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 正文 第131章 做官那点小事
李知远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做恶梦,他直接面朝酒碗倒桌上了。陈守义直接溜桌子底下去了。陈守拙也想溜桌子底下去,可那是他亲妈，他只能站起来架着九舅太太，说：“娘,你喝醉了。”
陈大舅瞪亲兄弟一眼,陈九舅放下酒碗,从另一边架住他老婆，两个人想把九舅太太架出去。姑太太和姑老爷都没表态，乐呵呵看着这桌，九舅太太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一边挣扎一边说：“青阳，做舅母女婿啊。”
小青阳向来是个调皮胆大，冲赵恒挥拳事儿他都干过,区区一个九舅母，他是不怕滴，他只天真活泼又无邪可爱问：“淑媛妹妹有没有我英华嫂子能干？我可不能被大哥比下去，一定要找个比我嫂子能干媳妇儿。”
哄堂大笑哇，李知府笑骂：“臭小子，人小心大，还想找个比你嫂子能干媳妇，你做梦去吧你。”
小青阳跳起来放赖，“我怎么找不到？先生说我学问曲池府数一数二，明年我还能去京城考试，我才十一岁，我哥十一岁时能上京城考试？”
李知远用手臂撑着桌面爬起来，笑道：“青阳比哥哥厉害多了，将来一定能找个比你嫂嫂还有本事媳妇。”
陈夫人脸色不大好看，若是青阳和淑媛都有十六七，淑媛也出挑，两人又合得来，她是不介意给青阳定娘家侄女。现两孩子都只有十岁出头，给两个没定性孩子定亲十分之不靠谱。九弟妹不晓得背着人和她私底下商量。当着全家上下面说这种话，被妯娌们笑话也是自找。所以她虽然脸色难看，还是夹了一筷子菜到小碟里，自顾自慢慢吃着。
陈夫人装看不见，九舅太太挣扎就显没什么力量，陈守拙都没顾得上等他爹，半扶半拖就把他娘弄出去了。剩下人该吃吃该喝喝，大家看陈夫人脸色，都不敢提方才事，只当九舅太太是真醉。
陈大舅和李知府商量孩子们过完年去京城赶考事儿。因为青阳过完年要去金陵参加江南六省童子试复试，到时候李大人和陈夫人肯定要有一个陪着去，芳歌明年五月要嫁，，还得留个人家，所以李知府就请陈大舅走一趟京城。陈大舅答应了，李知府就使人和王翰林那边说。
腊八放榜，王家也摆庆功宴，连耀文两口子都从杭州赶过来了，儿子侄子女婿陪着老翰林坐书房外间，柳三娘带着女儿们和儿媳妇侄儿媳妇坐里间。至于梅十五娘，王瑶华留她看家，柳三娘替自家王二郎着想，也觉得没必要喊外人来家吃这个饭。
大家至亲骨肉，吃饭说话没什么忌讳。说起翰海楼吹吹打打送翰林小姐陪嫁藏到三省草堂来，瑶华笑话英华没嫁出去，嫁妆已经府城游过街了。英华就瞅着玉薇笑。
玉薇极是得意，笑道：“咱们家十套书是七折拿来不算，我还和他们订了合同，三年之内他打我们家翰林小姐招牌卖书，利润三七开，这三份利润英华取二份，我厚着脸皮取一份，半年结一次帐。英华，这次赚不错吧。”
英华啐她，笑道：“劳驾你还价，你就把我卖了换钱，有你这样做嫂嫂！”
这个堂嫂真能干，人家买书多还价，她不只便宜买到书，还能替她们家英华扬名晒次嫁妆，还给英华和她自己挣到钱。能人啊，王瑶华真心佩服，冲玉薇拱拱手，谢她道：“多谢多谢。”
玉薇还礼道：“哪里哪里。”因为这次好处没给瑶华弄上，她就说：“贵本家出嫁女孩儿想必不少，若是要买书陪嫁，大娘子写个字儿把我，咱们赚别人钱就算了，亲戚们还是老老实实叫翰海楼打折罢。”
瑶华领她情，举杯谢她，两个聪明人含笑对饮，满室春风。
黄氏今天非常满足，丈夫州试考过，也算是有出息。轰动曲池府藏嫁妆，不只她大姑子小姑子有，她也有两套到手。英华还把自己嫁妆匀了两份儿出来给侄女玉珠和雪珠，婆婆连单子都给她看过了，家俱，首饰和衣裳衣料虽然都没有，但是这半套份量可不轻，全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好东西，一千两银都不一定能置办得来。这套藏书，值钱不必说，要紧是风光体面。曲池府里没有几个女孩儿陪嫁得起。本来黄氏还替两个大点女儿犯愁，不晓得这个嫁妆怎么攒。没想到婆婆和小姑子不声不响就给凑了两份体面嫁妆，黄氏心里感激很，添酒添菜十分殷勤，便是对着玉薇，她都客客气气地。
外头桌上，王翰林一边吃酒，一边和子侄婿们说赴京赶考注意事项，过几日去府衙领路引，还要给知府大人和学官送礼，照着王家家境，送知县他们几个都是规定八大十三小那二十来样，现任学官家境不太好，就直接送米票，所以明日王耀祖还要亲自去府城粮店写米票。又教他们送礼收礼诀窍。这些事情休说王家子弟听着鲜，就是梅四郎，他老子是任过一任扬州知府，他都听出了神，一边心里默记，一边桌上画圈圈。
梅大人做官搂钱不行，一来是读书人风骨犹不肯从众，二来，有好心人要指点他潜规则他嫌污耳，久而久之人家晓得他迂，也不来烦他。梅大人家当然不会说这个教坏儿子。梅十九郎头回听说很是惊奇，他年纪小长辈都疼他，所以他胆子也大，直接问：“为什么送礼送一样，人家要是全收就是不喜欢你，点收几样就是与你留体面？”
王翰林笑道：“大家都那么干，反正就是个意思。你能把这套礼备齐全了送出去，表示做官那套你差不多是晓得。官儿呢，点收你几样，就表示他晓得你懂做官那套，要是他愿意和你结个善缘，就是固定那几样他收下。要是一样都不收，或者是嫌你礼轻了，那是贪官，或者他抱大腿跟你家靠山不是一路人，虽然他取了你，但是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心里有数自己就不要往上贴。全收呢，要不是他又傻又贪，肯定是够精明，看穿你没靠山，将来不会有大出息，不收白不收你。所以你们以后去送礼，都不用跟人打听，只要人家大门口守着，看送进去礼，看他收谁，收了几样，又肯不收谁，顺着藤儿就能把人家关系理出来。”
梅四郎若有所思，王耀祖皱眉为难，王耀文倒是笑嘻嘻，王耀廷和梅十九都有点茫然。
王翰林指指耀文，又指指梅四郎，笑道：“你们两个不要愁，耀文娘子是个能干。瑶华也懂一点。”又指耀廷和梅十九说：“你们两个也不要急，官儿做兴头人家女孩儿多少都懂点。将来说亲时让你们师母把把关，给你们俩挑能干姑娘为配，这些事都不用你们自己去操心。”
王耀祖脸上皱纹都出来了，他老婆可不怎么能干。王翰林看着大儿子叹了口气，说：“你若是得了官，我和你母亲跟着你到任上去罢。”王耀祖这一回才松了一大口气，站起来说：“多谢爹爹。”
耀廷听说王翰林要把柳氏给他说亲把关，甚是为难，鳖了好半天才说：“二叔，我听人家说京城作兴榜下捉婿，专捉我这样。若是被人家捉了去，我又不晓得人家女孩儿能不能干，我怎么办？”
外头桌上还没怎么样，里头桌上瑶华笑连酒杯都跌地下了，玉薇扭过脸笑花枝乱颤。英华一口酒喷她自己裙子上了。柳氏笑那没么厉害，筷子上夹那块豆干掉桌上了，筷子尖儿还颤——
耀廷和他嫂子关系不错，因为里头那桌他嫂子笑声响，他就吼了一嗓子，问：“嫂子，你笑什么？”
玉薇笑道：“你就是中了状元，也无人敢捉你去，死心罢。”
“你小叔子除了穷点，又高又帅又有学问，人家怎么可能不要我！”耀廷脸皮厚很。
王翰林笑着冲二货侄子招手，“你坐下来罢。榜下捉婿哪是那么容易事。打算榜下捉婿人家，考生进京就要开始打听。捉进士回家不是送你个美娇娘那么简单事。你娶了人家女儿，他家扶持你做官，你要替他家谋好处，人家不只要你有本事，还要你身家清白无依无靠。你们几个都是楚王人，进京考试，楚王人自会照应你们，榜下捉婿这种好事轮不上你们。”
“这次曲池州试多取二十名，其实就是楚王替你们求。”耀文老婆有本事，他晓得事就多一些，“不然咱们全都取了，，曲池府考生一定会闹起来。”
若是只取四十个，三省草堂能考三十多个，估计几个阅卷子知府知县就要集体被参了。发榜前礼部发文，借着扰民理由让曲池多取二十个，又明写是楚王求皇帝。这二十个名额是给谁还能不清楚？所以曲池府知府知县们收到公文凑一处核计，干脆拆了名封把春天聚一起施药那十来个卷子都找出来了，顺便连王家关系户都翻了一下，凑够了二十个人，剩下再公平评卷录取。他们以为三省草堂这十来二十个挪开，三省草堂卷子又经过他们眼，有印像他们都不取，便是偶有漏网之鱼，能再取一两个，对曲池府别考生来说都很公平。一个三省草堂能取二十人，虽然人数有点多，但是也说得过去，他们也没想到居然又取了十来个。
王翰林狡猾啊，他也怕三省草堂考得起人太多，考官们怕麻烦会人工涮几个下来，所以州试他把有指望能考上卷子都藏起来。阅卷大人们就是来三省草堂看过，也不晓得他们录取了几个三省草堂学生。他这一招比上一回逼考官们公平录取还损。一百来人三省草堂复习备考，县试全中，州试能取三十多人，哪怕有水份呢，有关系也是实力一种，本朝除了他王翰林和李大人，还有谁能办得到？
王翰林等州试录取名单一出来，就把考取那三十来位卷子都贴出来了，一个字评语没有，就等没过州试考生拿着卷子来比一比。他这个问心无愧姿态一摆出来，本来还有些须小声音小动静，都偃旗息鼓。三省草堂得过州试那三十来位，绝大多数都是考得起，偶有两三个人家觉得他考不大行，但是——春天时候人家带着郎中带着药满曲池府送药来着，人家命都不要为全府乡亲奔波几个月，曲池府本府没人敢说他不是。便有没长脑子说，听人都要骂他：他文章就是比你好，就该取他。
曲池府考生和百姓州试发榜之后情绪稳定。别府听说三省草堂考出来三十多个，相当一部分考生情绪很不稳定。凭什么曲池就要多取二十名？凭什么三省草堂就取三十多名。这里头肯定有猫腻！
隔壁曲江府落榜考生组织了有十来个去学督那里告状。学督觉得自己是真无辜，人家那二十个名额就是讨来人情啊，人家面子大我也没有办法啊。可是考生来告他又不能不处理，老大人把曲池府州试录取名单拿来看够一整天，又把幕僚搜集来资料看够整半天，总算发现突破口了——王耀芬，这个家伙德行有亏，可以把他涮下去！
于是学督官署大门外张榜公布：曲池府考生王耀芬有才无德，取消部试资格。下面还罗列了父病嫖娼，滥赌气死老父，没有分家产给兄弟，对二叔王翰林不敬，孝期定亲这类罪状，有没给他凑够十款，还禁考十五年。
曲江府来告状考生们先看抬头，发现被处理王耀芬是王翰林亲侄子，都表示满意。一条一条往下看，看到对王翰林不敬那一条，倒霉孩子全被气得不行。明明是来告王翰林操纵曲池府州试嘛，你来个对王翰林不敬都成了取消部试资格理由，学督大人你什么意思啊？来告状考生中间有个机灵人，对着有才无德和不敬那两条揣磨了一小会，拉着和他要好几个人打包回曲江府去了。剩下几个琢磨一宿，懂了，都默默回去了。
学督大人公告行至曲池府，曲池知府觉得他也解脱了，高高兴兴把这个告示城门贴一份，府衙前贴一份，学宫前贴一份，各县送一份叫贴县衙门口。王翰林亲侄子，不是因为考不好，是因为德行有亏被涮下来了，学督大人可没有给王大人面子，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王耀芬被涮下来比他考上还惊人。柳三娘私底下对英华表示：很好，这家伙完蛋了，以后可以完全无视他。
州试考完，三省草堂州试没过考生们因为翰海楼送来那两套书，都没舍得回家，大家依旧每日清早过来看书。王家也依旧提供茶饭。临近过年，州试考过那几十个人都回去准备进京赶考去了，三省草堂还是很热闹。倒是清凉山那边，因为天冷结冰，柳家工程进度变慢，虽然没有放假，但是英华不必跑工地，空闲稍多，每天可以家多逗留一两个时辰。
这一日午饭后英华得空家，因为日头正好，就带着两个侄儿出门爬山耍子。远远看见梅十五娘穿着雪青地绣银缠枝莲团花袄儿，系着嫩黄缎裙，妆扮娇俏可人。她身后跟着两个使女两个男仆，她使女还夹着一个大拜匣，一行五人朝府城那边去。梅十五娘也看见英华山坡上，绕了好大一圈远路来约：“英华妹妹好闲，咱们去寻芳歌妹妹说话去？”
英华笑笑，指着一个猴树上一个抱着树干朝上拱两侄子道：“我大哥和我嫂嫂去金陵接我侄女去了，我要带他们玩。”
“青阳也家，正好带他们两个去寻青阳耍。”梅十五娘热情像是邀请英华去她自己家。
梅十五娘亲近让英华心里略有些不舒服，不过英华也没真往心里去，想一想可以跟芳歌聊一聊天波府事，就答应同去。梅十五娘这一次一点也不道学了，亲亲热热拉着英华手要一起走。英华几次想甩开她她都不放手。直到陈夫人面前，梅十五娘才依依不舍地把手松开，抢英华前头跟陈夫人问好。
这些讨好卖乖小手段英华上女学时，也看见过有人先生或是那几个帝姬面前用过。不过，先生面前耍这种手段，都被打了手心，帝姬面前耍这种手段，脾气好帝姬也只是一笑。明白人遇到这种人，都当是看耍猴。英华不慌不忙等她行过礼，才笑嘻嘻跟陈夫人行礼问好，又叫两个侄儿喊奶奶。
梅十五娘到陈家来过几趟，陈夫人待她确实很亲切。但是陈夫人吧，显然喜欢自己儿媳妇，看到英华领着她两个侄儿上来喊奶奶，她老人家觉得这是得孙之兆，格外活，把金声和玉振一手一个搂怀里亲亲热热问他们功课，又说了许多闲话，才喊人把他们两个送到青阳那里去。
梅十五娘还没来得及搭上话呢，陈夫人又拉着英华手坐一块去了。英华晓得陈夫人喜欢哪一款闺秀，坐笔直，笑温柔，陈夫人不管问什么，她都老老实实大大方方回答。陈夫人待英华那个亲热劲儿，跟待梅十五娘亲切客气完全不同。
梅十五娘中间插几次话，都被英华不着痕迹绕回去了。陈夫人也略有察觉，梅十五娘处处想抢英华风头，她是真不喜欢。不过梅十五娘与她虽是旧识，到底还算英华亲戚，梅十五娘不懂事，英华大度不计较装没事，她也就装没看见，只和英华闲话。
梅十五娘倒是好脾气，接不上话头她就不说话，自己走到一边倒了一盏茶送到陈夫人手边。
梅十五娘是客人，怎么也轮不到她来倒茶啊。陈夫人愣了一下就皱眉。英华也愣了一下，看婆婆像是要发作，她就不作声。
梅十五娘换了戚容，把那个匣儿取来，捧到陈夫人面前跪下，脸却向着英华，伤心道：“英华妹妹，我对不住你，非是姐姐要抢你夫婿，实是我和李慎之已有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