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邵淮环视会议室内的高管,握紧手机,对秘书使了个眼色,而后走出会议室,来到外头静悄悄的走廊,从手机里还能听到连煋细微压抑的呼吸,他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在北冰洋。”连煋小声道。
邵淮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门阖上反锁,“你要回来吗,我去接你。”
“好。”
“是全部都记起来了吗。”
连煋在那头不知道在干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今早上我从船上摔下去了,就想起来了一些,但记得不是很全。”
“都想起来了哪些?”
连煋不回话了。
邵淮不再追问,而是道:“我现在去接你回来。”
“好。”
一个星期前,连煋跟着姜杳来到东西伯利亚海,一路朝东北方向进发。
姜杳带她重走当年打捞远鹰号的航线,试图通过熟悉环境的刺激,让连煋回忆起当年的路线。
但连续走了一个星期,连煋还是一问三不知。
今早上,银鸥号上再次起了内讧,几个老船员认为连煋在故意装傻充愣,开始闹起来,表示找不到远鹰号,也该杀了连煋泄愤。
毕竟是六十多吨的黄金,众人当初费尽心思才打捞上来,后来连煋消失了三年,大家又都在千方百计寻船,这些年来众人债务累累,连姜杳现在这艘打捞船的尾款都还没付,就等着找到远鹰号了,才能回血。
老水手指着连煋骂道:“别给我嬉皮笑脸,当初打捞远鹰号,死了那么多队友,那些队友的家人至今还没拿到赔偿款,你当我们是带你出来玩的?”
另一水手上前推了连煋一把,“大家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所有身家都压在远鹰号上了,再找不到那批黄金,全家老小跟着喝西北风去吧。”
姜杳站在桅杆下,目光沉重,没有出来维护连煋。
她压力也大,开来的这艘打捞船的尾款还未付,当年在打捞远鹰号过程中,死了十二名水手,按照当初签订的出海合同,她得赔付给每位死者家属三百万元,这些赔偿金至今还没给。
面容沧桑的老水手抽出匕首,在麻衣袖子上擦了擦,对姜杳道:“老板,我看这死丫头就是装的,肯定是她把远鹰号藏起来了,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还以为我们是带她出海旅游呢。”
姜杳看了眼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连煋,依旧保持沉默。
混乱的争执中,连煋落了水里,浪花席卷。
众人往下看,海面只有泛沫的浪花,不见了连煋的身影,大伙儿围在甲板上往下探,老水手狐疑道:“连煋这个人精得很,是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招,可别让她跑了!”
姜杳对一旁的阿瞒使了个颜色,阿瞒脱了上衣和鞋子,迅速跳入水中。
两分钟后,阿瞒从水里捞出额头上磕了个大包的连煋,连煋晕晕乎乎,眼睛半睁不睁,姜杳过来拍她的脸,往她胸口按压,她这才呛出一大口水,歪歪斜斜坐在甲板上。
“你怎么样,是不是想起来了?”姜杳问道。
连煋脑子很乱,眼睛乱瞟,四周的海面汇成一副图案,在风浪中夹缝起航的远鹰号、妈妈的面孔、姥姥站在岸边的身影、连烬幼儿时的稚嫩面庞,邵淮满是血的手
她想起来了,碎片式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帧帧闪现,又连不成具体画像,想起来了,但又想不全面。
“连煋,你又在搞什么鬼?”周围的人咬牙切齿围住她。
连煋擦了把脸,浑浑噩噩起身,推开众人,往船舱宿舍走去,她进了自己的单人宿舍,门反锁上。后面的水手欲追她,被姜杳拦住了。
连煋一个人在宿舍待了很久,头痛欲裂,拼命抓住脑子里的画面,她记起来了一些东西,记起来远鹰号在哪里,记得起来妈妈在哪里。
恍恍惚惚记起来是她砍了邵淮的手指,记起来她撞断了连烬的腿,但具体细节还是模糊的,她需要时间恢复。
众水手在外面骂骂咧咧,对姜杳也产生了不满。
一个小时后,姜杳只好过来敲连煋的门,“连煋,你在里面干什么?”
连煋揉着通红的眼,出来开门,“姜杳,你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把远鹰号带回来给你。”
“你需要多长时间?”
“不确定。”
姜杳脸色更沉,“连煋,不是我逼你,我现在也很为难,当初遇难水手的赔偿金还没付,我这艘船的尾款也没付,现在船上这些人从当初打捞远鹰号直到现在,将近四年了,都没有收入”
连煋打断她的话,“我去找人借钱,让你们先解决燃眉之急,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自己去远鹰号的。”
“你自己去?”姜杳错愕道。
连煋点头,“嗯,只能我自己去找,你们不能跟我走。”
姜杳还在犹豫。
连煋背过身去,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先给邵淮打电话,和他道歉,并让他来东西伯利亚海东岸的佩韦克港口接她。
她给邵淮打完电话,才回到姜杳身边,“我会和邵淮借钱,先给你们缓解一下,你们不要着急,我会把远鹰号找回来的。”
“为什么要一个人去找?”姜杳问。
连煋低下头,“因为我还要去找我妈妈,那是一个秘密,不能让人知道。”
姜杳神情放松了些,“我这边现在至少需要两个亿,你确定邵淮真愿意一下借给你这么多钱?”
“我还有很多朋友的,还能借的,姜杳,我们都是这么多年朋友了,你相信我一次,给我一次机会。”
“我是想给你机会,但外面那些人”姜杳也很为难,“我们现在是真的需要钱,外面那些人不可能相信你的口头支票,你说能借到钱,什么时候借到,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连煋:“我让邵淮来接我了,等他来了,就能给钱了。”
“好,那我们先回港口,等邵淮真的带钱来了再说。”
姜杳离开后,连煋一个人躺在床上,她需要钱,需要很多钱,不仅仅是要给姜杳,她想起来了,她还有一条远洋船在挪威的造船厂中,那条船也还没付尾款,她需要钱去带回那条船,才能开着那条船去找母亲。
她又给邵淮打电话,“邵淮,你订机票了吗。”
“正在订,你还好吗?”
连煋吸了吸鼻子,“我挺好的,直达的机票肯定没有,你先买到海参崴的,再看看有没有中转。”
“好的,别担心,我会尽快去接你回来。”
连煋躺在床上和他讲话,“我欠了别人好多钱,怎么办啊。”
“你要多少?”
“至少两个亿,你要是没那么多也没事,我继续找别人借。”
邵淮:“他们给你多少时间宽限,我尽可能给你凑,别着急。”
“好,你先过来吧,带一些现金过来,你不来,他们都不信我有能力还钱。”
“好。”
连煋所在的佩韦克港口,是俄罗斯最北端的城市,要从国内来到这里,并不容易。
邵淮带着两名助理,转了四次飞机,最后改为坐汽车,花费了六天时间才来到港口。
连煋和姜杳等人一直住在船上,众人把连煋看得很紧,就等着邵淮带钱来。
连煋躺在甲板上玩手机,和裴敬节打视频电话,“敬节,我是真想起来了,我没忘,以前的事情我都没忘。你再借我两千万,和之前那八千万凑够一个亿,以后我一个亿整还给你,凑个整数多吉利啊。”
裴敬节坐在书房,怀里抱着一只缅因猫,幽幽擡眉看屏幕里的连煋,“你这两天一打电话就问我借钱,到底要这么多钱干嘛,买岛建国?”
“一个亿很多吗,我在海上花销大,出去买两件衣服,吃几顿饭都没了,你就借我一点儿吧,好歹是前任,我对你还有感情呢。”连煋往嘴里塞牛肉干,口若悬河说着。
“你真的想起来了?”裴敬节狐疑道。
“肯定啊,想起来了,我们以前多恩爱,你现在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借我点钱,等我回国了,我们破镜重圆。”
连煋没边儿地胡吹,她现在断断续续想起来了一些,想起了远鹰号,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小时候和连烬玩耍的时光,想起了和邵淮交往的日子,还想起了她带乔纪年出海的画面——可唯独就是想不起来裴敬节。
裴敬节冷笑,“我们就没在一起过,你想起来个狗屁东西。”
连煋脸一红,连忙改口,“以前没在一起过,但是我以前暗恋你啊,我喜欢你呢,看到你第一眼就心动,想你想得睡不着。”
“怎么个心动法?”
“想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散步,吃饭,睡觉。”连煋打了个哈欠,“宝贝儿,再借我两千万好不好,你这么有钱,也不在乎这三瓜两枣。”
连煋不耐烦了,她已经磨了三四天了,裴敬节还是不愿借钱。
“你先告诉我,你要钱干什么?”裴敬节放下怀中的猫,凑近了屏幕看她被风吹得干裂的脸蛋。
“用来和你谈恋爱啊,我想送你戒指,送你手表,送你项链,想和你来一场浪漫的约会,但是没钱。”
裴敬节面无表情,“没钱就不要谈恋爱,约个会还得到处借钱,尴不尴尬?”
连煋摸摸后颈,“那算了,我找别人借就是了。不说了,我在俄罗斯,流量贵得很,充话费的钱都没有,再见。”
正欲挂断视频,裴敬节叫住她,“你很急着用钱?”
“谁说我急了,你看到我急了吗,我一点儿也不急。”连煋撇撇嘴,无趣道。
裴敬节端起咖啡,小小喝一口,“往哪张卡打钱?”
“什么?”
“不是要借钱吗,账号发给我。”
连煋笑出花,“好好好,我这就发给你!”
“回来后记得给我补上欠条。”裴敬节淡声道。
“没问题,我很快就回去了。”
挂了视频,连煋将自己新办的银行卡发给了裴敬节,又划拉着自己手机上为数不多的联系人,筹谋该问谁借钱。
商曜不太行,她已经记起来了,是她把商曜踢废的,商曜的钱得留着治阳/痿,不能借。
连烬的钱不用借,都是一家人,弟弟的钱就是她的钱。等她回国内了,让连烬把所有的钱给她,她拿钱去挪威付尾款,拿到当年自己下单的船,再带着连烬开船出海去找爸妈。
剩下的,就是乔纪年了,连煋想起来,乔纪年家境很不错,凑个几百万给她,估计不是问题。
她又给乔纪年打电话,一直显示无法接通,这两天乔纪年的电话都打不通,不知道是不是出海了。
她收好手机,饥肠辘辘,准备回船舱找点吃的。
前方栈道开来一辆车,一个肩宽腿长的黑衣男人从车上下来,五官精致,气质出众,在灰扑扑的港口中格外亮眼。
“邵淮!”
连煋大喊,一边朝他挥手,一边沿着甲板外廊往船头跑,头上的渔夫帽被风扬飞落地,她也不捡帽子,跑到船头,径直跳上了岸。
邵淮也加快了步伐,连煋体力充沛,跑得飞快,冲过去抱住他,跳起来两条腿夹在他腰上,“邵淮,你终于来了!”
邵淮托抱着她,有力的臂膀牢牢托着她,“你都想起来了吗?”
“一点点,想得不是很全面,但我想起来我很爱你,我特别爱你,我们回国,你再带我去看脑子,好不好?”
邵淮仰面吻在她的下巴,“好。”
连煋从他身上跳下,还是抱着他,拉他的左手,低头看无名指上的疤痕,“我想起来了,你的手指是我弄的,但我还没想起来是因为什么才砍了你的手指。你告诉我吧,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应该是不小心吧。”邵淮搂住她,并不太想提及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