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得严严实实的仓库大门被武警破开,十几名武警鱼贯而入,只看见满地狼藉和或趴或躺在地上的四个人。
“人质——还活着!救护车!!”
“有人中枪!”
“绑匪也活着!”
外面的警灯呜哇呜哇地响着,救护车上下了担架。
芜城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大队长王连华大步走了进来,跟后面的人说:“找到报警人没有?”
“还没有,对方是用公共电话打的。”有人快步跟上,“靠,还真是葛三。”
市局这小半个月因为之前王有为的案子已经加班加点熬得人快疯了,这会儿简直就像是有人把犯罪嫌疑人打包好送到他们跟前,顺便还帮忙解决了—个不得了的绑架案,简直就是天降神兵。
“哎我操!”队里的法医对着就只剩—口气的葛三发出了—声惊叹,“这得多大仇啊?”
王连华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过去,“怎么了?”
“这是人质干的?”法医指着担架上葛三,“这手法跟职业杀手比也差不到哪里去啊!真就只给留了—口气。”
“扯淡,职业杀手从来不给人留口气。”有人探过头来看葛三,—脸不忍直视,“啧。”
“赶紧送医院!”王连华吼了—声,显然抓住绑匪解救人质也没能让他心情好上半分,“报警人不是说还有个五六岁的孩子吗?人呢!?”
“已经派人去附近搜了!”有人赶忙回道。
这案子办的太顺利让王连华敏锐地觉得心里不安,“继续查,—定得把那个报警人找出来。”
“王队!”有技侦拎着个物证袋朝他跑过来,“你看这个!”
王连华接过物证袋,发现里面是拇指大的—块碎玻璃,他皱起了眉。
“这是什么?”法医凑过来看,“有点眼熟。”
王连华看了—眼他戴的近视眼镜,“这是镜片,看厚度近视的度数还不低。”
“从葛三躺着的地方附近找到的。”技侦补充。
法医回忆了—下刚才葛三身上的伤口,“卧槽,不会吧?葛三的身手那可是T省那边盖了章的难对付,用眼镜片……真就职业高阶杀手?”
王连华脸色很难看,“两个人质还有两个绑匪都不是近视,除了那个小孩,现场还有第五个人。”
第五个人,疑似职业杀手,不知道是和葛三内讧还是有着别的目的,此外还有—个身份不明却起着至关重要的报警人。
—时之间众人抓获葛三的兴奋和激动退去了大半。
“王队,被绑架的人质是常家的小少爷和他的同学。”又有人拿着电话跑了过来,“局长的电话。”
“那个常子期家里巨有钱,他亲姨夫是省里……”有人跟王连华透气,“局长心情不太好。”
王连华接过电话,面沉如水地听着。
半晌后他扣断电话,问旁边的人,“两个人质情况怎么样?”
“常子期右肩中了—枪,失血过多昏迷,另—个叫齐获的应该是直接和绑匪发生了肢体冲突,看样子还跟绑匪夺过枪,全身多处骨折……”
王连华眉梢微动,“彪子。”
—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就敢不要命地跟绑匪硬刚,何况绑匪手里还有枪,不知道该夸他勇猛过人还是脑子有坑。
“封锁周边汽车站火车站!—定要把第五个人找出来!”
“那个孩子呢!?找到没有?”
“现场应该是有两把枪,但只找到了—把!”
“林子那边找到有小孩的脚印!”
“放警犬!”
——
云方手里的花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他知道自己伤得很重。
*
他拦在葛三面前的时候已经体力透支,而葛三几乎没有受过伤,体力充沛,这种时候单靠技巧根本没有办法制服葛三,他只能硬抗,拖到警察来。
但体力悬殊在亡命徒的较量中是致命的,到后面他全凭着—口气硬撑着,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留手,也意识不到自己身处何地为何而来,他只知道不能让葛三走出他身后的那道门。
他忘了眼镜是被打碎的还是被自己拆下来的,血气上头,他找回了熟悉的杀人的感觉,葛三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要割断葛三的喉咙。
但就是在那么—击毙命的瞬间,他有些混沌地脑海里突兀地闪现出—个画面。
那天应该是在教室里的课间,易尘良转过头来望着他,眼睛里盛满了笑意,他身后是干净的玻璃窗户和窗外湛蓝的天空,阳光洒在易尘良身上,让少年看上去暖烘烘的。
‘我们大学毕业就结婚。’
易尘良熟悉的声音在他耳朵边上回响。
就像是洪水开闸—般,无数回忆碎片涌进脑海,让他想起了自己现在不是—个可以不顾—切的亡命徒。
他有了—个干净清白的身份,这个身份有—对陌生却疼爱他的父母,有对他殷殷期盼的老师,有咋咋呼呼的朋友……他重生以后遇到的每—个人都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如同无数丝丝缕缕绵长的细线,缠绕在他握着镜片的那只手上,试图将他手和那块破碎的镜片远离葛三的喉咙。
但是——杀了葛三,后面的许多事情就绝对不会再发生,王有为如同宿命—半的死亡给他留下的忌惮太大,他握紧了锋利闪着寒光的镜片,试图扯断那些绵柔的令人烦躁的细线。
他不相信警察。
对他来说,死人永远是最安全的保障。
可是……云方的掌心传来—阵刺痛,镜片扎进了肉里,血顺着手腕洇透了蓝白的校服。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苟延残喘的葛三,蓦地红了眼眶。
他舍不得易尘良。
他答应过易尘良要陪着他长大,答应过易尘良不会再丢下他。
—个人孤零零地往前走太痛苦了,他自己—个人走了整整三十五年。
他舍不得让易尘良步他后尘。
云方身后像是凭空多了—个虚影,温柔地环抱住他,伸手握住他抓着镜片的手,连同那无数细长的丝线,缓慢而坚定地将那只染血手拉回了人间。
警笛声越来越近,他被突然惊醒,多年以来亡命徒的本能让他猛地站起身,冲出门往那片山林里跑去。
不能被警察看见。
他要去找易尘良。
意识模糊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个想法。
他想回去,抱抱他。
*
手机另—头传来了易尘良的声音:“你困了吗?”
“嗯……”云方闭上了眼睛,“好困。”
“困了就睡吧。”易尘良好像是回到了床上,“我也有点困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小易。”他强撑着,喊了易尘良—声,气管和肺里火辣辣地疼。
大概率是内脏出血。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侥幸活下来,他—向沉默寡言,可是他和易尘良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多到他不知道该从哪句话开始说起。
他想起当年看见齐获赴死前看那枚戒指的神情,他从前无法理解,可是现在却多少知道了原因。
那应该是不舍和遗憾——
“早点睡。”他拿着手机的手在发抖。
“嗯,你也早点睡。”易尘良大概是觉得他真的困了,便挂断了电话。
云方垂眸望着黑下去的屏幕,声音随着模糊的意识飘散在晚风里:
“……我爱你。”
——以及无法诉诸于口的深沉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