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山居 正文 第34章 小姐你好坏
面对两碗荡漾茶水和张文才真诚笑脸，英华只能微笑着说：“这是两位表妹心意，文才表兄还是自己喝罢。”
文才犹豫了一会，道：“这两位是咱们家表妹？我怎么不晓得？”
英华暗地里捏拳，道：“你渴就吃，不渴就搁桌上。”
文才就把左手那碗搁到桌上，把右手那碗吃了，还待谢人家，谁知两位表妹早围着赵十二打扇去了。今日表妹还肯和他说话儿，他心里活紧，想着要不要和母亲说再去二舅家提一次亲试试，一转眼，英华表妹已是远远避开了。文才看看花团锦簇围赵十二身边那几位，觉得表妹还是避开一些好，他赞同点点头，跑回去找他同伴了。
表姐表妹们看见男人就这样热情，芳歌羞要死，实是后悔陪她们出来，就拉拉英华衣袖，小声道：“咱们往边上挪挪。”
英华看见那两位围住李知远表妹也甚心烦，依着芳歌走到另一棵大树底下。李知远和赵十二看见英华让到一边，都有些着忙。李知远呷了一口茶，就道：“愚兄有事要寻大妹说。”把茶碗放到桌上，绕开两位表妹朝英华这边走过来。
赵十二也待过来，无奈被五位表妹紧紧围中间，恼他大喊杨小八。杨小八冲他身边那位表妹挤眼，笑道：“我要小解，你们谁和我同去？”表妹们俱都害臊，都拿袖子挡着脸，还有一个娇俏地啐他。他拨开两位小表妹，把赵十二捞了出来。赵十二冷着一张俊脸，哼了一声朝镇里走。杨小八看看李知远，跟上去了。
李知远抱歉对他们笑笑，转过头问英华：“府城好玩吗？”
“好玩。”英华方才心里还有些恼他。这会儿他抛下表妹特为跑来和她说话，她心里又觉得甜丝丝，连笑容都变得甜美了。
“我们商量好了，中秋节那日上午办文会，中午各自回家过节，晚上就这里办个猜迷会。”李知远看着英华，便有许多话要讲，“彩头呢，我会使人去县里买。不过谜面我一个人备办不过来，还要英华妹妹……”
“嗯。我帮你。”英华不等他说完就满口答应，又道：“我也有一事要和你说知，上回商量让我办事，已经办好了。”
“太好了。”李知远欢喜道：“谜面差不多要三百条样子，妹子可忙得过来？”
英华点点头，眼睛余光看向表妹那边。八位表妹分成两堆，凑一处不晓得说些什么，眼睛不时都朝这边瞟。英华看得一眼，就笑看李知远，问：“这是从曲池府来？”
李知远才要点头，忽然想到上回清凉山，英华问他可是到曲池府说亲，那头就摇了又摇，笑道：“我只求梅里。”
他两个只顾打哑谜，芳歌那日不曾和他们一同站清凉山山坡上，哪里听得懂。她甚好奇，又怕哥哥和英华亲事不成，不敢多嘴。只能微笑着站一边。
赵十二提着一个纸包儿过来，一句话都不说，塞到英华手里，又看了一眼李知远，默默走了。杨小八朝芳歌笑笑，把另一个纸包儿递给她，道：“给你们买一点零嘴。”
芳歌愣了一下，纸包儿已是塞到她手里，杨小八和赵十二勾肩搭背站球场上，喊李知远过去。候李知远走了，芳歌把纸包打开，里头却是半捧瓜子。她这还是头一回被少年男子当面送零嘴，心里甜滋滋，就笑出声来。
英华把那纸包拆开，里头也是瓜子。这人，明明已是和他讲明白，爹娘也不会许，自已也不愿意，他这是什么意思！待不收，这些年相处不好薄了他面子，可是收下吧，岂不是暗示他可以来求亲？英华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赵十二身份尊贵，他亲事连他亲生爹娘都不见得能做主，又岂是他想娶谁就娶谁？英华就把瓜子包儿丢到梨蕊手里，道：“你喜欢。”
梨蕊一笑，边上盯着她们几个看小伙子就有一大半魂灵儿都飞上了天。然两位小姐身边还站着两个老管家，四道眼神雪亮锋利似四柄小飞刀，谁看这边多就朝谁身上扎。是以也无人敢过来调戏这谪仙似美人儿。
然老管家小飞刀吓得住男人，拦不住女人。黄九姑女孩儿原是去镇口杂货铺买针线，隔老远就看见赵十二从铺子里出来，她一路跟过来，虽然不认得英华，杏仁昨晚送东西给黄氏，她却是认得。打量站中间两个女孩儿，觉得身量高挑，眉眼和姨父有几分像必是英华，她就走过来，对英华笑一笑，问：“这是英华妹妹？”
英华和芳歌一齐打量对面少女。看年纪也有十**样子，头上戴着四时景冠子，身上是青罗衫儿黄罗裙，腰边挂着一枚小小玉环，耳边一对琉璃珠，俱是时兴妆束。眉毛又细又弯，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眼角弯弯，只是唇边有一条深沟，看上去又有些愁苦像。这女子面像生甚好，英华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杏仁附到英华耳边小声提醒她：“黄九姑女儿。”杏仁也只晓得她是黄九姑女儿，不晓得她姓谁名甚。柳氏压根没把黄九姑母女放眼里，回家两天也只英华送了几样礼物与侄男侄女，并无人问家里可来了客人，何来晓得姓名之说。
那女儿等了一会，等不到英华喊姐姐，心里已是有些儿恼了。然她寄居舅家，惯会看人脸色，赵十二隔不远，她也不发作，只拉着英华手，笑道：“奴是你表姐，小字怀翠。”
“怀翠姐姐。”英华微笑，道：“姐姐站过来些，外头热。”不动声色朝边上移了两步，就把手从怀翠手里抽出来了。
怀翠心思都赵十二身上，朝英华身边移了两步，笑道：“刚送你东西是谁呀？”
我跟你很熟吗？英华诧异看了一眼怀翠，道：“爹爹学生。”
怀翠拿袖子挡着嘴，娇笑道：“姨爹学生生可真俊。”
芳歌和英华一起哆嗦了下，难道富春姑娘都是这般大胆？她两个看看那边替赵十二娇喊助威表姐表妹们，再看看这边盯着赵十二眼睛冒粉红色泡泡表姐，两个齐齐后退一步。
英华就道：“衣否？”芳歌点头道：“同去。”两个手拉着手跑到镇口，候使女管家跟上来，英华不想就回家，就道：“咱们逛逛呀。”
芳歌犹豫道：“母亲晓得不喜欢，要不然，你到我屋里坐坐？”
陈夫人对芳歌虽好，到底是嫡母。英华晓得芳歌为难，就随她回家。恰好陈夫人午睡醒了，使人去看表小姐们。那婆子看见芳歌院里只有英华小姐，问得表小姐们都外头看球，忙忙回去和夫人说话。夫人一听大怒，自家出来瞧过，果然娘家侄女四双一个不落，花枝招展球场边给表哥同窗助威呢。她头一回看见赵十二这样俊美少年，不免多看两眼，再看几个侄女儿多是盯着赵十二，赵发不满意了，怒气冲冲回家，也等不及把女儿喊来，径真冲到芳歌院子里。
英华忙上来万福。老夫人看英华就顺眼了许多，压着怒气，笑问：“王小姐怎么没有出去耍？”
英华看陈夫人面上还有怒气，拿不准她脾气，还斟酌。芳歌已是笑道：“英华是来借绣样子，女儿因母亲午睡未醒，所以不曾禀报母亲知道。”
陈夫人甚吃女儿这一套，笑得一笑，道：“绣花甚好，无事多来走走。”又到沈姐绣花屋子坐了一会，方走了。
芳歌送夫人出门，回来小声笑道：“母亲不喜欢女孩儿出门耍。方才想是晓得表姐表妹们是我带出去了，来责问我。幸好和你来家。”
英华因她笑甚坏，就推她道：“你既然晓得，还带表姐表妹们出去，你是故意罢。”
芳歌无辜眨眼睛，“表姐表妹们人太多，一人一句都有些儿闹人，昨日哥哥就说，怕吵到母亲午睡，叫我把她们带出去看球。”——
原来是李知远使坏。这是绕着弯子表明心意否？英华微笑低头，过了一会才道：“都说了我是来借绣样子，你就与我两个绣样子描描罢。
芳歌真个取了一本绣样来，英华就到后梢间把梨蕊喊来描绣样。梨蕊伏案前描绣样，杏仁站一边帮她磨墨按纸。
芳歌看她两个背影，小声笑道：“是不认得，都要当你们家梨蕊是小姐。”
梨蕊肩膀就轻轻抖了一下。英华使了个眼色叫芳歌不要讲，笑道：“这回真要走动走动，府上五谷轮回之所哪里？”
芳歌便把她带到后面，指着一个小小月洞门道：“那里，我陪你到门口儿。”
英华摇头，笑道：“不是真要去，是和你说话儿。梨蕊她……她原也是好人家女孩儿，原来住我家隔壁巷子里。她十岁上头父亲死了母亲改嫁，家里只得一个祖母。那老太太不知羞耻又和同族长辈有私，不晓得为何，居然把她卖给瓦里子一个变戏法演相扑戏。街坊们听说了都骂，偏她同族都不出头。我二哥听说有这等气人事，气不过，把那个同族长辈打了一顿，把她买回来。她说我二哥买她回来，她就是我二哥使女，若是二哥不要她，她也无处可以去。我二哥无法，也只有把她当使女带回家。谁知被打那人去年病死了，他家就把我二哥告了，说我二哥强抢民女殴人致死，害我二哥被打发到燕南州当小校。”
“她真可怜。”芳歌听得这般，甚是同情梨蕊。
“可不是。”英华叹息道：“偏她还事事小心，从不犯错儿。我母亲很怜惜她，常说她是红颜命薄呢。”
芳歌想到二少爷摸梨蕊屁股，红了脸又问：“那她将来会给你哥哥做妾了呀？”
“是罢。”英华有些懊恼，“我二哥原说不消娶亲，纳了梨蕊生几个孩儿也罢了。爹爹因他说不娶亲，倒打了他好几回，如今我母亲是为我二哥说亲也愁，不说亲也愁。”
“她性情这样好，生又美，只怕你娶嫂嫂容不下她呢。”芳歌自己生母生了三个孩子，连妾名份都没有，她心里对妾是同情，因道：“倒是你二哥甚讲义气，不娶好。”
“我也这样觉得。”英华也叹息，“可是我爹爹怕是不肯。若是替我二哥订了亲，只怕我爹爹要先把她嫁出去。”
她两个许久不见，后院说了半日话儿，就听见前面鸟语莺声，吱吱喳喳闹成一片。
这是表姐表妹们回来了？英华就请辞去，芳歌也没心思留客，两个一齐出来，就见八位小姐脸上都带着兴奋潮红。看见英华，就有几个扑上来，亲亲热热要和她说话儿。
英华反应也极，笑着跳到一边，道：“实是要家去了，明日芳歌妹妹带各位姐姐妹妹来耍呀。”带着杏仁和梨蕊逃也似跑回家，进了王家大门，她才按着心口，道：“真吓人呢。”
杏仁小声道：“咱们家那位也不差。”
梨蕊便知她说是怀翠，和英华一齐笑出声来。英华觉得大家都看上赵十二，挺好，憨笑道：“当初我们学堂里，有几个还为了他打架呢。赵恒这家伙，一向行情很好。”
“可是小王爷看不上她们。”梨蕊微笑道：“小姐，你可怎么办呢？”
她们就忘了这是王耀祖家墙外。黄氏担心丈夫，黄九姑念着女儿出去买针线还不曾回来，两个都院子里转圈圈。听见墙外笑语，两个都竖起耳朵听，听见梨蕊说什么小王爷，黄九姑姑侄两个，都吓住了。
“和我不相干。”英华干脆说：“他这个人，又没有什么长性儿，从前还爱和八郎逗你。旧年听讲他和清耀公主表妹还天天逛樊楼呢，后来不也没动静了。不用管他。”
英华对赵十二除了同窗之谊没有其他，一想到李知远那几个表妹，就把他抛到脑去了。
英华不把赵十二当回事。怀翠却把赵十二放心坎上了。满场踢球少年，没有哪一个有赵十二那样好看，就是一皱眉，一挥手，都是俊。旁人和他比，都成了土狗瓦块。
陈夫人出来把几个陈小姐带回府，她就得了机会站到那张桌边，候他们下场，就夹管家当中与他们递茶打扇。旁人还罢了，遇到王家这位表姐都客气让过一边。赵十二头一个是叫人伺候惯了，送茶过来就端，眼睛都不曾扫她一下。怀翠与他打扇，他也不让，还嫌人家扇风小，犹道：“让开，换个有劲来扇。”
怀翠生还算美貌，自家觉得她比英华表妹生还要美些，怎么人家给表妹都递零嘴了，都不正眼看她一眼？她怏怏让到一边，四下里都寻不到英华，只得一步三回头，重到杂货铺子里买了针线来家。
她一进门，黄九姑就揪住女儿，问她：“你到哪里去了？家住着住着一位小王爷呢！就是你大姨父那个姓赵学生。”
黄氏一边盘算：公公是小王爷老师，那一处束修肯定不少，想来先前分出来钱不过是九牛一毛，难道昨日又去买地。似这般，耀祖买卖田地生意实是可以接着做下去，便是赔光了，公公也养得活全家大小，须劝他搏一搏。不然就凭家里现这些当家，穿衣吃饭都不够使，休说替玉珠姐妹备嫁妆，给两个儿子出聘礼了。
怀翠听得母亲说赵十二是小王爷，心都漏跳了几下，又惊又喜按着心口，问：“真？”
“想来是真罢。”黄氏心里恨不得立刻去按住小姑问个明白，“不然爸爸也不会因为这两个学生特为请厨子来。看他们那个排场，连管家出门办事都骑高头大马呢。”
“还是问问好呀。”怀翠拉黄氏胳膊就朝外走，“表姐，咱们去寻英华妹妹去。”
黄氏便和表妹由梧桐院绕到英华屋里，一左一右把英华围当中，黄氏便问：“妹妹，听说咱们家住着小王爷？”
英华瞪了边上捂着嘴梨蕊一眼，笑道：“没有事。王爷能住咱们家？”
怀翠摇着英华胳膊，笑道：“好妹妹，我们都听见了，你就招了吧。”
英华咳了一下，道：“这是有，不过人家是隐姓埋名来跟爹爹念书，你们休要说出去。”
“不说不说。”黄氏和怀翠俱都点头似拨浪鼓，齐齐发问：“可是赵公子？”
英华看她两个眼泛精光，心里就哆嗦了一下，她想到李知远把表妹们都弄出去看赵十二，无人中意杨小八，就道：“赵世兄其实才是真八郎。八郎其实才姓赵，旁，我不好多说了。”
原来如此。黄氏确认家里住着小王爷，小王爷还是公公学生，她就心满意足了。怀翠听说杨小八才是小王爷，那失望就差用毛笔沾浓墨写脸上了。
候英华把她两个送出去。梨蕊和杏仁相视而笑，都道：“小姐，你好坏。”
英华笑道：“赵恒又不是世子，我不算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