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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谋士 正文 那碗枣泥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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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碗枣泥羹

    一场秋霜,天气冷下来,燕质子府迎来了远道而来的自己人——燕侯和太子友派来给公孙启、太子太傅俞嬴及将军令翊送冬衣的人。

    《诗·豳风》中说“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不只豳地有授衣风俗,燕、齐诸地皆有。燕侯和太子友让人送来的,自然不只是冬衣,还有俞嬴之前总怕不够用的珍宝财货,成车的各种吃穿住用之物和燕地土产,以及太子友的信和燕国国内的消息。

    信中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慰劳俞嬴和令翊的辛苦,嘱咐公孙启听老师的话,对他们表达了思念之意,又说国内都好勿念之类。

    燕国国内的消息是负责送“冬衣”的孙新口述的。孙新是太子友的亲信门客,对宫内朝内的事都很了解。他说燕侯今年秋天病了两次,身子越发不好了,又说从边地传来消息,东胡再次犯边,令大将军——便是令翊的父亲令旷已暂将东胡人打退。

    俞嬴看令翊,令翊没什么特别神色,他父亲戍守边关多年,他自己也在东北边地待过很久,已经视胡人犯边和抗击胡人为常事。

    孙新笑着将令氏给令翊捎带来的东西交给他——其中包括一个木匣。

    令翊打开看一眼,便转手交给了俞嬴。

    孙新有些诧异地看看令翊和俞嬴,却没说什么,只是笑一下。

    俞嬴笑道:“令将军将他的私财都入了公库,真真正正地公尔忘私,重义轻利。”

    孙新忙做感叹状,给令翊行礼。

    令翊跟他还算熟,笑道:“快得了吧,维初。”

    令翊的婶母安祁还特给俞嬴备了一车东西,既有女子衣物钗环用品,又有家里特制的醓醢——如先前一样,几乎是给出嫁女送东西的样子。俞嬴心里很是感激令翊婶母待自己的亲厚体贴,心下琢磨等回去的时候也要带些什么特别的东西送她才好。

    最让俞嬴、令翊欣喜的是孙新带来了几十燕宫侍卫。孙新返回的时候,这些人自然不会都带走。陪公孙启来齐国为质,不好一次带太多人手,这对在临淄打架很不方便。像前次田克带人夜袭,若不是府内人手短缺,根本不会让田克逃出去。

    孙新带来燕国消息,俞嬴自然也要将齐国的事告诉他。其实俞嬴等来齐后,并非跟燕国全然不通音信,只是说不了这么细致。俞嬴跟孙新说了齐国的招贤纳士、相邦田向整治内政、齐国伐鲁败退前后的临淄风云、去位却保留封地的上卿田原……至于田克、于射的事只是略提了提,免得太子友担心。

    虽俞嬴只是平铺直叙,但临淄城的波谲云诡、危机重重还是让孙新面色几变。孙新叹道:“来这样的敌对之国为质着实太难了。若非太子太傅和将军,这局面真是没法收拾。”

    孙新很快便返回燕国去了。俞嬴、令翊和公孙启接着过他们讲书、操练、去泮宫听讲、拜访贤者、与诸使节士人交游的日子。倒是有了孙新带来的燕国方物土仪,再去拜访贤者、与人交游时,显得更有诚意了。

    比如去拜见墨家田襄子时,俞嬴便带着孙新送来的栗子,再加上燕质子府那棵大枣树上结的枣。

    那日泮宫辩诘后,俞嬴等便去拜见过这位墨家矩子了。本以为他或许很快就会离开临淄,想不到他却住了下来。田襄子没有住在泮宫附近,而是带着众墨家弟子赁居于城北一带低矮宅院中。此地多匠作者,市井也很热闹,有一种与南城不同的鲜活气。

    田襄子虽善辩,日常却是个严肃寡言的人。听说那枣是令翊用杆子打落,俞嬴和公孙启捡的,脸上少有地露出微笑来,甚至还开起了玩笑:“那枣子没有砸公孙的头吗?”

    公孙启笑道:“砸了,不过启戴了将军的斗笠,故而砸着并不疼。”

    田襄子笑起来。

    俞嬴说启:“自己捡的枣格外香甜,公孙一边捡一边吃,不提防咬开一个,里面竟然有半条虫……”

    公孙启立刻苦下脸来,另外那半条虫自然是让他吃到了嘴里。

    田襄子越发笑了。

    田襄子也很欣赏令翊,不去鞘与令翊在院中比剑。令翊剑法大开大合,是为将者的路数,田襄子的剑法拙朴刚健,是典型的墨家剑法,这样不拼力只拼剑招,令翊在田襄子手下只能走几十回合。

    田襄子不藏掖,指点令翊不足之处。

    至于俞嬴,田襄子对她却有些严肃,这严肃中却带着些特殊的意味,一种类似于对墨者自己人的意味。田襄子评价俞嬴:“做事还是太着重诡道了。”

    俞嬴行礼,谢田襄子教诲。

    田襄子摇头:“君是只知过,而不改。”

    俞嬴有些尴尬地笑了。

    田襄子却道:“让过一阵子就离开齐国了,孟敬先生会回临淄来。亦冲有事,便来找他。”

    俞嬴道谢:“先前俞嬴被人劫持,还多亏孟敬先生相救。”

    田襄子道:“孟敬先生与让说了。还说亦冲先生像我们墨家人。”

    俞嬴只笑。田襄子也只点到为止,并没说招揽她加入墨者的话。

    田襄子对俞嬴、令翊和公孙启虽和蔼,但他却实在是个严肃的人。若说拜访谁最令人愉悦,那一定是拜访农家范伯臼。

    范伯臼六十来岁,身材矮小,脸面黑瘦,着粗衣草履,不像田襄子虽也着褐衣,但自带威严,没人把田襄子当平常老者,范伯臼则看起来与农田中劳作的老叟没什么两样。

    这老叟爱笑,爱唠叨,爱吃,常说的是:“能有一块田,能吃上饱饭,咱种田人便知足。”

    俞嬴也给范子带了栗和枣。听说那枣是令翊打的,俞嬴和公孙启捡的,老叟也很高兴,称赞他们能“与民并耕而食”,是贤者。①老叟表达高兴的办法就是亲自烧水,要将俞嬴带来的栗和枣煮来招待他们。

    这场景很像乡野里闾亲朋往来的样子。莫说公孙启,便是令翊也从没被这样招待过。对此,俞嬴却还算熟,她吃过水边人家的鱼菜羹,吃过猎户的烤兔子腿,吃过只加一点米粮的藿羹,还吃过乡民们祭祀后共食的五谷粥。

    俞嬴笑道:“我来烧火。”

    范子摆手,笑道:“亦冲能捡枣已是不错了,倒也不用来烧火,证明自己什么都做得。你莫要弄我一屋子烟。”

    这老叟竟然看不起人……俞嬴悻悻:“我还会煮枣泥羹呢。”

    这回不但范子和他的弟子诧异,令翊和公孙启也诧异地看着她——实在是先生虽爱吃,但真的没下过厨。

    俞嬴所谓的枣泥羹其实是枣泥粥:“米先泡两个时辰,大火煮开,小火慢煨,莫要搅动;枣子泡过,去皮去核,只取其肉,碾碎成泥;等米粥软烂粘稠了,把枣泥加进去,再略煮一刻便好了。”其实吃的时候还要加饴蜜,但范子是农家人,尚简朴,俞嬴也就不提饴蜜的事。

    即便如此,范子还是笑道:“亦冲说的是贵人们的吃法,咱农人可没法这么讲究。”

    俞嬴却道:“若为政者薄赋敛,劝农桑,又无水旱之灾,农人收的粮足够一家人嚼裹儿,农闲的时候,怎么就不能这样煮些东西吃、让老老小小的嘴高兴高兴呢?”

    听了俞嬴的话,范子感慨:“天下农人谁不盼着这样的日子呢?”

    范子看一眼公孙启,又看看俞嬴和令翊:“但愿臼能看到这一日。”

    从范子处回到燕质子府,令翊却又作起妖来。

    “先生煮枣泥甜羹的本事,是家传吗?”令翊问。

    俞嬴诧异。

    “先前齐相说与公子俞嬴是故交,不止一次吃过咱们院中树上枣子做的枣泥甜羹……”

    田向说过那么多话,俞嬴哪记得这种无关紧要的,此时只好糊弄:“是家传!我们俞氏家宴的时候一直有这么一道甜羹。小的时候,吃不了别的,这个最好克化,家宴上孩子们都用它果腹。若有人生病了,庖厨也往往为他煮这道羹吃。每个俞氏子弟对这羹都记得很清楚。”俞嬴说得几乎自己都信了。

    见她说得这样真,令翊点点头,不再吃自己“臆测”的陈年飞醋。

    俞嬴松口气,回到自己的院子。

    这道枣泥甜羹确实跟田向有关。枣固然是自己院内树上的枣,煮甜羹的却是田向。田向早年家业不丰,虽家里有几个奴仆,但老的老小的小,田向长得像个贵介公子,其实颇做过些活计,他甚至还懂些烹煮之道。

    俞嬴跟随阿翁游走列国,自然也吃过苦,但阿翁一直尽自己之力护着她,俞嬴便有些娇,又有点懒,于吃食上,只想吃,而不愿、也不会做。

    两人最是情浓的时候,或者后来田向惹了她,便会做东西吃哄俞嬴。大多数时候,田向只是削点果子,再浇点蜜浆之类糊弄,偶尔才会做这样麻烦的。

    若是因为惹了俞嬴生气煮这枣泥羹,有这热乎乎甜滋滋的羹,有他“委屈巴巴”的脸,俞嬴再大的气也消了。

    最后一回在这院子里煮枣泥羹,田向已经很得先齐侯重用了,出去也赫赫扬扬的,有些现在的样子了。他煮枣泥羹是因为俞嬴不满他不择手段对付吕氏旧臣剧氏和昌氏。

    那碗羹放凉了,俞嬴也没有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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