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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山居 正文 第99章 相亲记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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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家家教一向严紧,八郎十一岁犯过一错,被打发到西北边城守了一年城门,便是县主娘娘,七岁时曾因一事罚扫过半年天波府马厩。杨家子弟虽然调皮不少,然行事都谨慎很,皆因管严罚重。

    罚萧贤这样调皮外甥搬几个月砖,怎么算也不算个事,杨氏使个人知会丈夫一声就罢了,压根就没给沧州公公那边送信儿。

    柳家舅舅看来,他孩子娘把萧贤兄弟弄去砖窑搬砖,是真心把这熊孩子当自己人拉扯,何况还怕孩子过于吃苦头,还使得力家将贴身服侍呢。

    萧贤这孩子行事可恶,若是花点功夫给他扳正喽,柳家管照下老老实实过日子,柳老爷子心里舒坦不说,也与柳家有益。若是屡教不改,那也是没法子事,他们做儿子媳妇可以对老头子摊手。所以柳家舅舅过了好几天才抽空去砖窑瞅一眼外甥。

    可怜萧贤搬了几日砖,浊世佳公子再不情愿,泯然满面灰尘十指污黑民夫矣。这一日和堂兄各人搂一抱砖胚正摇摇欲坠挪步,忽然看见打东边来了一群衣裳华丽柳家管事,簇拥着舅舅朝他走来。好似天地无光暗无天日绝境惊现一缕温情阳光,贤少爷恨不能立刻埋进娘舅怀里大哭一场,当即抛下砖胚,张开双臂扑出去。

    萧明公子原就比堂弟聪明,家还帮着管些事儿,人情世故自是懂得。原来他只说柳家要把他们兄弟俩陷砖窑磨死,甚是心灰,然这几日看下来,虽然不与他们好衣穿,做活累却不过份,吃饭时他两个还是单吃,饭菜虽然粗糙,但餐餐肉都管够。砖窑里那些民夫们,三日才给一回肉吃呢。是以这几日看下来,萧明心里就晓得了,柳家这是打磨萧贤呢,他是捎带。

    一来管家守甚紧,他和堂弟说不上私房话,二来,萧贤若是自家能体会长者用心,柳家人才会喜欢,三来,萧贤到底是萧家子弟,若是能得柳家看顾,做个官儿十拿九稳,将来萧家全族都能沾光。所以他陪着老老实实搬了几日砖,虽是苦不堪言,却是一句怨言都无。

    然,道理再明白这个搬砖实是苦呀。萧明大少爷提笔多写几笔字他娘老子还要怕他劳神呢,如今旧麻衣磨肩,砖胚坠膀子都抬不起来了,磨他时刻只把疼累二字放心上,旁都顾不上想。

    好容易盼来了救星,萧贤扑出去了,萧明想都没想,紧跟着也扑出去了,哥俩个一边一个抱住柳家舅舅大腿,一个喊:“舅舅,救我出去。”一个喊:“舅舅,我们晓得错了,我们认错。”

    不是只有一个外甥,怎么冒出来两个?柳家舅舅心里吃了一吓,扭头看身边,一个管家忙小声说:“还有一位是贤公子堂兄。”又指了指那个满口认错大个花脸猫。

    晓得认错,倒是机灵人呐,然他也不是柳家亲戚,改造他做什么。柳家舅舅示意管家把这个便宜外甥拉起来,搂着亲外甥好言道:“贤儿,舅舅舅母把你送到此处可不容易,欠下好大人情呐,你且安心此搬砖,舅舅过些日子再来瞧你。”

    杨氏家将就一把把萧贤扯过去,道:“贤公子,我们姑爷要走了,还是做活去罢!”提小猫似,把张牙舞爪哭喊舅舅花脸猫提走了。

    柳家舅舅板起面孔冷眼看着萧明,道:“萧公子晓得错了”

    萧明哽咽着喊了声舅舅。柳家舅舅压根就不看他,吩咐:“即刻把萧公子送出曲池府。”

    几个管事齐声答应,就有一个管家把萧明扯到一边,带他去换回他来时穿那一身衣裳。萧明摸摸荷包里还有几锭小金锭,一把抓把那管事,陪笑道:“辛苦管事,与你老人家买碗茶吃。”

    那管事笑一笑把金子接手里,道:“萧公子可是有什么话说?”

    总算遇到个吃他这一套了,萧明公子忙道:“舅舅像是不大喜欢我们……”

    那管事拿眼把萧明上上下下看了数眼,才笑道:“实话说与你知道,何止是不大喜欢,简直就是半点都不喜欢。听讲你们萧家也是聚族而居,看公子也还晓得道理,为何贤少爷和清小姐半点教养都无?便是他那一房妇人无甚知识,女孩儿内宅无人教导也还罢了,怎么贤少爷也无一个正经人教导他?”

    萧明公子被管事几句话问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萧贤没有教养萧家也是出名,一来萧贤老子活着时,他们老太爷余荫尚存,族里也无人敢管他家事,二来,他们这一房萧氏族中为富有,族里很有几个不贤长辈巴不得萧贤没出息,上不得台面事也没少做。这些事,萧明也晓得些,如今人家都明白说出来,他能拿什么话回?

    那管事看萧明如此倒像是还有二三分良心模样,倒不介意提醒他几句,也省得他总来碰钉子害管事们跑腿受累,因笑道:“咱们家那位姑奶奶从泉州回来可没说过萧家几句好话,她老人家又改嫁了,咱们柳家越发和泉州萧家不相干了。这个话烦你带把族里长辈吧。往后贤少爷出息了,他自家要回泉州去认亲柳家也不会拦,如今么……呵呵。”说罢摸着胡子看着萧明笑。

    萧明到此时大略也明白柳家行事风格了,柳家行事实是光棍紧,半点虚情面都不讲。人家明晓得得萧家挤了萧贤母子钱,不来找萧家算帐原是要留把萧贤自家来算这个帐。将来萧贤怎么和萧家算旧帐是萧贤事,柳家不管就算是对萧家留手了。萧家现要搭上柳家线赚钱,是想都别想。既然求不到,萧明本来就果断,对着管事行一礼,笑道:“多谢都管教学生。学生一定把话带到。”

    到了来时坐那个船上,那管事顺手就把那几锭金子扔把船上伺候小厮,道:“这是萧公子赏你们,小心伺候萧公子。”说完冲萧明拱拱手居然下船去了。

    萧明此来原是来找路子,就这样回去如何跟族人交待?柳家路走不通,建京城柳家只占三分之一,还有别家门路可以走得,岂能轻易就走?船至曲池府城,萧明便说有个至交府城居住,需见一见,便要下船。

    上头也没有特别交待,不过是个八棍子打出去挨不着亲戚,小厮头儿本份问一声住几日,萧明说不需等候,他访过朋友自从陆路回泉州去,那小厮头儿便叫把船撑回清凉山去了。

    且不提萧贤还砖窑苦守,也不提萧贤曲池府四处钻营,只说萧清柳家后园伴着树娘住了几日,因她甚是老实,杨氏使人收拾了芷兰居侧一间小院与她居住。这间小院极是小巧,三间小楼楼上与她做卧室,楼下起居,东厢两间与使女们居住,西厢一间便与拨把这院洒扫婆子居住,另一间也把她设个小厨房,一切动用之物都和英华树娘比肩。若说居住窄小,十间确实也够了。论待遇,英华和树娘有,清儿一样不少。然清儿自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有说不上来是哪里。明明管事丫头们看见她们姐仨都是一样客气有礼,可是待她总有一丝异样似,让她有气闷心里发不出来——

    杭州柳家大宅里头,主母杨氏管内宅和杂务,柳五姨管着柳家生意,她两个一来各有事忙,二来一个孕一个病,但得空就要歇歇,等闲几日也碰不到一次面。三个外甥女儿呢,英华跟着柳五姨时候多,每日早饭杨氏那里吃毕,或是午后得闲或是晚饭前得空到杨氏那里走一走,平时都五姨内书房呆着,襄理庶务。

    树娘呢,祖母疼爱,替她置陪嫁原就丰厚,她娘陪嫁也无兄弟姐妹与她分,外祖父还说她没了娘可怜,平常得了好东西,总要分她一份儿。树娘一来真有钱,二来还没处花钱,三来和她相处也没几个是真缺钱。她不晓得没钱苦楚,自然也不能察觉有钱好处。她觉得柳家钱很不少了,原当让舅舅读书,便是不能做官,到底书香能破铜臭气,是以她甚是看不惯舅舅姨娘们看钱真,整日只想着做生意。

    长辈们也就罢了。似英华表妹便是天份有限,琴棋书画也要略知一二,再不济也要会写几个长短句,才不枉她投胎到翰林家。偏她白生清贵翰林家,姨母是个俗人,养得她除了挥拳打人,就只晓得看个家务帐,风雅一件不会也罢了,女孩儿家绣个花都不大精通,实是俗出众。树娘略劝过英华几次,英华笑嘻嘻也不当回事,她就嫌英华俗气,无事不肯找英华玩耍,要么自家院里写字儿画画儿,要么带人坐船西湖里逛逛,去街市上买几本书,一个人玩极是自。

    英华和树娘各过各,就把清儿落了单。清儿自然是不敢凑到英华那边去,树娘那边她又贴不上去,独她那个小院里住着也闷紧,是以她整日只藏坐着。三个人居然相安无事。

    这一日杭州城里沈侍郎家给杨氏柳五姨送来了赏荷花帖子,沈家打听甚是清楚,还给内宅三位小姐发了请帖。

    杨氏和柳五姨商量,沈家之前和柳家并无来往,突然送帖子来请女眷们,连前边借住杜九娘都收到帖子,必是沈家有相亲之意。再使人去打听,沈家确是有两个儿子不曾择配,这确是相亲无疑了。既然是相亲,英华已是定过亲了,就不必去了。杨氏原是当家主母,若是直接把话说到她面前,又没有长辈挡前面,不合适也没个腾挪,她也不合适去。便是柳五姨带着树娘和清儿去。

    杨氏早饭时说五姨会带树娘和清儿去,留英华家陪她。英华便知这个是相亲会,她订了亲人没她什么事儿,笑嘻嘻答应了一声。

    这样宴会树娘也参加过好几次了,说英华不去树娘心中就有数,吃过饭就推不舒服回去了,使了她自己人出门打听沈家底细去了。

    清儿沧州时,杨氏也带她出过门,虽然不曾明说,总是为她择婿计。从前她还不觉得这样机会要抓紧。然前阵子她和哥哥暂时跟着堂兄过活,堂兄朋友们也见过几个,她堂兄暗示下也没少露面,然人人都是想和她私会,正经托人来说媒一个都没。她自家也有些察觉,只说看见好必要抓紧,是以遇到旧日同窗芳歌兄长,晓得那人是个正经老实人,又是知府儿子,家里也算有钱,长又不丑,嫁也嫁得过了。她就说弄些手段嫁了那人也罢了,谁知那人居然避她如避什么似,倒叫她没下手处。

    清儿只说这回重回柳家,连五姨都不喜欢她,她是没指望嫁个好丈夫了,不曾想还有机会,实是喜出望外。没得贤少爷扯后腿,清儿头脑甚是清楚,算计她年纪一日大似一日,外祖父虽是许过与她嫁妆,然内宅是舅母当家,舅母不喜欢她,能把她多少?侍郎官也不小了,钱肯定不少,侍郎儿子总是读书罢,这样人家不是好人家,什么样人家是好人家?若是她能嫁进这样人家,还能挑什么?过了这个村难得再有这个店,她拿定主意要抓住,吃过饭也回她屋里,将箱笼都打开,挑衣裳择首饰,为赏荷会做准备。

    前宅杜九娘也收到请帖,也晓得这是个相亲会。她和树娘不说话,英华虽然忙,偶然路上闲话也算亲热,平常有好吃好玩也不忘送一份把她,还要捎一份把席八娘,何况,英华原是定了亲——所以她收到帖子第二日便带着一小盒果子来寻英华说话。

    英华恰好家。东厢房里拼着几张桌子,堆着一堆图画,英华和福寿还有几个大管事同看看京城规划图呢,听说杜九娘有事来寻,英华只得告个罪请解说唐管事暂歇。几个管事都晓得柳五娘给英华小小姐看这些,并不是让她就把这些事管起来,原是让她开眼界长知识。便是柳五娘马上不管事了,只一个柳三娘还能替柳家撑二十年。这些东西,英华小小姐今日看明日看都不碍事。小小姐还是头一回请假,倒不如让她和青年姊妹玩一会去。是以唐管事便说腰酸很了,很想偷懒回去睡一会。那几个大管事都笑了,一起请辞。福寿抿着嘴儿也笑说要歇一歇,不等英华答应,大家都散了。福寿说她看人收图轴,请小小姐出去玩去。

    英华情知她留下有福寿也不会让她动,老老实实出来款待客人。杜九娘今日穿甚是清雅,绿纱衫极素,下边白纱裙儿上是使金线和绿丝线绞一起绣出来绿竹三两枝,绿莹莹中隐现金光,比照她平时妆扮可以说无比低调,倒是发上插金梳子不只变大了,还多了两把。因英华多看了两眼她头发。杜九娘笑着摸了摸耳边一把梳子,苦笑道:“听讲京城现盛行插十二把梳子呢,我娘叫我家多插几把先练起来,省得到时候头上太重连路都走不来。”

    京城流行十二把梳子!九娘头上一二三四五六,只得六把,实不没多久。英华取了一把手里掂掂,好家伙,十足真金打造,只梳子只怕就有二两重,再加上梳背上打造金灿灿花叶,怕没有四两重!十二把金梳子是四十八两,足足三斤多重呢,也不怕把脖子压折了。

    英华索性把九娘头上金梳子都摘下,笑道:“你也太实诚了,你这几把梳子极是好看,可是也不轻。弄几柄小巧又好看梳子又有何难?”

    杜九娘苦笑道:“沧州就兴时头上黄哄哄,我们家这个歪风甚。我心里甚爱你和八娘妆扮清雅,然家母是循规蹈矩,说我家随我怎么穿,出了我们住那个院门,只能外头时兴什么穿什么。”

    英华想了一想,道:“听讲过几日树娘姐姐和清姐姐也去,树娘姐姐是不用梳子,清姐姐平常看她也不插梳子,若是和她们同行,只你一个头上有梳子倒不好看了,总要意思意思插一两把。妹子前日恰好得了几把小巧花梳,大也只有两寸宽,姐姐挑两把去玩罢。”就叫红枣去取。

    少时红枣捧来一个一尺长半尺阔红漆匣,揭开盖儿送到九娘面前,里头隔成一格一格,每一格里头都摆着几柄小巧银花梳,多是三五九孔,也有十一孔,还有两柄十五孔大梳,窄只得一寸宽,大果然只有二寸宽,每柄都打造极是轻巧。

    九娘挑了一把五孔一把九孔,笑道:“我也有几柄花梳,金晃晃还镶了珠子宝石,虽然够闪眼,到底不如这个轻巧。明儿出门我就用这两柄,到时候寻几朵好花,我娘就不能强求我顶一头金子了。”又道:“瞧你这盒梳子,每样都有好几把,可是留着送人?”

    英华点头,笑道:“我还有三个侄女呢,这些不值钱小东西只怕我嫂子留心不到这上头去,我但遇见了,一来我自己喜欢也要留几样,二来也要替她们置办些。”说着又挑出两把叫小海棠拿个盒儿装起来,对九娘说:“这个与八娘姐姐,小东西不值得特为使人送去,就烦姐姐顺手带把她呀。”

    英华和杜九娘相互赠物,顺手捎两样把席八娘原是做惯了。九娘也不以为意,叫小丫头收了那个盒儿,又说了半日京里时兴戴什么花,杭州又兴时戴什么花儿,九娘才羞答答说明来意,道:“我们几家和这个沈侍郎家素无来往,妹子可晓得沈家是什么来历?”

    英华昨晚上倒是听柳五姨闲话了几句沈家,沈侍郎虽然不是潜邸旧臣,他两个妹夫从衣都是坚定晋王党。倒是沈家几个儿子甚有讲究,沈家大郎早年曾订过亲,未婚妻便是沈夫人娘家外甥女,可惜那位小姐订了亲没两个月便病死。大郎甚是伤心,几年都不肯说亲,沈夫人也甚是怜爱儿子,不忍逆他。大不说亲,就把后头都拖下来了。如今沈家大郎二十一岁,二郎十八岁,还有三郎也是十八岁,都没有说亲。这些话便是英华不讲,隔日九娘去了沈家也能晓得。英华便一一和九娘说了,又道:“三郎是妾生,听讲只比二郎小八天。不过呢,沈夫人听讲对儿子有些溺爱。所以大郎二郎读书都不大用功,倒是三郎,听讲极是上进。”

    杜九娘把英华话记心里,回去和母亲说了半夜悄悄话,到赏荷会那日,她便穿极是朴素,头上只簪两把茉莉花梳。便是杜夫人,也把她那套金闪闪明晃晃黄哄哄出门行头弃了,梳了个牛屎头,穿了件酱绸背子,人堆里还略显寒酸。

    树娘清雅靓妆不必说,沈夫人极是爱她,恨不能搂着树娘不放手,当不得树娘才坐下便咳,吃几口便说头晕,走几步就喘。到底闹沈夫人把视线转到旁人身上。

    清儿本来就生娇美,着意妆扮之后,端是光彩照人。萧家虽然没甚家教,到底送她上过女学,喊人吃饭礼节她会,她又存了十二万分小心,人家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决不多说一句话,拿定主意非礼勿动非礼勿言,也就甚像个样子,衬得树娘越发矫情了。

    沈夫人看了又看,好像少了一个,她老人家急着娶儿媳妇心太过急切,就忘了小姑娘们都是骄傲,当着树娘和清小姐面就问柳五姨:“还有一位王家二娘子,可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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