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学校的时间比他们以前晚了些,宿礼和郁乐承几乎是踩着铃声进的教室。
班主任不在,教室里乱哄哄闹成一片,宿礼看了一眼值日表,疑惑道:“今天不是林睿看自习吗?他人呢?”
于浩道:“他好像还没来。”
宿礼点了点头,然后径直上了讲台,拿起黑板来敲了敲桌子,“各位,上自习了啊,都安静一点。”
教室里倏然安静了下来。
“门口的郁乐承同学,快回到自己座位上。”宿礼头也不抬地在讲台的椅子上坐下,“别在那儿站岗了。”
班里的同学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郁乐承匆匆地回到了座位上放下书包,抬头正对上宿礼戏谑的目光。
【现在能听见我说话吗?能听见的话点一下头。】
郁乐承有点生气他捉弄自己,低着头不想搭理他。
【真听不见啊?这玩意儿难道还有距离限制的吗?】宿礼在讲台上转着笔,目光扫过了下面低头补作业的同学们,最后又将目光定格在了郁乐承身上。【承承,真的听不见吗?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不理我呢?我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郁乐承闷头开始写试卷,试图自动忽略掉他的心声。
【……啊,乍然从骄奢淫逸美兔在怀回归到苦逼的高中生落差好他妈的大,这个破学不上也罢,作业早就做完了,套卷也做得差不多了,抽空再去书店买两本……啧啧,郁乐承还在补作业,行不行啊承承,只顾着谈恋爱可不能落下学习,毕竟不是谁都像我脑子这么好使的……承承的腿真好摸,跪在沙发上也好漂亮,要不我买个***的兔尾巴好了,还可以让郁乐承戴着****】
郁乐承猛地抬起头,恼怒地瞪着他。
【哈,果然能听见。】宿礼推了推眼镜,冲他微微一笑,还十分不要脸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郁乐承咬紧了后槽牙,从桌子上拿出了根铅笔单手握住,拇指抵住笔杆对着宿礼回了个皮笑肉不笑,然后手上的铅笔应声而断。
他觉得不怎么样。
“…………”宿礼看着那截惨遭分尸的铅笔默默地咽了咽口水。
【好凶的兔子,害怕,瑟瑟发抖,嘤嘤嘤咬手绢。】
郁乐承抽了抽嘴角,低下头去继续做作业。
他忽然发现宿礼的接受能力出奇的高,甚至只是短暂地尴尬了几个小时,他就已经彻底接受并且找出了解决办法,甚至还兴致勃勃地跟他进行加密对话……但是配上他那淡定又温柔的笑,就显得格外欠揍了。
林睿一直等到下午下课都没来,宿礼忍不住跑了趟办公室问老郑,回来时情绪明显有点不高。
“林睿怎么了?”郁乐承问他。
旁边几个跟林睿玩得好的同学也纷纷凑上来想听他的答案。
“没什么,他家里有事请几天假,很快就回来。”宿礼笑着摆了摆手,“等他回来再跟你们说吧。”
几个人见也问不出什么,最后讨论猜测了两句也就散了。
郁乐承有些不安地看着他,“林睿……”
【林睿住院了。】宿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好像是……自杀未遂。】
郁乐承愣住。
他对林睿的印象一直都非常好,林睿甚至要比宿礼还开朗许多,学习好长得也周正,而且家境富裕父母也开明,他实在想不通林睿为什么要自杀。
宿礼的心声逐渐变得嘈杂不清,他看向郁乐承,发现他没反应之后微微蹙眉,出声道:“听不见了?”
“嗯。”郁乐承点了点头,“你难过和伤心的时候会听不见。”
宿礼笑了笑,顿了一下又问:“那我难过的时候多吗?”
“……不多。”郁乐承悄悄捏了捏他的手腕,“你是一只开心的小羊。”
宿礼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心声却听起来更难过了,郁乐承看着有些揪心,难免联想到宿礼之前各种自杀倾向比较明显的心声,掩盖在他开朗乐观的笑容之下,几乎不会有人发现。
如果他听不见宿礼的心声,那是不是宿礼也会像林睿一样,等他自杀了大家才会反应过来,然后发出跟他一样的疑问,明明学习好长得帅家庭又和睦,怎么好端端地就要自杀呢?
怎么就不想活了呢?
明明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只是将自己代入到宿礼身上这样想一想,就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窒息和绝望。
宿礼看了一眼自己被郁乐承紧紧攥住的手,敛起了嘴角的笑意,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我不会的。”
“我只是随便想想,别当真。”宿礼反握住他的手,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我还没扮成小羊给你看呢。”
郁乐承哭笑不得地转头看着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将心里的话问出了口,“宿礼,你想上哪个大学?”
宿礼被他这个问题打得猝不及防,他不是没想过未来和大学,只是在一片晦暗中那点希望实在无法支撑他去畅想,但是对上郁乐承期待的目光,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他喜欢郁乐承,尽管有时候很难分清楚他是因为将郁乐承当成了兔子在喜欢还是当成男朋友在喜欢,但是毫无疑问,他不想和郁乐承分开。
不会出国,也不会自杀,好好上完高中,然后考上大学,和郁乐承一起离开芜城,最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们才是同类。
——
郁乐承和宿礼是第二天中午偷偷溜出的学校。
也不知道宿礼是从哪里得到的地址,两个人很顺利地就找到了林睿住院的地方。
单人病房里安静冰冷,林睿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他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睛,却在看到是宿礼和郁乐承的时候褪去了那丝期待和惊喜。
“你们怎么来了?”林睿有些诧异。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宿礼拖过旁边的凳子让郁乐承坐下,然后抬头去看林睿的输液袋,顺手按了呼叫铃。“这袋快完了。”
林睿扯了扯嘴角,“老宿你别板着张脸,怪吓人的。”
“到底谁他妈的吓人?”宿礼罕见地当着别人的面说了脏话,“到时候我带领全班同学集体给你去扫墓?”
“……卧槽,别了,你要敢去我直接原地起尸。”林睿笑着笑着咳嗽了起来。
郁乐承见状赶紧去给他倒了杯温水。
林睿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长舒了口气,“可把我给渴坏了,谢谢。”
郁乐承摇了摇头,把水杯放回了远处。
宿礼刚要说什么,换药的护士就来了,动作迅速地给林睿换完药之后推着小车离开,宿礼扶着郁乐承的椅子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林睿的手腕看。
“哎,真没事。”林睿打了个哈哈道:“我自己割的有数,手机就在边上,要是真撑不住我就自己叫救护车了。”
“你为什么啊?”宿礼皱着眉道:“你爸妈呢?”
林睿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嗐,打离婚官司去了呗,忙得没空搭理我。”
这回轮到宿礼沉默了。
郁乐承很想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但是他嘴笨,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坐在椅子上看着点滴。
林睿自嘲地笑了一声,“搞这一出整得我好像个傻逼。”
“你就是个傻逼。”宿礼骂他。
“不得了,大班长原来会骂人啊。”林睿惊奇地笑出了声。
“我他妈不仅会骂人我还会揍人。”宿礼抬起胳膊作势要揍他,吓得郁乐承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宿礼,林睿还有伤。”
宿礼咬了咬牙,从远处拖了把椅子来和郁乐承并排坐好。
林睿看着他俩的样子就想笑,他看向郁乐承,“承承,吃水果吗?在果篮里。”
“承承是你叫的吗?”宿礼没好气道:“果篮还是我们自己买来的。”
郁乐承捣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静。
宿礼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林睿包扎好的手腕,“你可真行。”
“疼死我了,艹。”林睿骂道:“我查了很多资料,结果还是差点把命搭进去,一点儿都不划算,所以说还是得珍惜生命。”
话都让他说完了,宿礼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官司几点打完?”
“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林睿苦笑道:“……我一直觉得我还挺幸福的,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俩为什么要离婚,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在家里不管怎么愤怒发狂,甚至破口大骂,他们都是一副跟我无关的表情,说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凭什么啊?”林睿咬住牙眼眶泛红,“我又不是随便一只小猫小狗,他们离婚凭什么要瞒着我,被我发现了还是要我别管……”
宿礼使劲捏了捏他的肩膀,“那就不要因为他们做傻事。”
林睿强忍着眼泪别开了眼睛,哽咽道:“艹,丢死人了。”
“没事,我有过比你更丢人的时候。”宿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信你问郁乐承。”
突然被点名的郁乐承瞬间直起了腰背,对上了林睿尴尬又有点好奇的目光,迟疑地点了点头,严肃道:“宿礼丢人的时候仿佛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裸|奔。”
林睿忍了好几忍,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艹哈哈哈哈哈!”
宿礼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来看向郁乐承,咬牙切齿道:“郁乐承?”
“你、你让我说的。”郁乐承缩了缩脖子。
大概是林睿笑了,所以宿礼心里松了口气,心声也逐渐变得不那么模糊,隐约还是能听清几个词语。
郁乐承恍若未闻,乖乖地坐在旁边,听着宿礼和林睿聊天,一直等到快要上课的时候才提醒宿礼。
“我们先回去了,等晚上再来看你。”宿礼对林睿道。
“不用了,晚上他们应该就回来了,你们好好上课,记得帮我记笔记。”林睿冲他摆手,在他们快要出去的时候又喊住了他们,“哎,老宿——”
宿礼转过头来冲他了然一笑,抬手在嘴巴上做了个封口的拉链手势,“爸爸明白。”
“滚滚滚!”林睿笑骂了一句。
等出了医院,宿礼和郁乐承坐公交打算回学校。
两个人一人咬着一根雪糕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宿礼忽然含糊不清地开口,“要是做父母也需要考试就好了。”
雪糕的甜意顺着舌根缓缓地化开,郁乐承看着人行道上牵着手的一家三口从车窗里掠过,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等雪糕只剩雪糕棒的时候,宿礼忽然转过头看向他,“郁乐承,我心里说要自杀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把宿礼带走藏起来,把他的手腕脚腕全都绑在床上,脖子上戴上漂亮的黑丝带,先做了再说。
郁乐承咬着雪糕棒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害怕,想跑。”
宿礼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你怎么没跑?”
郁乐承垂下眼睛,在木质的雪糕棒上留下了个牙印,“我要是跑掉,就只剩你自己了。”
宿礼将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笑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说:“那我是不是还挺幸运的?”
郁乐承心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