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获在手术台上一度停止了心跳,千钧一发之际又被云方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云方拿着手术刀的手一直很稳。
他上辈子杀过很多人,这辈子也救了很多人。
齐获是他上辈子唯一一个曾经试图救却没有救到的。
当年王有为宿命般的死亡是他心里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哪怕葛三和阿四都入了狱,很多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那片阴影依旧挥之不去。
他害怕其他的事情可以改变,但是死亡是不可更改的节点。
就像齐获现在命悬一线,随时可能会变成上一世的结局。
而他是唯一能试图做出改变的人。
他要把齐获从死神手里抢回来。
“齐获,你不能死。”他对着手术台上昏迷不醒的人说:“常子期还在等着你。”
“如果你觉得快坚持不下去了,就想想常子期。”
云方不知道齐获能不能听见,但是在这种时候,他还是要告诉齐获。
上辈子齐获义无反顾冲进山洞的背影和常子期崩溃痛苦的样子在他脑海中交替出现,最后被他统统甩到了脑后。
这辈子和上辈子不会一样。
手术是第二天中午结束的。
里面的人熬了一天一夜,外面的人也煎熬了一天一夜。
齐获躺在床上被推了出来,呼吸虽然微弱但是非常平稳,脸上扣着的氧气罩泛起层薄薄的雾气。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冲了上去,叫唤着齐队齐哥,尤其属许超许小宝哭得最惨。
云方摘下口罩,对显然还没缓过来的常子期说:“放心,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向来八风不动的人红了眼眶,“谢谢。”
云方笑了笑,“客气,我只是不想再挨你一拳头。”
常子期没有察觉到他说的话不对劲,一颗心全跑到了齐获身上。
一天一夜的高强度手术让云方很是疲累,他靠在墙上休息,只恨不得现在就闭上眼睛睡一觉,面前突然跑来个年轻的小警察。
小警察脸上很脏,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云医生,谢谢你!谢谢你把齐队救了回来!”
云方困顿得有些意识不清,眼前这个场景却似曾相识,连小警察的样子都有七八分相似。
——那个跑过来要打他的小警察一边哭一边吼:“你这种垃圾!肯定是你害死了我们齐队!”
“凭什么只有你跑了出来!凭什么死的不是你!”
当时他说:“大概坏人总是能活得更长久一点。”
“你一定会不得好死!”被气疯的小警察怒吼。
“借你吉言。”他笑了一声——
原来是那个嘴巴很灵的暴脾气小警察。
“原来是你啊。”这么些年许超也算他们看着长大,云方却从来没把这两个人对上号。
“云哥呜呜呜……”许小宝向来有点怕他,但是这会儿他云哥在他眼里浑身都发着光,他呜呜地哭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云哥你一定会长命百岁!”
云方愣住,而后笑了一声:“借你吉言。”
——
齐获的生命力非常顽强,三个月之后就活蹦乱跳地出了院。
常子期亲自把人给接回家,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给他做饭,按着他不让他回去上班。
齐获很是郁闷,他心里还挂着那个案子,旁敲侧击地问常子期:“你公司不忙吗?我看你秘书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肯定有很多事情视频会议解决不了的吧?”
常子期穿着身宽松的居家服,熟练地在厨房里切菜,闻言头都没回,“要是我不在公司就不行了,那直接散伙算了,这公司早晚完蛋。”
齐获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跟不认识他一样惊奇地看着他,“你是不爱它了吗?这可是你辛辛苦苦创立的公司。”
“比起公司,你更重要。”常子期头也不回道:“赚那么多钱也没用。”
事实上,单凭他外公留下的公司和股份,还有常年楚冬公司里给他的分红,他就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更何况现在他自己的公司已经走上了正轨,完全不需要他像之前那么拼命了。
他决定好好陪着齐获,把这些年他们错失的时间都给补回来——虽然齐获跟他严肃表示,除了工作时间,他俩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黏糊在一起的,都结婚这么些年了,其实不用这么郑重其事。
“等你养好身体再回去上班。”常子期盖上锅盖从厨房里走出来,“否则一切免谈。”
齐获坐在沙发上冲他直乐,“嘿你这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你放心,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常子期垂眸看着他,“齐获,下次拼命之前,你想想我。”
“你想想,如果你真的死了,你要我怎么活下去。”
齐获脸上的笑意顿时凝固。
“别再说以后了。”
“我就要现在,我们还能在一起,你还好好的活着。”
齐获看着他发红的眼眶,伸手把人抱在了怀里。
“对不起。”他亲了亲常子期的嘴角,心疼到不行,“我一定会好好活着。”
“变成老头也绝对死在你后边。”
“一直都陪着你。”
——
这一年的秋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格外多雨。
易尘良不出差的时候朝九晚五,周六周日双休,比云方和齐获几个人不知道自在多少倍,罕见加班,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闲着没事在家看看书养养花,或者去唐意和云和裕那里蹭顿饭,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动不动就一个电话跑去医院加班每周都要值夜班的云方羡慕,碰到大案子就熬夜加班加点街道小巷到处乱窜的齐获羡慕,被下属哭喊着副总以死相逼请回去主持大局的常子期更羡慕。
虽然易尘良是他们中挣得最少的,但却是最自在悠闲的那一个。
易尘良对此表示,干自己喜欢的事哪能叫工作呢,那叫研究自己的兴趣爱好顺便还能挣点钱,而且他运气好还有国家编制,嗐。
他还十分地欠揍问云方,你还记得当年在一中湖边许下的愿望吗?你梦想中的书店呢?你养花种菜的退休生活就让我来替你完成吧。
然后就因为嘴欠被在医院累成狗的云方狠狠收拾了一顿。
这天是周六,傍晚时分,天色很暗,远处隐隐有雷声传来。
云方苦逼地在医院加班,易尘良在家待着实在有些无聊,就开车去赵芳开得咖啡店,正好跟赵姐聊一聊他投资的事情,结果一个走神,从十字路口冲出来一辆大客车,直直地朝着他撞了上来。
易尘良瞳孔骤缩,猛地打方向盘,几乎用上了平生最快的反应速度,轮胎和马路刺耳的摩擦声格外尖锐。
他开的这辆车不久之前云方突然心血来潮给他改装了,各种配备十分酷炫,他还没稀罕够,结果刚开出来就碰上了车祸。
花了他小金库里好多钱呢。
易尘良昏过去的时候想。
“我去现场看过了,你小子真他妈的撞了大运。”齐获坐在病床旁边咔嚓咔嚓地啃苹果,常子期坐在旁边给他削下一个。“要不是云方把那辆车给你改装地那么牛逼,或者但凡你反应再慢一点儿,铁定要被那辆大卡撞个稀巴烂。”
“咳咳。”常子期捣了他一下,“你说话注意点儿。”
“卧槽我就是太震惊了,看监控的时候他妈的跟看电影一样,我良良弟弟的车技巨牛逼,就那么0.1秒的时间拐了个弯撞到了旁边的路灯上,那辆大卡擦着他的车门冲过去了!”
齐获说:“那司机疲劳加酒后驾驶,再加上试图肇事逃逸,很有判头。”
常子期把削好的苹果塞给他,问易尘良:“云方呢?”
“你俩来之前他刚走,去查房了。”易尘良说。
“嘿,你说咱兄弟俩怎么回事,今年一个接一个的进医院。”齐获挠了挠头,“等哪天咱哥俩得抽空去庙里拜拜,真是邪了门了。”
易尘良只是有点脑震荡,脸上擦了一下,到没有多严重,但不管怎么说死里逃生都挺让人心悸的,他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好。”
常子期无语地看着他俩,“你俩的身份注意点影响。”
齐获揶揄地冲他抛了个媚眼,“好的呢,媳妇。”
常子期:“……吃你的苹果。”
他俩在病房里呆了没多久,齐获就得回局里,跟易尘良告别之后,常子期送他回市局。
“下周是咱俩的结婚纪念日啊媳妇。”齐获坐在副驾驶上不怎么老实地摸着常子期的大腿。
常子期八风不动地开着车,“你年假批下来了?”
“当然!王连华他不给我批我提着枪上门找他去!”齐获提起王连华就没什么好脸色,“就算他现在是副局,老子照样敢揍他!”
常子期对这对师徒简直无话可说,上回齐获进抢救室,王连华大半夜从家里赶到医院火急火燎,等在外面不停地抽烟,一听齐获没事之后立马冷哼一声走人,都没等齐获醒过来。
明明心里都记挂着,齐获逢年过节备的礼那是一样不少,偏偏俩人一见面就要吵,大概这就是他们师徒见诡异的相处模式。
“那我们去三亚吧。”常子期早就把公司里的事情安排好,“之前一直没去成,这回好好放松一下。”
齐获耳朵不知道听没听见,反正手是不太老实,等他下车之后,常子期原本挺括板正的西裤已经被他糟蹋得不成样子。
常子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决定回公司之前先回家换身衣服。
——
易尘良在医院呆了几天就出院了。
云方特地请了假在家里陪着他。
易尘良还是很心疼新改的那辆车,云方训他:“人没事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想着车?”
易尘良窝在他怀里亲了亲他的下巴,“这不是你亲手给我改的么,要不你再给我改一辆?”
云方:“…………”
合着在这儿等他呢。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易尘良突然抬起头来问:“是不是就是我出车祸那天?”
云方呼吸骤然一紧。
那天云方格外紧张,值了一天夜班本来打算回家,结果临时加了台紧急手术,病人危在旦夕,云方只能上了手术台,抽空给他去了电话勒令他在家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易尘良那天莫名的烦躁,最后稀里糊涂地开着车想去咖啡店喝杯咖啡,结果半路上就出了车祸。
易尘良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对不起,都怪我,我应该好好听你的话待在家里的。”
云方紧紧抱着他。
易尘良出车祸那天,是上一世他死的那天,深秋的芜城,黄叶飘零,下着冰凉的雨,秋意索然。
他依稀记得,那天自己也是去咖啡店喝了杯咖啡,然后和万惠碰的头。
再之后,他就死在那个秋雨萧条的夜里。
“没事了,已经过去了。”易尘良仔细地亲吻着他,带着安抚和温柔,“没事了,我现在还好好的。”
在亲吻和安慰中,云方的不安终于缓缓散去。
“小易。”
“嗯?”
“那天的病人抢救回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
戴着红绳的两只手紧紧地十指相扣,交缠在一起。
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拼尽全力救了这么多人,终于留住了一个易尘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