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下了场雷阵雨,尽管现在是大晴天,但风里还是带着点潮湿,天空也蓝得不像话。
宿礼反手关上了天台的门,但是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怎么办?”郁乐承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绞尽脑汁地想要找一条出路,却又被天台上的风吹乱了思绪。
宿礼神色出奇地冷静,他攥紧了郁乐承的手温声道:“承承,我之前有一段时间经常做梦。”
郁乐承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
“在梦里我经常站在楼顶边缘,低头去看脚下。”宿礼拽着他慢慢往前走,“很高,也很黑,我甚至能闻到下面的血腥味,我每次都会吓得腿软,不敢跳。”
郁乐承看着他们离天台的边缘越来越近,却没有挣开宿礼的手。
“但我又特别想这样跳下去一了百了。”宿礼停下了脚步,离边缘只剩几步的距离,“后来我的梦里就有了你,我忽然就不害怕了,然后我就经常在梦里抱着你,从顶楼一跃而下。”
郁乐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宿礼抓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爸妈,我妹,包括我自己——全都让我厌烦。”宿礼神色从容地推了推眼镜,“很多时候我只是想起来都觉得喘不过气起来,我设想过无数次自己死亡的画面。”
郁乐承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宿礼偏头看向他,脸上露出了个标准又温柔的微笑,“你现在会不会像我梦里一样,陪我去死?”
郁乐承又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你确定?”
他们身后的门已经被撞得砰砰作响,宿礼别上的那根棍子已经隐隐有了断裂的痕迹。
“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宿礼慢慢地敛起了笑容。
郁乐承神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嘭!
天台的门被人从里面生生撞开。
在门被撞开的一瞬间,距离天台边缘不远处的两个少年抓住了彼此的手,动作迅疾地朝着前面猛地一跃,鼓起的衣摆在风中划过了漂亮的弧度。
“宿礼!!!”张秋华几乎在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
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在惊愕中变慢,空气中的风仿佛也随之凝固。
嘭。
几乎是一前一后紧挨着的两声闷响,凝固着的风又开始吹了起来。
“嘶……”宿礼爬起来倒吸了口凉气,揉了揉自己擦破皮的手掌。
郁乐承抬头看向对面那栋楼的天台上神色各异的众人,勾起了嘴角。
拜郁乐承斤斤计较的金钱观所赐,宿礼订的酒店是在一个城中村里,这里高矮不一的楼层错落,更没有标准楼距采光一说,很多楼栋之间只有条狭窄的小胡同,下面是个人扯出来的纵横交错的老式电线,从六层楼的高度跳到紧邻的四层楼的小天台上,对郁乐承和宿礼两个人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但就算两栋楼之间挨得很近,他们这一跳也让在场的大人们都变了脸色。
“宿礼!你疯了吗!?”张秋华惊魂未定地在天台上看向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宿礼没回答,笑着问郁乐承,“帅吗?”
“帅。”郁乐承淡定地跟他碰了碰拳头。
两个人勾肩搭背地往前走,走了几步之后宿礼转过头来对张秋华笑道:“妈,前面可没有楼接着了。”
张秋华腿一软,径直跌在了地上。
匆匆追上来的张高飞赶忙去扶她,抬头却只看见了宿礼搂着郁乐承潇洒挥手的背影。
一直到下了一层楼梯,宿礼才猛地卸了力道靠在了墙边,“卧槽。”
郁乐承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扶着宿礼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你竟然……真跳了。”
“我以为你会拽住我。”宿礼幽幽地盯着他。
郁乐承咽了咽唾沫,“我、我以为你只是吓唬一下你妈。”
结果俩人谁也没停,傻不愣登真就往下跳了。
就算只有一层楼的高度,就算那条胡同窄得可以,往下跳的过程也是相当的刺激。
两个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先去吃饭吧。”
“行李……”
“等我妈他们走了再回去收拾,反正银行卡身份证房卡都带着呢。”
“你别抖了。”
“我恐高,好像还崴到脚了。”
“……”
“卧槽郁乐承你放我下来!”
——
三天后。
宿礼看着手机里张高飞发过来的他妈登机的照片,长长地舒了口气,“走了。”
“谁走了?”郁乐承神色凝重地往他脚腕上喷药,宿礼被凉了一下想蹬他,被一把抓住了小腿。
然后他就不可避免地回想起自己是怎么被郁乐承“抱”着下了三层楼梯,试图把那画面给甩出脑子,“我妈。”
“真走了?”郁乐承总觉得不太放心。
“宿文在那边又闹起来了。”宿礼叹了口气,“她没法两头都顾……”
宿礼沉默地盯着照片里张秋华疲惫的侧脸,按灭了屏幕。
“承承,我这么做是不是很过分?”
郁乐承垂着眼睛给他把脚腕上药抹开,“不知道。”
“你多少象征性地安慰几句嘛。”宿礼不乐意了,把小腿从他腿上挪开,掉了个个儿凑上来把脑袋往他肩膀上放,哼哼唧唧地搂他的腰。
郁乐承乖乖地任他抱住,想了许久才开口道:“我有的时候很讨厌我妈,她丢下自己离开,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她的新孩子身上,但是她在我面前照顾我的时候我又很喜欢她,想亲近她依赖她……我爸打她的时候我保护不了她也会很自责,她难过我也会心疼,可当我想和她亲近时,她又总是试图让我所有的事情都听她安排,我抗拒她又会离得远远的,好像根本不在乎我……”
郁乐承很少讲这么长的一大段话,宿礼安静地听着,抓着他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把玩。
“她可能没那么爱我。”郁乐承小声道:“但我也做不到像对我爸那样对她,就只能也少爱她……三分之二吧。”
宿礼抬起头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没关系的。”
郁乐承点了点头,“对,没关系的,你也只是少爱了你妈妈一点,就一点儿。”
宿礼顿时失笑,“你这不是挺会安慰人的吗?”
郁乐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比数学题难。”
“难多了。”宿礼捏了捏他的脸,不等郁乐承反应过来就吻了上去。
郁乐承被他亲得脑袋发晕,最后只能抓着他的肩膀压抑地喘气,宿礼在他耳朵边上笑着说:“不过爱你比第一道选择题还要简单。”
——
两个月后,芜城。
三中的上课铃声一如既往地催命。
“那边那边,往那边一点儿啊!”林睿扯着嗓子在下面喊。
“你叫魂呢!那边是哪边!?”宿礼踩在凳子上伸长了胳膊去够那点小孔,试图让螺丝扣上。
“左边。”郁乐承在旁边仰着头说。
“不不不,是右边!”步风嘉叼着根冰棍含糊不清道:“班长,别听郁乐承的,往右边肯定错不了!”
宿礼果断地往左挪了一点儿,咔哒一声轻响,螺丝和小孔严丝合缝扣在了一起。
“都躲开点,我跳下去。”宿礼说完,直接就从凳子上往下跳,林睿和步风嘉下意识地往外躲,郁乐承上前一步接住了他。
“哟~”林睿夸张地捂住了眼睛往后退。
“你犯什么病?”步风嘉差点被他踩到脚。
林睿笑眯眯道:“我眼红。”
“啊?”步风嘉不解地看着他,“你眼睛咋啦?”
林睿一把推开他,“去去去,傻狗自己一边儿玩去。”
“嘿!”步风嘉登时不干了,两个人闹成了一团。
郁乐承抬头看着挂好的班牌,“都开学一个月了老郑才想起来要换。”
宿礼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着上面的高三十二班笑道:“就这我还是从学校仓库给扒拉出来的呢,不知道之前吃了多久的灰。”
“老郑死抠死抠的,班费二十来块钱的事儿就弄个新的。”林睿背着手看新的班牌,语重心长道:“同志们啊,高三了,还搁这儿——嗷!”
“还搁这儿干啥?”老郑不紧不慢地收起了拳头,“上课铃声响了快十分钟都听不见是吧?一上来就听见你们几个在这里嚷嚷,赶紧回去!”
班里的同学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郁乐承跟着宿礼回到了座位,桌子上的课本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老郑站到了讲台上敲了敲桌子,语重心长道:“同志们啊,借用你们学习委员刚刚那句话,这都高三了,你们还搁这儿醉生梦死呢……这次班会我们简单说一下这次的模考然后剩半节课讲题。”
班里顿时发出了一片哀嚎。
“……有些同学啊,偏科的情况依然存在,尤其是这个语文,我听你们语文老师讲这个作文跑题……”
郁乐承转头看向宿礼压在胳膊底下的语文试卷,小声道:“老郑说的是你吧?”
宿礼推了推眼镜道:“怎么可能,绝对不是我。”
郁乐承不置可否,一个巧劲就把试卷从他胳膊底下抽了出来,正巧看到了的宿礼那鲜艳的作文得分。
……二十一分。
“写跑题了吗?”郁乐承看向作文格子里潇洒的字迹,沉默了下来。
尽管宿礼洋洋洒洒有理有据论证了八百字的天道酬勤,但是作文让写的是……爱与岁月。
看得出来这二十一分都是阅卷老师在努力找补了。
“岁月,不就是时间吗?足够的时间积累就会使得量变产生质变,只要我们足够努力,最终都会迎来好的结果。”宿礼还在振振有词。
真是好一个天道酬勤。
“那爱呢?”郁乐承问。
“……”宿礼沉默了两秒,将手覆在了他的心口上,严肃地推了推眼镜,“在这里。”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