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最可怕的不是因为成绩巨大退步老师对你的批评,而是好几名老师目光担忧地围着你百般嘘寒问暖。
而且一致认定是其他原因导致你“故意”没考好。
“如果是想换一下环境学习的话也没问题。”老何有些担忧地拍着他的肩膀说:“我跟十班的方主任打过招呼了,我还有你数学老师和化学老师也是教十班的,你完全不用担心,就跟以前一样。”
云方:“……”
我谢谢您。
云方从办公室出来着实松了一口气。
恐怖的学神光环。
好在他接受能力一直比较强,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在普通班学习绝对是要比在尖子班学习合适的,起码进度上不会那么快,他就有充足的时间来弥补自己的短项。
这次的成绩班主任应该是早就告诉唐意跟云和裕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提起,一切照旧,反倒让云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晚上,云方坐在书桌前拿着试卷开始仔细分析,语数英三门大科,他英语最好,勉强考了一百三十分,数学九十五,语文考了九十一,其他六门课每门五十他一共考了一百三十四分,其中物理勉强拿到三十分,化学拿了二十八,其他的像是历史地理政治……实在是,惨不忍睹。
他看着试卷上鲜红的叉号,开始默默地改错题。
虽然分数惨,云方倒是没有觉得太意外,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何况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摸过课本了,即使经过恶补,也顶多能补一补基础的知识,掂量出自己现在的水平。
接下来就是找准弱点重点突破,到了高二就要分文理科,两相比较之下他的优势在理科,而且数理化找对了学习方法是可以快速提高分的,英语成绩虽然好,但如果选文科绝对体现不出优势,相反在理科在后期反倒可以成为杀手锏。
云方定下了学理的目标,接下来就是重点突破数理化以及语文,数理化三科相通,数学是基础学科,便是重中之重,是他接下来要着重提高的科目。
至于语文,云方有些头疼,除了背他真的找不到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云方改完了数学试卷,又随手抽出一张试卷来改,一直改到半夜,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到了学校。
吴河依依不舍地帮他搬书,“学神,下次月考你一定要赶紧考回来啊!”
云方心说够呛,但还是点点头,“我尽量。”
陈倩阳也在帮他收拾书,“别担心,云方只是去体验体验普通班轻松的学习生活,玩够了他肯定回来。”
云方死气沉沉地目视前方,想要一拳一个小朋友。
十班就在三班的楼上,吴河帮着他把书搬过去,不仅遭到了十班学生的围观,还遇到了来自十班班主任老方的热烈欢迎。
“云方同学,那边有个空位,你暂时先坐那里吧。”老方指了指靠窗的最后一排,“等过两天咱们就调座位,你先委屈一下。”
“好的,谢谢老师。”云方客客气气地道谢,搬着书走了过去。
云方自打进教室的第一眼就认出半死不活趴在窗户边上睡觉的是易尘良,不由感叹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果然学习水平是不会骗人的。
现在正值大课间,教室里吵吵闹闹,云方将书放在课桌上就开始收拾,趴在课桌上的人只露出了后脑手和小半截白净的后脖颈,一动不动。
云方将书放进桌洞里,有些好笑道:“你一直这么趴着不累吗?”
易尘良没有动静。
“易尘良小朋友,你不跟新同桌打个招呼吗?”云方恶趣味地戳了一下他露出来的脖子。
易尘良猛地直起身子来,捂住后脖颈凶神恶煞地瞪着他,“你是不是有病!?”
云方每次见他发怒都有种看奶猫炸毛的感觉,不仅不害怕,还有点想笑。
易尘良见他似笑非笑一肚子坏水地看着自己,火气腾地一下就冒了出来,“我不要跟你做同桌。”
云方指了指桌洞,“我书都收拾好了。”
易尘良完全没觉得二者有什么关联,刚要越过他出去,上课铃就响了起来,云方拽住他的胳膊将人按在了座位上,“下课再说。”
这时候英语老师走了进来,易尘良憋着气坐在了座位上没动。
云方打开英语课本,转过头问他,“英语学到哪里了?”
易尘良最喜欢英语课睡觉,压根不知道学到哪里,当然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他,直接不搭理他。
倒是前面一个小姑娘听见,转过头来悄悄跟云方说:“学到第三单元了。”
“谢谢。”云方笑着道谢,小姑娘脸一红,转了回去。
易尘良听见小姑娘跟同桌小声咬耳朵,“学神好帅呀,还跟我说谢谢。”
易尘良更不爽了,戴眼镜的四眼仔,书呆子,小白脸。
一节英语课听得很是乏味,但云方还是认认真真做好了笔记,下课铃一响就开始做这节课老师布置的作业,他正犹豫要不要邀请易尘良一起做,就见他一溜烟直接蹿出了教室。
行吧。云方开始埋头写英语单词。
之前跟他搭话的小姑娘本来想凑上去说话,但是看他这么一副“我爱学习生人勿扰”的状态,愣是没敢开口。
云方英语作业做了一半就上课了,他只好将作业收起来,但是转过头,座位却空荡荡的。
这节课上物理,老何夹着课本进来,看见云方就冲他笑了一下。
云方被他笑得头皮发麻,老老实实低下了头。
他真得搞不来物理竞赛,不要用这么寄予厚望的目光看他。
心虚。
物理课上完,易尘良还是没见人影,下节课是自由自习,云方决定去找人。
连着问了好几名同学都说不知道,最后还是上次帮他们送水的那个圆脸同学告诉的他,“易哥说肚子疼,好像请假回家了吧。”
云方不知道易尘良是真肚子疼还是为了躲自己装疼,但还是决定去看看,便溜了自由自习,跑出学校打了个车去了东阳街新南巷。
到的时候已经快接近十二点了,云方想了想,还是从附近的药店拿了些胃药,顺便带了点粥,熟门熟路的去了小院子里。
铁皮大门敞开着,从里面传来了男女的叫骂声。
“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女人的大嗓门直直地穿过来,“哪来的钱在外面租房子住!?你弟弟还等着救命钱,你就在这里糟蹋钱!”
“小良你听话,快跟爸妈回家。”男人哀求的声音听上去很可怜,“我跟你妈找了好几月才找到你住的地方,你自己住哪成呢?”
云方走进了院子里,看清了枣树下站着的那对男女,还有背对着他站得笔直的易尘良。
他差点就忘了。
他还有一对名义上的养父母,易明智和宋丽丽。
易明智和宋丽丽结婚多年无子,便去孤儿院领养了六岁的易尘良,一开始两人对他很好,直到两年后宋丽丽怀孕,生下了易晨泽。易晨泽从小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家里为了他的病几乎掏光了所有的积蓄,后来为了钱,宋丽丽要卖了他。
易尘良那时候不到十岁,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求她,但是宋丽丽没有丝毫心软,甚至联系好了买家,易明智也默认了这件事,但最后还是被亲戚以传出去不好听劝了下来,但从此以后宋丽丽就仿佛变了个人,不是打就是骂。
直到易尘良考上了芜城一中,那时候在小村子里能考进一中已经算是很光荣轰动的事情了,宋丽丽和易明智却心疼几千块钱的学费,不让他上。
易尘良偷了自己的那页户口本跑出来,在东阳街买到了假.身份证,打了一整个暑假的工,用工钱和学校里给的奖金交了一个学期的学费,自己办了入学手续。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白天上学,半夜就去跟着群混混“捡”铁片,因为分赃不均的事得罪了王有为,王有为偷了他辛辛苦苦攒的下学期的学费,他一怒之下动了刀子失手杀了人,进了少管所。
此后他的记忆里就再也没有易明智和宋丽丽这两个人了。
但是现在易尘良没有进少管所,易明智和宋丽丽竟然找了过来。
“你上学管什么屁用!”宋丽丽还在骂,“你出去打一年工都能挣好几万了,你弟弟还在等着救命钱!易尘良你能不能有点良心!”
易尘良面无表情地任她骂,“你们养了我八年,以后我上完学挣了钱会还给你们的。”
“以后挣了钱?”宋丽丽怒极反笑,“你说得好听!不行,你现在就得还!跟我回去,我给你找了个工厂挖煤,一年五万块钱!你干八年,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小良,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懂点事了。”易明智叹了口气,“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就当是回来帮帮爸爸妈妈好不好?我、我跪下来求你了!”
易明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红着眼眶看着他,“你就当救救我们救救你弟弟行不行?”
“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怎么能跪他!”宋丽丽拼命地要拉他起来却拉不动,只能将怒火转向易尘良,“易尘良!你到底要将我们逼成什么样?非得我们死了你才开心是不是!?”
云方看见易尘良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将药和吃的放在了旁边摞起来的铁片上,走过去站在易尘良面前,将他挡在了身后。
易尘良眼底闪过惊讶,旋即又皱眉,哑着嗓子问:“你来干什么?”
“物理你没上,老何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对他有意见。”云方淡淡地睨了一眼地上跪着的易明智,“不过我看你好像有点小麻烦。”
“你赶紧回学校,别来给老子添乱!”易尘良拽了他一把,结果被他反手就攥住了手。
很凉,还在发抖。云方心底微微有些酸涩。
十五岁的小孩,对着两个这般作态的大人,真的很不公平。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疼疼他呢?
这个问题以前的易尘良想了八年也没想明白,但是现在的云方却是想得十分透彻。
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恶心自己也恶心别人。
“正好这位小同学来,你给我们评评理,他弟弟快死了!他还在这里逍遥快活!”宋丽丽拽住云方的袖子不撒手,“你可看见了,回去告诉你们学校的同学和老师!看看他还好不好意思继续读书!”
“他为什么不好意思读书?”云方甩开宋丽丽的手,目光阴冷地看着她,“他自己赚钱,供自己读书,没有任何问题。”
宋丽丽冷不防被他一噎,怒道:“他挣了钱应该给我们!他弟弟还等着救命呢!”
“你们只是他名义上的养父母,他现在还是未成年人,你们还有养他的义务。”云方盯着她逼近一步,“结果你们不仅弃养,还要反过来跟他要钱,甚至强迫他去做童工,到时候将你们告上法庭,你看看法官到底判谁有罪!”
宋丽丽怒道:“他是我儿子!凭什么要告我!”
“那他十四岁之后你是不是没管过他?”云方问。
“不管他也没饿死他!”宋丽丽泼辣地骂,伸手就要去拽易尘良,结果被云方一把推到了地上。
易明智赶忙去扶,被宋丽丽捶着骂:“狗崽子敢推我,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揍他啊!”
易明智嗫嚅道:“这是人家的孩子,打坏了要赔钱的……”
云方不想再听这对夫妻扯皮,拿出手机晃了晃,“刚才你们说的我全部录音了,进门前就报警了,现在等警察来解决吧。”
宋丽丽和易明智神色不安地对视了一眼,易明智勉强冲易尘良笑了笑,“我和你妈只是来喊你回家,咋、咋还扯上公安局了呢?那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就回家啊。”
“就是。”宋丽丽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盯着云方手中的手机,一副想抢又忌惮的样子。
“手机两千块。”云方将手机放进兜里,“警察随时会来。”
宋丽丽狠狠瞪了他一眼,拽着易明智走了。
易尘良挣开了云方攥着自己的手,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
云方转过头,就看见他脸色白得吓人,忍不住皱起了眉,“你没事吧?”
易尘良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再来了,你快回去上课吧。”
说完转身就往屋里去了。
云方在院子里站了片刻,拎起铁片上放着的药和粥,走进了卧房。
床上铺着很简陋的草编席子,还有块看不太出颜色的床单窝成一堆。易尘良背对着他蜷缩在床上,一只手捂着肚子。
云方拿起旁边的热水壶倒了杯水,尝了一口是温的,应该是昨天烧的。
“易尘良,起来喝杯水。”云方站在床边喊他。
“你别管我,让我自己待一会儿。”易尘良说话没有什么力气,还有点抖。
要是别人云方听对方这么说肯定转头就走,但是见易尘良可怜得跟只小狗崽子似的,步子愣是迈不动。
他坐到床边,伸手拽了一下人,没拽动。
“我给你买了胃药和粥,你喝点粥再吃药。”云方放缓了声音说:“不然在等会儿粥就凉了。”
易尘良沉默了一会儿,“谢谢你,你走吧。”
“你吃完我再走。”云方哄他,“我保证。”
“跟你说人话你听不懂啊!”易尘良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吼了他一嗓子。
云方被他吓了一跳,暴脾气一下子就上来想揍这不识好歹的小崽子一顿,但是看到他通红的眼眶,气一下子就消了。
原来自己哭起来是这个模样。
云方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哭过了,乍一见,还觉得挺招人疼的。
他端起粥碗和水杯,面不改色地问易尘良,“喝水还是喝粥?”
易尘良不自觉抽了抽鼻子,又觉得十分丢人,捞过粥碗就大口喝了起来。
粥碗够大,他埋着头喝,掉眼泪也不会被人看见。
要是他自己一个人,他绝对不会哭,也不会觉得难受,但是有个烦人精突然挡在他前面攥住他的手,又给他水给他粥,还知道他肚子疼让他吃药。
就突然觉得很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