滇箍住他受伤的胳膊避免他乱动,慢条斯理地回应他,梁烨将他脖子上的伤口都细细密密地亲了一遍,又想用牙咬,被王滇按着额头推开。
“大热天发炎了不好弄。”王滇将手插进他微微潮湿的头发里,缓慢又轻柔地摩挲着,“梁烨。”
梁烨舔着嘴唇等他下文,王滇却迟迟没有再开口,他耐性消失,但王滇摸他的头又实在太舒服,他不自觉地往王滇身边靠了靠,将脑袋搭了他的肩膀上,眯起了眼睛。
王滇另一只手攥紧了袖子里小盒子,尖锐的棱角硌得他掌心发疼。
梁烨用鼻尖蹭了蹭了他颈窝,声音懒洋洋道:“卞云心没从来没抱过朕,她不喜欢朕。”
王滇紧紧攥着那盒子的手微微一松,“嗯。”
“朕不喜欢让人碰。”梁烨皱了皱眉,“很恶心。”
王滇捏了捏他的后颈。
“朕也不需要朋友。”梁烨的声音愈发冷硬,“不可靠的东西杀了就行,你若敢背叛朕,朕也绝不轻饶。”
王滇叹了口气,拇指轻轻摩挲着他耳后那块薄薄的皮肤,“怎么,把我给活剐了?还是把脸剥下来放在你床头上?”
梁烨嫌弃地皱起了眉,“朕会让你死得好看些。”
“那真是谢谢你。”王滇哭笑不得。
梁烨哼笑一声,偏了偏头,“那只耳朵也摸摸。”
“我小时候生病难受的时候,我妈——我娘就会这么给我按。”王滇轻轻按着他耳朵后的穴位,“我娘在外面说一不二,但我一哭,她就拿我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娇气,朕从不哭。”梁烨轻嗤了一声。
王滇问:“你第一次喝白玉汤的时候也没哭?”
梁烨沉默了半晌,才语气生硬道:“没有。”
“唔,之前尝了一口,差点给我疼哭。”王滇皱眉道:“太难喝了。”
“谁准你喝的?”梁烨抬起头来,脸色沉了下来。
“你把汤碗留那儿,我就想尝尝什么滋味。”王滇笑眯眯道:“陛下,你这样很容易让我误会。”
“误会什么?”梁烨不知道想成了什么,整个人有些烦躁。
“你很在意我。”王滇摸了把他的脸,勾了勾嘴角,“你这般天天撩拨我,我可能就不满足做你的一个物件了。”
梁烨的目光逐渐变得危险起来,“痴心妄想。”
王滇只温和地看着笑,笑得梁烨突然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不许笑。”
王滇很顺从地收敛起了笑意,目光却从他的眉眼逡巡到他的唇间,流连到他不自觉吞咽的喉结,他身上的中衣大喇喇地敞着,常年习武练就的劲痩腰身线条流畅又漂亮,跟他自己常年泡健身房练出来的身材还是有细微的差别——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大概是他的眼神过分炙热,梁烨下意识扯了扯前襟,挡住了他放肆的目光。
“太阳小些了,咱们继续赶路吧。”王滇站起身来,冲他伸出了只手。
梁烨看了他一眼,伸手握住借他的力气起身,阴恻恻笑道:“别打什么不该打的鬼主意,惹恼了朕你没什么好果子吃。”
王滇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吻痕,“你如此轻薄我,我不过多看你一眼,你就如此冤枉人,便是个物件也不带这么欺负的吧。”
“你先轻薄的朕。”梁烨冷笑,“还胆大包天骗朕说是咬,诡计多端。”
王滇眉梢微动,“脑子不好,这些事倒是记得清楚。”
梁烨冷飕飕的盯着他,王滇平静地对视回去。
不过两个人这种对峙注定是分不出上下的,最后盯得眼睛发酸,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赶路。
梁烨虽然满身都是伤,但走得依旧很快,中途甚至想把王滇扛起来飞着走,被王滇坚决地制止,“你不要命了我还想活着从山里走出去。”
梁烨道:“朕用没受伤的肩膀扛。”
“不行。”王滇木着脸道:“我会疼死。”
“娇生惯养。”梁烨很不满地评价,把刚摘下来的野果子递给他。
王滇接过来拿了块帕子仔细擦干净,梁烨已经啃了一大口,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这果子甜吗?”王滇边擦边问。
梁烨面不改色地又咬了一大口,“特别甜,朕最会摘果子了。”
王滇见他吃得这么解渴,但还是谨慎地拿起来想咬一小口,梁烨把自己啃了一半地果子递到他嘴边,“你先尝尝朕的这个,看看这俩哪个更甜。”
王滇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小口,甘甜清冽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顿时放下心,咬了口自己的果子,入口的瞬间,又酸又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酸得他脸色极度扭曲,“梁烨!”
梁烨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那张伤痕血色未褪的脸在阳光底下染上了层淡淡的光晕,细碎的金色将他眉梢眼角都勾勒出了鲜活又畅快的弧度,将那个阴鸷疯狂的帝王掩映在了阴影深处。
王滇恶狠狠地嚼了嚼嘴里酸涩的果肉,企图让自己清醒些,然而他震惊又悲哀地发现,他依旧觉得梁烨笑起来很好看。
人类最大的悲哀就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可以拯救和改变另一个人,到头来发现不过是痴人说梦,然后继续重蹈覆辙。
真疯了王滇。他看着梁烨,默默地想,自恋也得有个度吧。
可梁烨是另一个王滇,说不定呢?
说不定个屁。
王滇将手里的果子扔进了草丛里,对还在幸灾乐祸的梁烨,“走了。”
梁烨大步跟了上来,笑着把另一个完好的果子凑到他嘴边上。
王滇看了他一眼,看着他眼睛里跃跃欲试地恶劣光芒,叹了口气,咬了下去,愣住。
甘甜清冽,比之前梁烨那个还要甜上许多。
梁烨嘚瑟地冲他挑了挑眉。
王滇拿过来,几口将果子啃了,攥着他的袖子擦了擦手,梁烨捏住他的手指就想往嘴里塞,被他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
梁烨面色不善地舔了舔犬齿,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塞进了他嘴里,然后虎视眈眈盯着他的手指。
王滇偶尔也不是很能跟上他诡异的脑回路,把手死死藏进袖子里,誓死不从。
梁烨大概摸索出了强的对他不太管用,一路上挨挨蹭蹭,“不辞辛劳”地又给他喂了颗甜果子。
王滇被他烦得够呛,将手指塞他唇边,“快咬。”
梁烨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舔了舔他微甜的指腹,“朕何时说过要咬你了?”
“那正——”王滇话还没说完,指腹就传来阵尖锐的刺痛。
梁烨咬着他指尖咧嘴笑道:“不过既然你求朕了,朕也只好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