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尘良是在被关了一周之后见到苏盛文的。
他的手机被收走,书包里只有三本书几张试卷和一个笔袋,他试过从这里跑出去,但是那两个男人如同鬼魅一般无处不在,他甚至从二楼的窗户上跳下去,结果却被逮了个正着。
他快要急疯了。
云方今天就要结束集训回来了,如果他找不到自己——易尘良不敢想。
他必须离开这里。
“良良,该吃饭了。”楚夏在外面敲门,温声细语,“今天妈妈给你做了鸡蛋羹。”
易尘良坐在地上没说话,他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怎么睡,眼里全是红血丝,疲惫到一种近乎亢奋的状态。
楚夏担心他,最后还是没忍住推门进来,“良良。”
易尘良抬起头来,语气冷硬:“放我走。”
楚夏跪坐到他身边,把餐盘放到一边,温声细语道:“爸爸今天就回来了,我们好好跟爸爸谈一谈,爸爸一定会让你回去的。”
楚夏到底是心软,早在易尘良闹得第一天就想送他回去,她看小儿子这么焦急,自己也心疼地掉眼泪,但是苏盛文的人根本不会听她的话,她也只能跟着易尘良一起干着急。
“我们先吃饭好不好?”楚夏温柔地劝他,“吃饱了饭,才有力气跟爸爸谈话呀。”
“他不是我爸。”易尘良凶狠地瞪着她。
楚夏见他这样也不敢再说话,把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端到他跟前,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良良,咱们先吃饭好不好?”
易尘良抿着唇沉默。
楚夏将饭菜放到一旁,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了床边,白色的长裙在脚边铺散开来,她语气温柔道:“当初,妈妈怀上你的时候,很开心。”
“那个时候家里的条件不好,你爸爸他还只是单位里的一个小科员,一个月的工资勉强能够一家三口吃饭,那时候青柏也才不到一岁,走路还走不太稳当。”楚夏歪着头对他露出个温柔的笑来,“但是你爸爸每天都会回来给我和青柏做饭,给青柏讲故事,然后再给还在肚子里的你讲故事……”
“当时我和你爸爸就商量,你该叫什么名字才好呢?”楚夏抱着自己的膝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之前,“你爸爸说,‘不如跟青柏一样,就叫青松吧。’,我就问他,‘那如果是个小女孩怎么办呢?’你爸爸开心的不得了,‘如果是个女孩就叫青玉。’后来我们还一起商量你的小名,爸爸妈妈希望你以后能做个善良的小孩,就给你取了小名叫良良……”
“你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闹腾,是个小调皮蛋,我就想,等良良出生以后,我一定要打他的小屁股,让他这么折腾我。”楚夏说着,伸出手轻轻地搭在了易尘良的手背上,“良良,爸爸和妈妈是真的很希望能够弥补你,让你以后都能开心幸福。”
易尘良沉默地将手抽了出来。
楚夏眼里闪过一丝受伤。
“夫人,先生回来了,就在楼下。”门外有人敲门。
楚夏脸上一喜,“良良,快点,你爸爸回来了!”
易尘良被她带着下了楼。
一楼的客厅里,站着一个看上去不过三十五六岁的男人,他身量修长,容貌成熟冷峻,整个人看上去有种难以令人接近的冷淡,却在看到他们时眉眼都带了点温和的笑意。
易尘良没想到苏盛文看起来这么年轻,之前楚夏跟他说苏盛文已经四十岁时,他想象中代入的人物是整天抱着保温杯大腹便便的地中海老何。
苏盛文走上前抱了抱楚夏,“我回来了。”
楚夏冲他笑了笑,转过头对易尘良道:“良良,这是爸爸。”
易尘良看向苏盛文的目光满是敌意。
苏盛文似乎并不在乎他对自己这种强烈的敌意,冲着沙发指了指,笑道:“良良,坐。”
苏盛文对楚夏道:“青柏呢?”
“青柏今天刚才他外公家回来,身体好像不太舒服,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楚夏经他提醒,才想起大儿子来。
“你去看看青柏,我和良良谈一谈。”苏盛文对她说。
楚夏很不放心地看了易尘良一眼,对苏盛文道:“良良他还小,你好好跟他谈。”
“放心,良良也是我儿子。”苏盛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听话,上楼去看看青柏。”
楚夏这才一步三回头不怎么安心地上了楼。
等楚夏的身影从楼梯上消失了,苏盛文才收回目光,走到沙发前坐下,他应该是还来得及换衣服,身上浅蓝色的衬衣袖口处微微有些褶皱,但依旧很挺括。
“不用紧张,坐下,我们好好谈谈。”苏盛文看着易尘良,语气很是温和。
易尘良警惕地盯着他,坐在了离他最远的那个单人沙发上。
苏盛文见状笑了一下,缓和了语气对他说:“这周省里的事情太多,没办法赶过来,你妈妈最近情况不太稳定,一直哭着想要见你,所以无奈之下我就让你周昂叔叔帮忙找了两个人把你带过来,也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不过我听他们说,你好像不太喜欢呆在这里?”
易尘良皱起了眉,“你们这是非法□□,剥夺我的人身自由!”
“小家伙懂得还挺多。”苏盛文笑了一声:“不过你的监护权已经变更到了苏家,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你们没有经过我的同意!”易尘良愤怒地瞪着他,“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
“已经经过你同意了,孩子。”苏盛文并不在意他的愤怒,他沉稳地就像一个在哄不听话儿子的父亲,“半个月前你自己签了字,按上了手印。”
易尘良想起自己亲自寄出去的那份快递,“那只是补充的一些证明材料!”
“确实是证明材料,如果只单独看的话。”苏盛文微微一笑,“只能说你那个小男朋友帮你找的律师火候还不到家。”
易尘良脸色一变。
“不用紧张。”苏盛文看上去真的像是在耐心地跟他解释,“本来按照我的意思,是想着慢慢跟你接触,好好培养一下感情,毕竟十六年不见,你从小也不在我们身边长大,于情于理是该给你一段缓冲的时间——”
“只是你妈妈太着急了,带着你哥哥直接就来了芜城,等我知道的时候就有些晚了,已经有人开始调查你,准备用你这件事情来做文章对付苏家,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用了这个权宜之计,可能让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苏盛文很是无奈,“如果让你感觉到了不舒服,那爸爸给你道歉。”
易尘良听完他的解释和道歉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坚持道:“我要回去,你们放我离开,我不会认你们的。”
苏盛文叹了口气,“良良,虽然在爸爸妈妈眼里你还是小孩子,但也有十六岁了,你应该有了基本的辨别意识。”
“暂且不说你的户籍和学籍都已经迁出了芜城,一中那边早就办好了转学手续,我们就来谈谈你如果现在就回去的问题。”苏盛文拿起桌子上橘子慢条斯理地开始剥。
“你如果自己住,需要自己租房子,自己付房租,攒钱挣学费,我们暂且假定你有能力和时间攒够这些钱,那等你上了大学呢?大学的花费和开销可远不止这些。更不要说大学毕业之后找工作,结婚,买房买车……这些如果你全凭自己会非常辛苦。”
“再者,芜城一中在S省勉强能算得上是省重点,但是我也跟你老师了解过你的成绩,虽然一直在进步,我们往好里想,你最多也就是能考上S大,毕业之后找份普通的工作,仅此而已。”
苏盛文将剥好的橘子推到他面前,温声道:“但是你在爸爸妈妈身边,完全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
“你会和哥哥一样,上北京最好的高中,不管你以后想考清北还是想出国留学,或者现在就想出国深造,都完全不是问题。”苏盛文道:“你永远不需要担心钱的问题,你以后不管是想从政还是从商,又或者是研究自己喜欢的东西,爸爸妈妈都会一直支持你。苏家和你外祖家都会是你强大的助力。”
易尘良垂着眼睛不说话。
“当然,你现在还小,也许想不到这么多,或者你就算想到了,也不会明白这些对你来说有多么重要。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可以把这些问题都交给时间来解决。”苏盛文缓缓道:“而不是你一时赌气,自己住在那破败的宿舍楼里,连自己明天能不能吃饱饭都不知道。”
“你说完了吗?”易尘良抬起头来问他。
苏盛文想了想,“差不多就这些。”
“我不需要。”易尘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从出生到被你们绑来之前,没吃你们苏家一粒米,没喝你们苏家一口水,一样好好活到了十六岁。”
“我以前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易尘良看着面前和自己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只觉得讽刺,“你们只是自以为是觉得对我好为我着想,实际上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你有苦衷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别强加到我身上。”易尘良看着他,“苏盛文,如果现在我捅死人被关在少管所里,你还会耐着性子跟我讲这些话吗?”
苏盛文慢慢皱起了眉。
“如果我从少管所里出来,吃不饱穿不暖,你会不会认我?”
“如果我杀人无数恶贯满盈,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将功赎罪能回到国内,你是会希望认回我还是希望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易尘良这个人?”
易尘良愤怒又难过地看着他,他对苏盛文愤怒,却因为另一个易尘良而感到难过,“你不会。”
“你眼里只有你自己。”易尘良猩红着眼睛,“你们从来都没有疼过易尘良,却还要按着他的头将他往绝路上逼。”
他尚且被如此对待,二十年后的那个易尘良,只会被更过分地对待。
他们不心疼,他自己心疼。
“我就想问一句,你们他妈的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