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尤舒帮连煋清扫好她负责的所有区域,回到宿舍,天都黑透了。
连煋还在酣梦,她睡觉挺安静,抱着被子,和顺蔼然。
“连煋,你吃饭了没,再不去,餐厅的菜都没了。”尤舒脱下保洁外套,抖了抖,挂在椅背。
连煋不是被尤舒叫醒,是自己饿醒的。她睡眼惺忪,抻起身子,摸出枕头压着的手机,“哎呀,我居然睡了一个小时,还没去打扫卫生呢,完蛋了!”
径直从上铺一跃而下,发出极大声响,尤舒都吓了一跳,“你小心点,别摔着了。”
连煋风风火火扯起工作服,囫囵往身上套,“来不及了,得去拖地呢。”
尤舒按住她,“我已经帮你打扫好了,刚才主管呼叫你,对讲机响半天你都不醒。我看你睡得沉,就去帮你弄了。”
“尤舒,我的大恩人!”连煋感激涕零,弯身在床架边的蓝色水桶翻找东西。
水桶是她今天在外面买的,里面是一些日用品。白日出去拎包时,她抽空在路边买了水桶、洗发水、两套内衣裤、一块香皂、一套运动服。
都是挑最便宜的买,但也能用能穿。
她在水桶最底下,拿出一瓶MIX苹果汁,“给你的。”
尤舒接过,低头细看,甚是差异,“这么贵,你自己买的?”
这款MIX饮料,在欧美富豪人群中很流行,选用最优质的水果榨汁浓缩而成,价格折合下来,一瓶得七百元人民币。
“不是,我哪有钱买这么贵的,是那个秦小姐请大家喝,每个人都有,嘿嘿,我也蹭了个便宜。”
尤舒往她的塑料桶里看去,“留给我了,那你呢。”
连煋抽出纸巾,豪横擦脸,“我在外面都喝够了,喝了好几瓶呢。”
秦甄其实只请了每人一瓶,连煋没舍得喝,留着回来给尤舒。
她把新买的衣服和全是汗的工作服扔桶里,匆匆拎出去。
来到船尾的员工专用洗衣房,这里有洗涤烘干一体的公共洗衣机,洗衣液也是免费的。她把工作服和新买的运动服都扔进洗衣机,内衣裤则是手洗,回来晾在宿舍的浴室。
邮轮上是恒温空调,房间里很干,湿衣服挂一晚上基本就能干。
她快马加鞭去吃了饭,回到宿舍匆忙安排明天的计划。
今天游客回船后,邮轮在下午六点就起航,离开了毛里求斯的路易港。
按照原定行程。
邮轮于今晚航行一整晚,明日八点将抵达法属留尼汪岛的拉波塞雄港,并在拉波塞雄港口停留一天,让游客们上岸观光。
留尼汪岛是法国的海外省,归法国管辖,位于印度洋西部,是个火山岛,以旅游业为支柱产业。
这个岛是法属岛屿,对于中国游客,除了拥有法国长期居留卡的人可以免签,其余的普通游客都需要法国签证,才能登岛入境。
连煋猜测,她是没办法拿着尤舒的护照和签证蒙混过关了。
毛里求斯对中国游客免签,邮轮停靠的路易港又是个自由港,管理不严,这两天才让她钻了空子。
但对于需要法国签证的留尼汪岛,估计审查程序会很正规,如果真需要人脸识别,那她铁定没法混进去。
不过,即便不能混进去给客人拎包。她还是打算介绍别人去,自己赚一赚中介费。
如法炮制,在尤舒微信工作群里,找到明天轮休的海员,一一在支付宝上私聊,问人家想不想当拎包员赚外快。
把有意向的人,都拉进她在支付宝上的“灯山号拎包小分队群”里。
又在另一个全是游客的“灯山号拎包服务群”里询问,有没有人明天需要拎包服务。
两个群她分开管理,游客一个群,拎包员一个群,绝不让双方人员串通。主要避免有拎包员跳过她,自己接私活儿。
她花了这么大力气组建这个拎包组织,一个一个房间敲门去拉取客户群,这两美元的中介费,是她该赚的。
这次联系到了13名拎包员,每个拎包员对接两到四名游客不等,总共服务40名游客。
邮轮只会在留尼汪岛停留一天的时间,导游会带着客人选择岛上比较有代表性的景点——西拉奥斯冰斗,需要坐公交车,再徒步盆地景区内。
这个时段的公交车票价是2欧元。
她提前和游客说好,拎包员是全程跟着服务,包括拎包、跑腿和拍照,作为雇主的游客,需要报销拎包员的车费。游客们也都同意。
至于明天的午餐,领队没有在岛上安排团餐。
邮轮是下午六点起航,提前一个半小时关闭登船通道,游客们差不多在岛上玩到3、4点就得回来。午餐需要游客和拎包员自行解决。
大家都是随身带点吃的,等观光完毕,再回到船上吃正餐。
连煋在笔记本上,笔尖不停,刷刷记录信息。
一样的套路,先去敲响每位客人的房间,提前收取每人22美元的拎包费,以及2欧元的公交车票,再把拎包员的名字和电话号码给客人。
一通忙活下来,已经是半夜,尤舒都睡着了。
连煋关了灯,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继续在纸上算账。
这两天在毛里求斯赚的拎包费、小费、中介费,加上明天留尼汪岛的中介费,减去第一天的车票钱,以及花了55美元买的日用品。
算下来,她手里现在有343美元。
所有钱整整齐齐码好,放进尤舒送的福袋,挂在脖子上,这才安心睡去。
次日一大早,她就起了。
邮轮是八点停港,八点后,游客们会陆续下船。
她提早起,去敲门叫醒13名拎包员,七点半提前在第四层甲板的出闸口等待。
闸口一开,舷梯放下,她就带着拎包员们下去了。
她还带了尤舒的护照复印件和签证,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混出去。如果可以,就出去后再临时找自己的雇主,不行的话,再回来。
经过安检区、体温检测区,来到入境关口。
如连煋所料,这里的口岸管理严格,不仅要出示证件,还得进行人脸识别,本人和护照对应得上,才可以出去。
她带着13名拎包员在等候区候着。
等到游客们出来了,她亲力亲为,把每个拎包员领过去给雇主,让雇主和拎包员可以一起排队过入境检查,以免人太多会走散。
连煋记忆力超乎常人,清楚记得每个雇主和拎包员的脸,有条不紊进行对接,专业度极高。
以至于,所有人对她的话深信不疑,都认为拎包服务是受邮轮官方统一管理的服务。
她吹牛不打草稿,说自己是灯山号拎包服务部的经理,雇主和拎包员信以为真,甚至有人礼貌性称她一声“连经理”。
她挺谦虚,举手投足间晏然自若,摆摆手笑道:“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小连就行。”
秦甄也要上岸玩,以为今天也是连煋帮她背包,结果连煋给她安排了个新面孔,一个年轻男生,她秀眉微蹙,“连煋,你继续跟着我呗,干嘛安排新人。”
连煋不敢说,她没有护照和签证,根本没法上岸。
要是泄露了她是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流民,她组织的这个拎包服务群,就没信服力了,说不定还会被举报到事务部那边去。
她笑着抱歉,“秦小姐,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不休息,还要兼顾船上的工作,就不能陪您出去玩了。下次啊,下次一定给您拎包!”
“那好吧,下次你得跟着我哦,我可不习惯用新人。”
“一定一定。”
目送所有雇主和拎包员过了关卡,连煋才返回甲板上。
一路小跑,来到员工餐厅,凭工作证领了牛奶和面包,以最快的速度吃完。
坐电梯至第六层甲板,打开工具间取出拖把、自动清洁转桶、抹布,一气呵成来到外围廊道,熟练地打扫卫生。
今天她速度慢了很多,不疾不徐地打扫,炙阳快当空了,才扫到第九层甲板。
路过董事长办公室,贼头贼脑探身去看,只是好奇想看看邵淮在不在。侧首斜视,猝不及防对上邵淮的视线,两人莫名其妙对视了几秒。
连煋先尴尬了,眼睛乱瞟,“董事长,早上好。”
邵淮稍微点头,表示回应。
连煋这两天赚到了点小钱,有点儿暖饱思淫.欲的意思,看到邵淮优越的五官,又起了撩拨心思。她艺高人胆大,又想追人家了。
她在外头打扫卫生时,从垃圾桶捡到一个纸壳子
*
邵淮神色复杂看着桌上的纸箱,纸壳子似乎还被人踩了一脚,侧面瘪了一大块。这女人甚至都不舍得花费力气修整一下,就拿来送给他了。
一个被别人踩了一脚的纸壳子,他用来干嘛?
“送你的,你收下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她下巴擡高,拖把当拐杖一样杵着,得意洋洋。
“不需要。”邵淮不动声色,目光落回手中的文件。
“你看不起清洁工?”她总蛮横地抛出这句话。
“没有。”
“那你怎么不收我的礼物?”
他幽幽擡头,漆眸冷淡,看不出情绪,“我要一个纸箱做什么?”
连煋拍了拍纸箱,“你可以用来装东西啊,用来装文件,装书,装衣服也可以。”
邵淮默然。
连煋笑了,拐弯抹角表明心意,“我是喜欢你才送你,礼轻情意重,我现在没钱,以后有钱了,会送你更好的。”
男人不易察觉的笑意藏在嘴角,“谢谢,我收下了。”
“那我就走了啊,您先忙。”
连煋还有点害羞,不自然地摸摸后颈,拎起拖把跑了。
邵淮望着她离开的方向,听不见她轻快的脚步声了,才上手摆弄桌上的纸箱,强迫症地把凹瘪的一面摁得板正,放到办公桌底下。
连煋在外干活儿,站在甲板上,遥遥观瞻远处,可以看到留尼汪岛上的秀丽风景。
留尼汪岛是火山岛,沿岛为热带雨林气候,海边有白色沙滩。内地是山地气候,植被茂密,三面峭壁环绕的冰斗风貌,巍峨壮丽,气凌霄汉。
岛上著名的景点就是西拉奥斯冰斗和萨拉济冰斗。
冰斗是一种冰蚀地貌,山地被山川侵蚀后,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刻蚀成三面环陡崖的凹地,景色十分壮丽。
连煋看得出神,身后清澈的男声突兀响起,“好看吗?”
她扭过头,发现是乔纪年,穿着大副衬衫制服,白色衬衫短袖,白裤子,海员帽、肩章、领带都齐全。
“对面好看吗,看你盯老半天了。”他总是带了点纨绔公子作风,气质慵懒,长腿一迈,懒散跨步,很不正经。
“你来这里干嘛?”
“来帮你打扫卫生。”他眼尾上挑,凤眼促狭,拿起连煋搭在栏杆上的拖把,装模作样拖了两下地。
歪头盯着连煋看,管她真失忆也好,假装也罢,他都必须从她身上讨回点东西,他当初被骗的不仅是五百万,还有别的东西,他那么信任她,一心一意想和她出海。
满心欢喜在码头等了一天一夜,一整晚打着手电,站在最显眼的泊位边上。后半夜下了小雨,他突然发起烧,也不敢到避风屋里躲雨,生怕连煋开船来了会找不到他。
就那么淋着雨,手电举得很高,一直等,一直等,海面上浓稠的黑被朝阳彻底瓦解。
太阳升起来了,连煋没有来接他。
连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皱了皱鼻子,“你怎么老是抽烟,上次见到你,你也抽烟了。”
“没办法了,记得和你说过吧,我以前被骗了五百万。被骗那段时间特别低落,行尸走肉一样,就染上烟瘾了。”
连煋灵机一动,神神秘秘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对他招手,示意他靠近过来看,“送你个宝贝,怎么样?”
她说话时,气息扑在他侧脸,乔纪年有些不自在,耳垂没由来发热,伸手拿过她的东西:一个金属打火机,是地摊货,都掉漆了。
“你哪来的这个?”他问道。
“我自己买的,就想着送给你。”
这是连煋打扫卫生时,在垃圾桶捡到。她身无分文,清理垃圾桶时,习惯性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捡回去用。
“干嘛要送我,有什么企图?”乔纪年突然警惕。
“你怎么老是揣测我,我是喜欢你才送你的,别人我还不送呢。”她面不改色道。
“哟,真新鲜,你居然这么好心。”乔纪年嘴角笑出一颗白净虎牙,他平时笑得吊儿郎当,露出这颗虎牙时,显得清爽了许多。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还真有点怕又上了连煋的套,打火机塞回她口袋里,“不要,我可不敢要。”
连煋急了,拉起他的手,强行把打火机放他手心,“我看你天天抽烟,才想着送你打火机的,收下,我一点儿心意。”
乔纪年还想推却。
连煋板起脸,“你是不是看不起清洁工?”
他哭笑不得,“行行行,我收下行了吧,谢谢你的礼物,太珍贵了。”
连煋眉目舒展开,朝他摊开五指,抿着嘴,笑得羞涩,挺不好意思。
“干嘛?”他警惕道。
连煋:“五美元,这打火机给你了。”
“不是说送我的吗,怎么还要钱?”乔纪年瞳光逐渐幽怨,“船上禁止倒卖东西,我叫保安了啊。”
“哪有,不是倒卖,打火机是我送你的,五美元是小费。”
连煋也担心乔纪年会揪她辫子,旋即装得一脸无所谓,“又不是强制让你给,小费嘛,你想给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咯。”
“那我就不给了。”
“不给就不给嘛,我也没有很想要。”她抢过拖把就想走。
“我也没有很想要”乔纪年语气夸张地学她说话,拉住她,往口袋摸了摸,摸出十美元给她。
连煋接过钱,笑容藏不住,慢吞吞叠好,拉开保洁外套拉链,打开挂在脖子上的红色福袋,把钱放进去。
“你用这个装钱?”乔纪年皱眉问。
“对呀,我都没钱买钱包,这个还是我室友送我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乔纪年心古怪地拧巴了下。
连煋离开的那三年,他无数次咒骂这个女人,希望她恶有恶报。他曾下定决心,有生之年还能碰到连煋的话,一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报复她。
现在,她似乎真的得到报应了,落魄至此,他反而没那么想报复她。
看她这寒酸样,心里挺不是滋味。
“和我道歉吧连煋,咱俩还好好的。”他忽然道,像在自言自语。
“对不起咯。”连煋还在低头整理小福袋,以为乔纪年在说她强买强卖的事,随口回道。
“你这个人真是,无可救药了。”
说话间,身后有轻微脚步声传来,邵淮缓慢走来,站到连煋身侧,两指夹着一张十美元的纸钞递给她。
连煋见钱眼开,先是接过钱,才问:“董事长,怎么给我钱啊,这多不好意思。”
“小费。”邵淮薄唇轻启,简略瞥过乔纪年,又淡声补充了句,“你刚才送的纸箱。”
“太谢谢您了。”连煋匆忙又打开挂在脖子上的福袋,把钱放进去。
“真没意思。”乔纪年神色恢复往日的懒散无赖,扯了扯连煋不合身的工作服,“小保洁,走,带你去岸上玩。”
“我没钱。”
“哥哥请你。”乔纪年朝船头方向走。
连煋跃跃欲试,对岛上的冰斗风貌垂涎欲滴,快步追上去,“你真的请客?带上我室友一起去好吗,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行。”
走了没两步,连煋幡然醒悟,脚步猛地停下,“哎,可是我没有护照和签证啊,身份证也没有!”
乔纪年一拍脑袋,还真是,他过来找连煋,本是闲得无聊了,想带她上岛玩一圈的。
只好又转身回来,“你还真是麻烦,算了,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