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不为提着刀进自己识海,褚峻担心他乱来,几乎整个神识都进来了,冷不丁被这团黑雾裹进去,很是怔愣了一下。
神识不同灵识,在识海中一铺散开那便是无处不在,识海四处都弥漫着宁不为的神识褚峻想躲都躲不了时,他才发觉自己不够谨慎托大了。
宁不为终于知道之前穆诗所说为何合体期的修士都抵抗不了这合欢香了,但已经没什么心思去细想。
他只觉得这一大团神识化作的白雾浑身上下散发着淡淡的甜味,让他饿得抓心挠肺,想把这大白雾抱进怀里揉圆搓扁,又想一口吞进肚子里好抚平那股令人焦躁的饿意。
但把这团白雾裹进来时他又有些舍不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温和的暖意,他忍不住将自己整个发烫的神识贴在白雾上,这团大白雾想走,又被杀气腾腾的黑雾霸道地拽了回来,黑白两团雾气交融在一处,渐渐分不清彼此……
上一次阴差阳错的神交,充其量就是两小抹神识,那舒适愉悦的感觉就已经让人有些招架不住,这次两个人完整的神识在识海中纠缠翻腾,诡异至极的愉悦感愈演愈烈,时而如巨浪滔天,时而又如和风细雨,大魔头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勉强打个平手,可即便他神识强大,渐渐也有些受不住,却又舍不得这团可口的大白雾,狠狠揉搓了一顿之后就犹犹豫豫想要跑。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雾气之中伸出来,揽住他的腰将他整个神识都拖了回去,温热的指腹划过他锁骨处的红痣,又隐匿于雾气之中。
疾风骤雨过后,一大团黑雾懒洋洋趴在那团白雾之上,霸道又嚣张地压着对方不让离开。
褚峻不曾想到神交的威力如此之大,偏偏宁不为的神识又因为合欢香的作用可着劲地撩拨,他中途险些控制不住自己……
褚峻将雾气幻化回神识,往摊在身上的黑雾一拍,这黑雾瞬间凝聚成人形。
宁不为还没缓过来,眯起眼睛盯着褚峻,像头恶狼盯着嘴边的块肥肉。
难怪旁人说神交这种事情极易食髓知味,他开始是神志不清凭本能行事,可到后面那就纯属于舍不得放手了,就是褚峻这般冰雪清冷的太尊被他强行把神识给糟蹋了……宁不为理智回笼,十分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是我唐突了。”
如果他不是趴在人家神识上说这话看起来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褚峻神情平静地望着他,耳朵尖有些发烫,他伸手揽住宁不为的腰将人带到了识海上,“毒可解了?”
宁不为见他又恢复了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心里就隐隐发痒,暗道莫不是这合欢香解了还有什么后遗症,面上却严肃地点了点头,“多谢。”
说完就觉得不妥,总觉得这种事情道谢非常诡异,好像他只是将褚峻当成了个解毒的工具,显得他很不是个东西。
果然,褚峻脸上的神色看上去更淡了一点。
毕竟方才还“不分彼此”,宁不为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就应该敢作敢当,虽然对方也是个男人,还是他儿子的另一个爹,他年少时还和对方有过一段,之前斩心魔境的时候和对方纠缠不清,现在又不远万里分了一半元神来找他……宁不为愣住。
“怎么了?”褚峻见他脸色不对,还以为他身体又出了什么岔子,十分自然的拿过他的手腕开始把脉。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宁不为终于知道哪里不太对劲了。
按着之前他俩那客气的程度,褚峻脑子抽了才会大半夜抱着儿子进他识海,接着又分一半元神控制着躯壳来找他——按褚峻的性子,压根就不会在意这些事情。
“想起什么?”褚峻微微蹙眉。
宁不为狐疑地盯着他,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褚峻却没松开他的手。
片刻之后,二人神识归位。
宁不为顿时觉得一阵发自神魂的疲惫席卷全身,懒洋洋地连根手指都不想动,紧接着一股绯色的灵力自他丹田处帮他开始疏导全身有些错乱的灵力真气。
宁不为撩起眼皮看了褚峻一眼,才发现自己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却也懒得动弹,“你将元神一分为二隔这么远撑得住么?”
“嗯。”褚峻帮他疏导着真气,顿了顿道:“我现在不累。”
累到不想动弹的宁不为:“…………”
不过他中了合欢香,累是正常的。
大魔头瞬间就心安理得起来,褚峻身上依旧带着股淡淡的清苦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周围,他反驳的措辞想了一半,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褚峻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宁不为那张俊脸上,这人即便睡过去,眉宇间依旧带着股挥散不去的戾气,下颌紧绷像是随时要和别人拼命。
原本一直很严实的前襟被扯得有些凌乱,露出白色的里衣,上面还印了半边女子的口脂……褚峻目光一顿,觉得那口脂有些刺眼,宁不为身上沾的香粉味也十分恼人,他随手捏了个清洁诀,将睡过去的人彻底洗了一遍,连头发丝都没放过,才堪堪收了手。
至于那凌乱的衣裳——淡淡的目光从宁不为半露的胸膛一扫而过。
让他凉快一些也无妨。
——
无时宗。
沈溪一把拽住地上的人,厉声道:“你确定自己看清楚了?”
“我看清了!就是宁不为干的!”瘦骨嶙峋的人声音虚弱道:“沈泽看中了一对兄妹手里的玉灵丹,起了歹心……将人带进了善功处后殿折磨……宁不为来救走了他们。”
沈溪皱眉道:“你怎么知道那人是宁不为?”
陆泽咧嘴一笑,“沈长老若是不信……可以对我搜魂,一看便知。”
沈溪盯着他,神色难辨。
“沈长老难道不想给你弟弟报仇吗?”陆泽嘿嘿笑道:“……沈泽死得可真惨呐,脑袋被砍掉了一半,眼珠子死死的盯着我,脑浆淌了一地……”
沈溪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剑,“你前几天还神志不清,现在却又说自己突然想起来了,沈泽死了是不争的事实,你却偏偏用他的死状来刺激我,说!你背后到底是谁在指使!?”
陆深只是盯着她笑,“你真的不想替你弟弟报仇吗?我可是唯一一个在场的活人……沈泽死了大快人心,可我也不想让那对兄妹活……凭什么只有我自己受苦!哈哈哈哈都一起死吧!”
沈溪面色渐渐凝重,掌心浮现出搜魂阵。
一见峰。
“我有点想爹了。”江一正扒在树上摘果子,伸手够了个大的扔给树下的冯子章,“你说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不知道。”冯子章接过果子往身上擦了擦,放进嘴里啃了一口,“不过弟弟和太尊都在这里,他一定会回来的。”
“可我一以前在临江的时候,便总是我娘说,外面花花世界,男人很容易就沉迷于温香软玉,就不愿意回家了。”江一正忧愁地叹了口气,仿佛看见她爹揽红抱翠沉迷酒色的画面,忍不住扼腕叹息。
“爹肯定不会的。”冯子章信誓旦旦道:“我就没见过比太尊还美的人,就像咱们吃过山珍海味就吃不惯野果子一样,外面那些个小妖精肯定都入不了咱爹的法眼了。”
江一正恍然大悟,抱着野果子啃了一口,“可是刚刚不是你说吃灵鱼有些腻要来摘野果子解腻的吗?”
冯子章:“…………”
“呵,男人。”江一正哼了一声。
冯子章抱着果子啃,试图补救自己的观点,“没关系,太尊不仅好看,他还法力高强。”
这回轮到江一正不说话了,冯子章嘿嘿一笑,“我还是很聪明——”
江一正站在树上眯起眼睛,看向天边,“子章,那个人是不是褚信?”
自从出关大典前他们见了一面,褚信就再也没有来过一见峰,景和太尊又不让他们出一见峰,除了给褚信送信也没有其他办法,他们托人送了几次,那人却转告褚信的话,让他们不要再送了。
冯子章和江一正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兀自纳闷了好久。
“好像真的是褚信!”冯子章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了个十分开心的笑容,只是这笑容随着看清来人的模样渐渐收敛了起来。
褚信还是褚信,但又仿佛变了个人,他穿着无时宗统一的弟子服,神色阴鸷,御剑落在了他们面前。
“褚信你来啦!”江一正站在树上,没注意他的神色,开心地从树上蹦了下来,刚要上去,却被冯子章拽住了胳膊。
“怎么了?”江一正不解。
冯子章将她拽到了身后,看向褚信。
褚信面色阴沉道:“李前辈在什么地方?”
江一正终于察觉到气氛不对,大概也是因为心虚,干笑道:“褚信你怎么了?你怎么一直没来找我们啊?”
褚信目光不善地盯着她,“李乘风去了哪里?”
“我们也不知道。”冯子章道:“你找他有事?”
褚信袖子里的手握紧又松开,顿了顿道:“没事,我先走了。”
说完便要离开,冯子章皱眉道:“褚信,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褚信低低笑出声来,“我拿你们当朋友,可你们呢?”
不等冯子章和江一正回答,他猛地逼近一步,“你们明知道李乘风就是宁不为,却还要认贼作父!他恶行昭昭,你们却还袒护于他!四季堂和云中门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冯子章脸色煞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爹他——”
“呵,你爹?”褚信冷笑,“你们不过是为了苟且偷生才认的爹!”
江一正试图解释,“褚信,他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坏,你忘了吗?在临江城的时候——”
“别同我说临江城!”褚信打断了她的话,“我情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们!”
江一正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望着褚信。
“从今日起,我们便恩断义绝!”褚信拔出佩剑,在地上划了一道线,一字一句道:“下次再见,你们便是魔头的人,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说完,跳上飞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冯子章和江一正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却没有发觉两道淡淡的青光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他们的后脖颈。
风声呼啸,天上又开始落雪,褚信冒着雪落在了这些天日日都来的悬崖前,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原本满腔愤懑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褚信收起剑,走到他身边,同他一起看雪。
“今天答应给你带桃花酿来。”谢酒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小坛子酒递给他。
褚信接过来打开,顶着风灌了一大口,使劲擦了擦嘴,“我方才去找他们了。”
“你那两个朋友?”谢酒问。
“现在已经不是了。”褚信转头看向他,“你说得对,他们根本就算不得我的朋友,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没关系,你以后一定能遇到真正的朋友。”
“像你一样吗?”褚信问。
谢酒神色一滞,旋即又笑,“我不是个合格的朋友。”
褚信摇摇头,“你已经很好了,你……是唯一一个信我的人。”
便是沈师姐,都不相信他说的李乘风就是宁不为。
“真被你猜中了,宁不为已经离开一见峰了。”褚信神色郁郁,“师姐同我说师父和师兄弟们未必是宁不为杀的……”
谢酒缓声道:“可世上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他前脚刚到,你师父就被杀了,我听闻他那噬魂阵可杀人于无形。”
褚信原本有些犹豫的神色瞬间坚定起来,待喝完一整坛酒,他看向远处绵延的群山,“我要下山去历练了。”
谢酒故作惊讶道:“怎么突然想下山?”
“你之前点醒了我,一味地沉浸在悲痛之中没有用处,只有磨炼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褚信道:“正好沈溪师姐要下山去参加藏海楼的论道大会,我正好随她同行。”
“真巧。”谢酒道。
“什么真巧?”褚信不解。
“藏海楼前日邀请我去做厨子,灵石是无时宗的一倍。”谢酒笑道:“我本来担心路途遥远,还在犹豫要不要去,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与你同行?”
褚信点点头,笑道:“自然可以!”
一见峰。
宁修打了个小哈欠,伸手揉了揉眼睛,“啊~”
娘亲~
往常他只要叫一声白白就会过来抱他,但是今天醒来喊人却没有抱抱。
他躺在被子里盯着床柱上的穗子看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啊~”
娘亲我醒啦~
白白依旧没有来抱他。
旁边和他一起睡觉的小黄狗被吵醒,踩着被子过来,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小脸,“汪呜~”
“啊?”宁修伸手抓了抓它的狗毛。
娘亲呢?
“汪汪!”小黄狗冲他摇了摇尾巴,又冲着屏风后面叫了两声。
在屏风后面打坐!
宁修翻了个身爬起来,手脚并用就要往屏风那边爬。
这床有些高,小黄狗摇摇尾巴跑到床边拦住他用小脑袋将他往回拱,“汪汪~”
太危险啦~
“啊!”宁修不甘示弱往前爬。
我要去找娘亲呀!
一人一狗在这里角逐,屏风后的人依旧没什么反应,眼看宁修就要从床上掉下来,小黄狗摇身一变,一条巨大的黄狗就出现在房间里,宁修正好从床上爬下来,爬到了大黄狗毛茸茸的背上,“哒!”
黄黄变大啦!
“呜~”大黄无奈地甩了甩尾巴。
宁修兀自和大黄玩了一会儿,突然对它锋利的牙齿起了兴趣,大黄只好张大嘴巴让他研究自己的牙,小家伙半个身子都探进了狗嘴里。
褚峻从屏风后出来,虽然知道这狗是他儿子的契约灵兽,还是被眼前这惊悚的画面冲击了一下。
他伸手将儿子从狗嘴里抱出来,一个清洁术下去,将宁修身上的口水洗去。
“啊?”宁修见到褚峻,觉得白白娘亲有些奇怪,伸手捏住他发红的耳朵,好奇地问出声:“啊呀?”
娘亲,耳朵怎么红红的呀?
鼻尖尖上怎么还有汗呀?
褚峻的这半神识刚从宁不为识海中归位,呼吸还有些不稳,耳朵被儿子捏着,顿时觉得更烫了。
虽然听不懂宁修说什么,但是却诡异的理解了他儿子好奇的目光,轻咳一声道:“你不懂。”
“啊~”宁修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的鼻子尖尖。
给娘亲擦汗汗~
褚峻捏了捏他软乎乎的小手,看向儿子手腕上的红绳,若有所思。
“呀!”宁修见他看小铃铛,骄傲的晃了晃,小铃铛就发出清浅悦耳的声音。
好听!
褚峻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嗯。”
——
中州乐源城。
宁不为除了重伤昏迷的时候,大多都是打坐修炼过一整晚,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安心睡过去。
“醒了?”褚峻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宁不为直起身来,转了转有些发僵的脖子,昨晚堪称阴差阳错的事情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合欢香……褚峻……神交……
这脖子顿时就有些转不动了。
“昨晚,”宁不为伸手摸了摸鼻子,对褚峻道:“我中了合欢香,拉着你……胡闹,对不住。”
褚峻见他一醒来就迫不及待地同自己划清界限,眸光微暗,“胡闹?”
宁不为却没看他,低头整理着昨晚的战利品,将法宝和灵石塞进了纳戒里,准备趁着这秘境还未完全开发多捞些宝物,故意扯开话题道:“你怎么来乐源城了?”
“和你一起找帮宁修稳定神魂的方法。”褚峻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我也是宁修的父亲。”
宁不为道:“我同藏海楼的桑云有些交情,请她帮忙看,却只得了个‘散于四方’的批语。”
褚峻若有所思,“桑云卦不走空,她同你要了什么?”
“这秘境里的一副珍珑棋。”宁不为拢好衣襟,起身道:“给她这棋之后应该还能得半句批语,届时我再传信于你。”
他不好直接赶人,只能委婉地提醒褚峻他们适合分头行动。
褚峻却十分直白道:“你现在修为有限,若再遇到昨晚的情况怎么办?”
宁不为一噎,“我昨晚只是一时大意才着了那三姐妹的道——”
“宁乘风。”褚峻突然喊他全名。
年少时被褚峻罚蹲马步罚抄剑谱拎着后脖颈去自省阁的沉痛回忆一齐涌上心头,即便宁不为现在为非作歹离经叛道,一听褚峻喊他这名字也会下意识头皮发麻。
偏偏昨晚他们还亲密纠缠在一处“神交”,这声便又无端多了几分暧昧缱绻的意味,像根轻飘飘的羽毛挠着宁不为的耳朵。
大魔头破天荒地有些烦躁纠结,他不想和褚峻一起让这冰块处处管着自己,又下意识的想把人圈进自己的地盘里看着……
宁不为挑眉看向他,不自觉就带上了挑衅的语气,“干嘛?”
“前襟系反了。”褚峻幽幽道。
宁不为:“…………”
这人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