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跑操的号子声整齐划一,天边刚擦着亮,跑起来冷风直直得往脖子里灌。
郁乐承被前后左右都挤得紧紧的,总担心会被后边儿的踩掉鞋。
【跑个屁的操!挨这么紧是要下围棋吗!】暴躁的、质感诡异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热死了,别他妈贴了!贴手机膜呢!】
【郁乐承脖子还挺白?】
郁乐承震惊地回过头去看着跑在自己身后的宿礼,宿礼冲他微微一笑,“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靠,他鼻尖是粉的!洋娃娃鼻子都没他脸粉吧?】
郁乐承又猛地拧过头去,恨不得把脸埋进校服领子里,心里又有些气愤。
他才不是洋娃娃!他鼻尖也不是粉的!宿礼眼睛肯定有毛病!
早操围着操场跑了多久,宿礼就在心里骂了多久,郁乐承跑在他前面听得脑子简直要爆炸,他从来!从来没有听别人说过这么多话!从别人鞋带系什么颜色难看到天上飘着的云碍眼甚至校长没几缕头发都要念叨两声!
他放羊的时候小羊羔还知道歇歇呢。
跑操结束的哨子一响,郁乐承顿时如获大赦,拔腿就往教室里走,结果没走两步,突然被旁边伸出来的胳膊搂住了脖子。
“郁乐承,一起去吃早饭啊。”谢姚哥俩好地搂着他,旁边站着面无表情的吕文瑞,宿礼在他们跟前晃了晃饭卡。
“今天早上有油条。”宿礼笑道。
【油条好吃,泡豆浆喝,小笼包没肉不行,中午吃什么呢?晚上吃什么呢?】
果然就算是学霸也解决不了这种人生难题,郁乐承又有点想笑。
【我靠,郁乐承这小呆逼还会笑呢!】
郁乐承瞬间抿住了嘴,木着脸看了他一眼。
宿礼冲他温和笑了笑,“走吧。”
【啧。】
郁乐承被他截然不同的外在反应和内心活动搞得有点崩溃,他使劲揉了揉耳朵,企图将这种“幻听”给揉掉,但宿礼的心声还是跟开了闸一样在他耳朵边响起。
【宿舍里袜子还没有洗……数学小测最后那道选择题是不是选C来着……食堂老是有股饭馊味……卡里还有九十八块八还是八十九块九……】
好吵。
郁乐承加快了脚步,将宿礼远远甩在了后面,那碎碎念的声音终于变小,湮没进食堂喧嚣的吵闹声里。
早餐郁乐承买了根油条,又端了碗不加糖的豆浆,刚坐下,就看见宿礼端着盘子坐在了他对面,盘子里两根油条,五个小笼包,还有个煎蛋和火腿肠,外加满满一碗豆浆。
“吃这么少够吗?”宿礼坐在他对面笑着问,“不再买几个包子?食堂的小笼包挺好吃的。”
【鸟吃得都比你多吧?】
郁乐承气闷,刚才他还嫌弃食堂的小笼包没肉,这会儿买了一屉,还好意思说。
他没出声,只是摇了摇头,低头开始吃自己的油条。
谢姚大早晨买了碗打卤面,吕文瑞买了满满一盘蛋炒饭,无一例外震惊郁乐承怎么吃得这么少。
“这些……就够了。”郁乐承听不到他们的心声,相处起来就自然多了,但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他可以吃两根油条,也不算吃得很少。
餐盘里突然多了个煎蛋,宿礼收回了筷子,温声道:“筷子还没用,我好像买多了。”
【吃个鸡蛋,补补脑子。】
郁乐承想大声反驳自己脑子很好不需要补,但是对上宿礼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气势顿时矮下去了半截,低头戳了戳那个煎蛋,夹起来咬了一口。
【跟只兔子似的,就是没长毛。】
郁乐承想了想没毛的兔子长什么样,气得几口就把那煎蛋给咬进了嘴里。
“你之前不就吃这么多吗?”谢姚不解,“减肥?”
“不减。”宿礼笑着说:“今天胃口不太好,赶紧吃,吃完赶紧去教室,老郑今天抓迟到。”
听他这么说,谢姚和吕文瑞都加快了速度。
郁乐承也很想加快速度,但是油条太干,他不喜欢泡着吃,只能一口油条一口豆浆轮换着来,那豆浆又烫,吃得就格外慢。
谢姚和吕文瑞耐不住性子提前走了,临走时宿礼还在慢悠悠地吃最后一个小笼包。
“你们先走,我跟郁乐承一起。”宿礼打发了他们。
【小呆逼,可落我手里了。】
阴恻恻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正端着豆浆喝的郁乐承冷不丁被呛了一口,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哎你慢点喝,迟到就迟到了。”宿礼探过身子来给他拍背,动作微顿。
【靠,怎么硌手?这小东西也太瘦了,老子一拳一个都不带停顿的。】
郁乐承抱着碗僵在了原地,眼睛里还带着点呛咳出的生理泪水,惊恐地看着他。
宿礼在他的注视下坐直了身子,脸上和煦的微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沉,“郁乐承,昨天晚上你都看到了吧?”
郁乐承下意识地点头,然后拼命地摇头,“没……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宿礼扯了扯嘴角,“不管你看没看到,都要替我保密哦,郁乐承同学。”
【不然你就死定了!怂逼!】
郁乐承脸都吓白了,抱着手里的豆浆碗不知所措,那些糟糕的回忆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让他刚刚吃进去的油条和煎蛋都在胃里翻滚。
“不然的话——喂!”宿礼震惊地看着突然跑出去的郁乐承,旋即拔腿追了上去。
食堂里的人很多,郁乐承一路跑出来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但他连声对不起都来不及说,冲出食堂后跑到了食堂侧面和小树林的夹角,哇得一声吐了出来,胃里绞成了一团,他扶着墙的胳膊在发抖。
“郁乐承,你没事吧?”宿礼想靠近,但那些呕吐物又让他十分嫌弃。
【真是恶心死了。】
郁乐承脑子如遭重击,他有些分不清楚幻觉和现实,只仓惶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我不会说出去的,你别揍我。”
周围没有人,宿礼嗤笑了一声:“你这小身板又不抗揍,我揍你干什么?”
郁乐承又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睛有些发红,声音里带着点沙哑,“对不起。”
“你怎么这么喜欢道歉?”宿礼没空跟他磨叽,嫌弃地走过来一把将人薅住,郁乐承下意识地抱住了头。
“这点儿出息。”宿礼拖着他往外走,很不客气地往他后腰上拍了一把,“站直了,不然别人我以为我把你给怎么着了一样。”
【卧槽腰这么软的吗?】
他这一巴掌拍得没轻没重,位置还有些靠下,拍得根本不是腰,郁乐承又怕又生气,惨白的脸都涨红了一片。
他被宿礼半拖半威胁拽去了医务室。
“老师,他刚才吃早餐吐了。”一进门,宿礼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斯文有礼,乖巧热心,“您帮忙给看一看吧。”
“行,来,先坐下。”校医是个年轻漂亮的姐姐,招呼郁乐承坐下,“早上吃得什么呀?什么感觉……”
郁乐承小声回答了她的问题,医务室里消毒水和药的味道让他整个人都十分紧张拘谨。
宿礼背着书包四处乱看,看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来低着头打字。
“不要紧,我给你开点药吃。”校医姐姐说:“注意别吃辣的冰的,多喝点温水。”
“好的,谢谢。”郁乐承攥紧了袖子,他不想拿药,会花很多钱。
“姐姐,能让他在这儿休息一个晨读吗?”宿礼忽然开口道:“让他躺着歇会儿,回教室人太多了。”
“可以。”校医姐姐脾气很好,指了指帘子后边的床,“吃了药去那儿躺着吧,有不舒服随时和我说。”
郁乐承刷卡拿了药,卡里的余额瞬间就少了一半,心里滴着血坐在了帘子后边的床上,拧开保温杯往杯子里倒水吃药。
宿礼坐在另一张床上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声音压得极低,“你想不想知道我昨晚在干什么?”
郁乐承差点把药撒了,急促道:“不,我不想知道!”
宿礼紧紧盯着他的脸,冲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哦。”
【操,这就吓哭了?真他妈的可爱,跟演动画片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