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连煋一整天都把乔纪年送的望远镜挂在脖子上,跑上跑下干活儿也不摘,顾盼神飞,仿佛是她的勋章。
邵淮凤眼微眯,瞳仁暗沉。
这人到底是有多喜欢这望远镜,至于吗?
乔纪年窃窃自喜,舔唇咂嘴,“啧啧,一副望远镜就开心成这样,有时候就觉得吧,她心思挺单纯,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邵淮屏声敛息,沉默以对。
两个男人坐在日光甲板的竹编宽椅上,远眺前方的水天相接。
坐了会儿,水手长过来找乔纪年,先是和邵淮打了声招呼。而后向乔纪年报告关于驾驶舱养护和航行日志的问题。
乔纪年敛去懒散,认真听着,时不时应两声。
报告完事情,水手长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瓶,喝完里头的水,空瓶随手放在桌子上,移步转身要离开。
乔纪年剑眉紧蹙,怫然不悦,瞳光裹了冷霜,“把垃圾扔垃圾桶里啊,放这儿干嘛?”
水手长毫不在意,无所谓道:“太远了,懒得去扔,反正等会儿清洁工也会来收拾。”
水手长挺年轻,基本上是乔纪年带他跑船,两人关系不错。
乔纪年长腿一伸,不轻不重在水手长小腿上踢了下,“清洁工不是人吗,赶紧扔了去,以后再让我看到你乱扔垃圾,罚死你。”
“哦,马上扔马上扔!”水手长急忙捡起瓶子,疾如旋踵跑了。
乔纪年起身,跨上前两步,来到栏杆跟前。
手肘撑在栏杆上,眯眼朝下看,看到连煋拿着扫把到处转悠,偶尔上前和人说话,摘下脖子上的望远镜给人家。
对方玩了会儿望远镜,又还给她。
廊道上人不少,影影绰绰,他也没看清楚连煋到底在干什么,看她得意的模样,只当是她在和别人炫耀望远镜。
他挺高兴,连煋到处炫耀,说明她喜欢他送的东西。
不过看了一会儿,又窝了火,这炫耀的次数也太多了点,就他看到的这点功夫,望远镜已经被三个人玩过了。
他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很强,不想被人这样子轮流玩弄,郁气渐涌。
连煋需要在自己负责的甲板层不断巡逻,哪里脏了都得及时清理。她给五个人玩了望远镜,赚了五美元后,来到第九层甲板巡视卫生。
乔纪年和邵淮都还坐在甲板上。
不等他们开口,连煋自己提着拖把跑过去打招呼,春色满面,“董事长好,大副好。”
邵淮点了个头,算是回应。
乔纪年站起来,不由分说,上手帮连煋把歪斜的衣领翻整好,开门见山,“喜欢我的望远镜吗?”
“喜欢!”连煋仰面看他,小鸡啄米点头,难掩兴奋,“特别喜欢!”
“那你一直给别人玩干什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让别人摸来摸去像什么话。”
连煋有理有据,“有好东西就要和别人一起分享,他们都是我朋友,别那么小气。”
“你朋友真多。”乔纪年把她按在椅子上,“你坐着歇会儿吧,跑来跑去,不累吗。”
“那你去帮我打扫卫生。”连煋下巴擡高,手里的拖把递给他,“你以为我不想坐着休息吗,饱人不知饿人饥。”
“行,帮你搞就是了。”乔纪年慢悠悠去帮她拖地。
连煋确实累,事务长给的手机有记录步数的功能,这才一早上,她就走了两万步了,小腿都酸了。
她斜瘫在椅子上,嘴角噙着笑,侧头偷看邵淮,“董事长,你要不要玩我的望远镜?”
“不玩。”邵淮抿了口咖啡。
连煋萌动的春心被咖啡香味取代,盯着邵淮无可挑剔的侧脸。咖啡浓郁香味袅袅腾升,连煋咽了口水,想喝。
“董事长,这咖啡好喝吗,闻着还挺香。”
“你要喝吗?”
“不用了,我就问问。”她假意推辞,手已经摸进口袋的瓶子。
“办公室里有杯子,自己去拿吧。”邵淮道,托盘上有咖啡壶,不过只有两个杯子,一个是他的,一个是乔纪年的。
“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喝了,就是闻着挺香,所以问一下。”她把放在宽阔口袋的杯子拿出来,“我有自己的水杯,用这个喝就行。”
邵淮垂眸看过去,她所谓的水杯,是一个老干妈的玻璃罐,洗得很干净,里头还装有半杯水。
“你用这个当水杯?”他忍不住问。
“是啊,我室友给我的。”她很宝贝这个玻璃罐。
每一层甲板都有茶水间,里面免费提供一次性纸杯。刚开始几天,她渴了就跑茶水间里喝水,后面嫌麻烦,跑来跑去太累,就用了个塑料瓶当水杯。
但塑料瓶就只能喝凉水。
尤舒正好有瓶老干妈吃完了,连煋把老干妈罐子里里外外洗干净,用来当水杯,这样就可以装热水。
连煋拧开老干妈玻璃罐,双颊绯红抿着嘴笑,握住咖啡壶把手,斜斜一倒,棕色的咖啡盈满她的老干妈罐子。
邵淮目不斜视盯着她的动作,瞳色复杂。
他没有吩咐过事务长要特殊对待连煋,甚至于,整条船上,只有他、乔纪年和船长知道连煋的身份。
不过,船长对连煋也不熟悉。
船长是名女船长,四十五岁,航海经历优秀,十分难得的人才。
在海航这块,我国目前注册船员的女性大约25万,占船员人数是15%左右,逐渐打破以前船员只招男性的惯例。
船长叫许关锦,以前在国内担任科考船的驾驶员,多次开船前往南极和北极,是一名出类拔萃的掌舵者。后来,瑞士有名的邮轮公司高价聘请她担任大型邮轮船长,她在瑞士的邮轮公司工作了挺多年。
今年,许关锦被邵淮以丰厚的条件挖了过来,担任灯山号的船长。
除去许关锦自身优越的条件外,邵淮费劲心思挖她过来,还有一个原因。
三年前,连煋离开后,邵淮意外在某个邮轮报道中,看到连煋的身影。
不断查探,他联系上了许关锦。
许关锦说,当年连煋一个人风尘仆仆来到瑞士,提了厚礼登门拜访她,希望能入门拜师。
许关锦看了她的资质和航海经历,觉得不错,给她安排了驾助的职位,带她出了三次海。连煋学习东西很快,最后那次出海,已经可以自己掌舵了。
回来后,连煋拜别了她,送了她几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就离开了瑞士。
离开后第一个月,连煋还会给她发消息问好,或者问一问技术上的问题。第三个月后,就基本断了联系。
邵淮把许关锦从瑞士高薪挖过来后,和她聊过很多次,希望能找到连煋的线索。
但许关锦也不了解连煋的私生活,她只大概能猜到,连煋似乎是想自己开船穿越北冰洋去北极,但什么时候去,去北极要干什么,她就不得而知了。
他曾问过许关锦,“您觉得连煋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关锦道:“非常聪明,勤奋好学,对航海很有天赋,我当时想把她留下来好好培养的,结果她还是走了,留都留不住。”
*
乔纪年拖完地回来,心酸和嫌弃掺杂地看着连煋,攒眉蹙额,“毒妇,你已经进化到这个程度了吗,老干妈兑水喝?兑水椰汁满足不了你了?”
“你叫我什么?”连煋歪头,没太听清乔纪年对她的称呼,但隐约觉得不是什么好词,横眉竖目地问道。
“没什么,叫你小宝贝呢。”乔纪年在她旁边坐下,“你到底在喝什么?”
“咖啡啊。”连煋舔舔嘴唇,又喝了一口。
“咖啡冲老干妈?”乔纪年夺过她的老干妈玻璃罐,查看里面的液体。
连煋又抢回来,“你真讨厌,这是我的水杯。”
“厉害。”
乔纪年也拿起自己的咖啡,慢条斯理喝着。
他单手玩手机,不知刷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对邵淮挑眉,戏谑道:“嘿,他又在发疯了。”
邵淮神色淡然,接过他的手机,眼睫垂下。
手机屏幕上是乔纪年的朋友圈。
停在界面上的,是个叫“商曜”的人最新发的朋友圈:连煋,这辈子别让我再看到你,不然弄死你!有种你就躲在外面一辈子,别回来,不然我真会弄死你!
邵淮看完屏幕上那串杀气腾腾的文字,面无表情把手机还给乔纪年,嗓音澹然冷淡,“私聊一下他,让他删了。”
乔纪年没私聊商曜,而是直接在那条朋友圈下评论:赶紧删了,不然我也弄死你。
商曜没理他。
乔纪年将手机倒扣在桌面,目光越过连煋,和邵淮说话,“咱们这次要是把她带回去了,商曜会不会真提刀过来?我还真有点担心那个疯子。”
邵淮也不回他的话,而是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商曜,给他发了消息,只有两个字:删了。
商曜很快给他回复:滚!
乔纪年探过头看邵淮的屏幕,看到那个“滚”字,不禁笑了,他又用自己的手机给商曜发私信:赶紧把朋友圈删了,不然我报警了啊。
商曜也给他秒回:你也滚!
乔纪年笑出声,下巴稍稍指向坐在一旁豪饮咖啡的连煋,继续和邵淮说话,“她到底对商曜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能让他恨到这个地步,难道比你还严重?”
“我怎么知道。”邵淮古井无波,端起咖啡杯,眺望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
在他们那一圈人里,最痛恨连煋的,当属商曜。
但连煋到底对商曜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商曜自己也不说,连煋也是藏着掖着。
三年前,连煋离开前的一个月,商曜突然疯狂找连煋,几乎是提着刀找人,双目猩红,像发疯的野兽,找到和连煋有联系的人,面目狰狞可怖地问:连煋在哪里,让她出来!
那时候连煋已经东躲西藏了,但还没离开国内,偶尔还能联系得上她。
没人知道连煋对商曜做了什么,只见到商曜每天阴鸷疯狂地说,他要杀了连煋。
本来风趣幽默、矜傲翩翩的贵公子,几天内换了个人似的,咆哮如雷,暴虐癫狂地发脾气,摔东西,叫嚣着要收拾连煋。
他疯狂到什么程度,发布了寻人启事,悬赏一个亿找连煋;甚至找了顶级的私家侦探要找连煋;还去报警,说连煋骗了他的钱,让警方帮忙找连煋。
警察让他解释被骗的来龙去脉,他也言辞闪烁说不清楚。只是一提到连煋,气得拳头握紧,指甲掐进掌心渗出血。
他的疯狂让周围人都知道了,邵淮去找到他,问他,连煋骗了他多少钱,他帮连煋还。
商曜笑得癫狂,一会儿说一千万,一会儿说八千万,一会儿又说十个亿,说不出个具体数字,也给不出连煋骗他的证据。
邵淮问他,连煋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商曜一脚踢翻茶几,双目红似滴血,也不说缘由。
疯狂找了十来天没找到连煋,他开始在社交账号上发疯,每天在朋友圈咒骂连煋,说要杀了连煋,骂她是狂徒,说让她最好别再出现在他面前,不然他不会放过她。
乔纪年也去找过商曜,问他,连煋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他赤红着眼,瘫在地毯上喝酒,酒瓶子砸在茶几上,头埋在双臂,带着哭腔继续骂连煋,说连煋毁了他。
连续半个月,商曜都在朋友圈怒骂连煋,说要杀了她。
邵淮找他谈了几次,无济于事。于是亲自到警局,以恐吓威胁、散播暴力言论为由报警。
警察看了商曜发疯的朋友圈,去找到他,带到警局,勒令他删除所有骂连煋的动态。进行了批评教育,让他写了保证书。
回来没两天,商曜又在朋友圈怒骂连煋。
邵淮继续报警,他发一次疯,邵淮就报一次警。
屡教不改,商曜被以寻衅滋事为由拘留了十五天,并处罚款。
从派出所出来后,他收敛了很多,但脾气越来越古怪,每天戾气绕身,暴戾恣睢。
当连煋的“死讯”传来后,他沉寂下来了。不过偶尔还是会发疯,神经质地在朋友圈骂连煋几句,骂完后又删除,装作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