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 正文 第103章 救风尘

    英华一面对着潘晓霜露出久别重逢微笑，一面心里对自己说不要慌。不管潘菘死和王家有没有牵连,先帝派人彻查此事,天使富春挖地三尺也没找到王家把柄,潘家当时都没能把王家怎么样。帝手里,潘太师一系投诚设诚闲置闲置,潘家现连个说话响亮人都没得了，加不能把王家怎么样先天极武全文阅读。潘晓霜没了潘家权势罩身,便似螃蟹被剪去了八爪,再狠毒也横行不起来，英华思及此，心中笃定，面对潘晓霜咄咄逼人目光毫不示弱,笑容越发温柔。

    英华胜利者笑容落到潘晓霜眼里，要多刺眼就有多刺眼。那一日潘晓霜被掳走，到船上就被打晕了，待她醒来，已是换了一身破衣烂衫睡金陵城门外头。一个身无分文又生得甚美女孩儿，和人家说她潘太师女儿潘贵妃妹子，谁信她？

    老实又厚道人听着潘字都要避开，便是坏精明些，看她是锭太阳底下闪闪亮银元宝，也晓得潘家丢银元宝咬手，也不肯近她身。唯有金陵城里一个叫牛三闲汉，心又狠又傻大胆，就捡了这锭簇元宝，将回家去和几个好友用力睡了几晚，又下狠手调教了十几日，才转手卖把秦淮河边上一个老娼吴妈妈，从此潘晓霜成了秦淮河边画舫上吴媚儿，每日照三餐挨打，不情不愿迎送旧。

    萧明曲池似无头苍蝇一般撞了几日寻不到门路，听人讲和沧州柳家唱对台戏是天长杜家，他有心去天长找机会，就寻摸到金陵来了。萧公子金陵打听得杜家二十一公子族中说话很有份量，这人爱泼辣女子，好容易访到一个吴媚儿尚存三分悍性，他就将吴媚儿买下，今日将着吴媚儿去天下，就是要拿吴媚儿做结识杜家公子敲门砖。

    偶遇王家二娘子，实是意外之喜，再看吴媚儿好似和王家二娘子熟识，真是意外中意外。若是还能和柳家搭上线，自是比去陌生天长从头开始来容易。萧明拍拍吴媚儿肩，轻声唤她回车上去，就问她怎么认得王家二娘子。

    头两个月潘晓霜说什么人都不信她，妈妈又打厉害，早已不敢和人说她身世。萧明再三劝说，潘晓霜心道便拿他试一试王英华也好，若是能让王英华漏了口风实是比她自家说一万句她是潘太师之女来有用。若是这个有钱傻子信她一二分，她便脱离苦海有望，便道：“奴说了公子必说奴是哄你，公子若是想晓得奴底细，不如先去问问那位王家二娘子，看她如何说话？”

    萧明看个吴媚儿说话时提到王家二娘子口气甚是轻蔑，便猜她这是给他下套儿。勾栏里出来女子，又有几个是老实。他还有用她处，何必揭破，明公子哈哈一笑道：“王家二娘子是何等身份，你又是何等身份，她岂是能认得你。媚儿，你就莫往自家脸上贴金了。”

    潘晓霜故意妆恼道：“她若不认得我，方才为何看着我笑？”

    “那是本公子表妹。”萧明伸指潘晓霜下巴上弹了几下，笑眯眯道：“且待本公子去和表妹打个招呼，回来和你说话。”

    萧明这边把潘晓霜扯到车里说话。英华也不曾闲着，使了小海棠去打听。

    少时小海棠回来，本来红通通小脸显黄发青，显见得是吓到了。英华叫她坐下来，又与她杯茶吃，叫她吃完了再说话。小海棠双手握杯，哆哆嗦嗦把大半杯茶饮，才道：“柳大叔帮着萧家管家那里使了钱，打听得车上那人是萧明公子青楼买来美姬，打算送把天长杜家二十一公子。她……她长真像……”

    英华微微摇头，道：“不消说，我心里有数。”

    小海棠得到了肯定答案，吓又打了一个哆嗦。英华小丫头肩头轻轻拍打几下，道：“无事，她落到这个地步，便是真不能再真潘太师之女，人也只能当她是假。”

    小海棠怯生生问：“为何要当她是假？”

    英华冷笑一声，道：“你还记不记得真珠姬故事？”

    英华离京前一年，有个陈姓大臣女儿因为婚事不顺心离家出走，折腾城厢军到处找人，后那位陈小姐居然和意中人有情人终成眷属。柳三娘甚怕英华学坏了，托人从开封府把真珠姬一案卷宗抄了个副本回家把英华看。杨氏晓得了，还把真珠姬家一个老使女寻了来讲古。

    这个真珠姬呢，原是前朝宗室之女，因为生得美貌非常，前朝皇帝曾以真珠赞她，宗室都喊她真珠姬，以至于本名都无人提她宠婚,尤物娇妻。真珠姬十六七岁时候上元灯会出游，不晓得怎么就丢了。宗室之女皇帝眼皮底下丢了，何等丢人！真珠姬家里起先不敢声张，四下里使人寻找，后来闹动静大了捅到皇帝面前，皇帝大怒，把京城差不多都翻了个底朝天，找了三四个月都没有把真珠姬找到。

    一时之间，全国各地大河南北，到处都有人说见过真珠姬芳踪，还真有几个地方官送贾珠姬到京认亲。三四年之后，世人淡忘此事，有一天城厢军天亮之后发现一辆马车停城门外，里头是捆结结实实塞着嘴蒙着眼有孕美妇人。这个妇人自称是真珠姬，生又极美，有见过真珠姬好事者去瞧，也说长有九成相像，轰动了半个城人去看她。真珠姬家人去看，也说生极像，却不是本人。真珠姬兄长怜她，将她安置城外庄上，没几个月，美妇难产母子皆亡。这是卷宗里写。

    然老使女说又是一样，说回来孕妇实是真珠姬，真珠姬兄长把她们这些旧使女送去庄上陪伴孕妇，也有察考她真假之意。那妇人不只习惯喜好与真珠姬一般无二，随口提起某人某事恍如亲眼所见。若她不是真，怎么晓得那许多闺中秘事？真珠姬虽然不说失踪时事，平常说话偶尔漏一两句，约略也可拼凑她经历。她被拐之后**，又接连被转卖，后沦落青楼为倡。因她生美极，有个世家子赎她为妾，待她极是宠爱，她有孕之后方敢坦述身世。那人欢喜带她回京探亲，却将她丢了京城城门外。真珠姬兄长也曾问孩子爹是何人，妇人抚着肚子抵死不肯说，后终于难产而死。真珠姬兄长极是伤心替这个妇人办了后事，还许下重金求真珠姬下落。没几年换了皇帝，前朝宗室死死散散，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后来有传言说真珠姬其实是和情人私奔，养儿育女如何如何。真珠姬故事东京流传二十年，极少也养活了二十来个说书人和七八个戏班子，说书人说、戏班子演真珠姬故事自是花团锦簇花好月圆，京城哪年都有一两个二愣子学真珠姬和人私奔。

    柳三娘和杨氏怕英华天真不晓世事，把真珠姬故事掰碎了说把英华听：那个孕妇必是真珠姬无疑。她沦落外做妾还罢了。为倡数年，生又美，漂过她贵人不少数，不见得都不晓得她真实身份。世间女子贱不过为倡，为了宗室脸面，她家人决不会认她。便是她兄长问她孩子爹爹是谁，只怕也是存了灭口心思。至于真珠姬是真难产还是假难产，就只有天晓得了。世风如此，非一二人之力可以改，私奔离家出走什么，多半不会有好下场。女孩儿们便是极有福气投胎到那等真心疼爱女儿人家，安得夫家也能似父母至亲一般疼爱你？所以女孩儿行事必要自尊，有所为有所不为——

    柳三娘演说真珠姬故事时候，虽是教女儿，也是敲打使女们——若不是使女们暗中相助，日夜身边都有十来个随从小姐能翻墙夜奔莫名走失？

    小海棠虽小，当时也旁听之列，她细细回想之后把头点一点，还是不大放心，道：“若真是她，婢子甚怕祸害遗千年呢。”

    英华叹一口气，看向车窗外。她马车虽是停道旁，四下里围着七八个管家，外人轻易不得接近。萧明一边站住也有好半日，柳一丁说话客气，可是拦着路不许他过来，他正望着表妹马车发愁呢。

    英华看到他，他也看到英华，隔着老远微笑点头，微风吹动白衫，掀起一角，身姿潇洒俊朗，笑容含蓄又有深意。他脚边还有三五个半青半黄橙子，想是方才有女眷路过看他美貌投给他。萧明存心卖弄，就弯腰捡了个又大又黄橙子，亮把英华看，又做出要投姿势，要博表妹一笑。

    萧明虽然卖相不错，还不到赵恒三四分。赵恒若是这般做作，英华或者要还赠一个白眼再把窗帘拉起来，萧明如此这般，英华压根就没有放眼里，侧头对着候车边一个管家说话，说完话缩回头，也不曾拉上帘子，视萧明如无物。

    萧明只说王家二娘子若是笑一声儿，他自能接上话凑过来，若是端庄恼了，他借着赔罪也能贴上来，就是不曾想人家虽是看着他，眼里并没有他，居然和管家说话去了。恼得他讪讪把橙子收回去，怏怏上车去了[综影视]女二号全文阅读。

    英华其实是跟杨氏家将打听天长杜家，听说杜家原是潘党，近才投到前世子准太子门下，她就觉得有些头疼了。萧明要把潘晓霜送人，送谁家都使得，唯有送前晋王世子人不行啊。潘晓霜若是落到世子手里，世子针对赵恒能生出多少事来？

    英华皱眉想了许久，觉得萧明这个人不达目地决不罢手，脸皮又厚又能忍，就似五姨说，这个人心里所图一定极大。他从杭州到富春又到金陵，不就是为了一个向上机会么？若是让他晓得潘晓霜真实身份，他是会怎么做？他若是实诚君子，也做不出买妓送人事了。萧明或者不晓得潘晓霜对谁有用，但是他肯定认为潘晓霜他手里他好处大。他晓得了真相必会使人人去京城打听消息，他人再也没得柳家信鸽，她这里使人送信到京城去报信，赵恒自然会应对，便是世子想针对他，他也能早做准备。

    英华想一想，便道：“小海棠，去请萧明公子过来说话。”

    萧公子上车还来不及和吴媚儿说上话，就有表妹使女来请，甚觉扬眉吐气，他吴媚儿胸上摸了一把，得意洋洋下车，理一理衣裳，重现温文尔雅公子模样，走到英华车门边唱喏，问：“表妹唤愚兄来，所为何事？”

    英华隔着车帘，先问萧公子好，又问萧家贤表兄可好，又说清姐姐杭州甚好，无需贤表兄挂念，把场面话说足了才道：“方才看见萧家表兄女伴甚是眼熟，甚像是妹子京师女学同窗，所以才寻表兄来问一问。”

    萧公子愣了一下。京师女学有教无类是出了名，只要考得进去，屠夫女儿便能和帝姬同窗。女学中多是高门贵女，同学多年，便是没有太深交情也能混个脸熟呀，吴媚儿看着颇不俗，若是真京师女学上过学，这样人将去送人就可惜了。拿来配把族中子弟，萧家就能和京城小半圈高门贵女搭上线了。他脑子转极，马上就族中还不曾婚配青年子弟中挑选能和吴媚儿成亲人选，就顾不上和英华说话了。

    英华等了半日不见他回答，晓得他盘算，又加了一把火，又道：“人云阳虎似孔子，可见这世上就有模样相似两个人，许是妹子太过思念同窗看错了人。妹子太过冒昧，表兄勿怪。”

    萧公子已经回过神来，笑答：“表妹言重了。与我同车原是世交之女，说起来大家都是亲戚，不晓得她和表妹哪位同窗长像？”

    英华声音里都带着甜，轻声道：“潘太师之女，潘妃之妹潘晓霜。半年前她曲池走失，找了她好几个月呢，妹子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不曾想今日看见贵亲，生得简直和她一模一样，多有感慨，让表兄见笑。”

    萧明听得潘太师几个字，便觉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好似漫天都落金雨，瞬间活之后，又觉得金元宝太重，砸得他眼冒金星，他俊朗如玉树身体摇了几摇，重又站定，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追问：“潘……潘太师家？”

    马车里边表妹轻轻嗯了一声，又叹息着说：“真像啊。”

    萧明甚是果断，和表妹寒喧几句请辞，回去就把潘晓霜搂怀里亲热了一番，才问：“媚儿，你原来可是姓潘，闺名叫晓霜。”

    苍天呀，大地呀，王英华果然不肯撒谎呀，潘晓霜含着热泪微微把头一点，道：“你都晓得了，我也不瞒你。潘晓霜是我，你送我回京城，潘家必将重金酬你。”

    萧明摇头笑道：“霜儿呀，若是我就这样把你送回去，大家访一访就晓得你金陵做过什么。你便是真也是假，你家要名声脸面，你是活不成，我只怕也活不成了。”

    潘晓霜欢喜眼泪还没有干，看着萧明说不出话来。

    萧明执紧潘晓霜小手，温柔说：“咱们回泉州去拜堂成亲，再略住两个月，就能把你金陵事瞒下，待你有孕，你实实是我萧家人了，我们再回京城寻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