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凇在浮南的指导下,很快配制出止血的药膏。
浮南还穿着衣服,她原想先唤阿凇出去,她自己脱了衣服上药,但这伤发作起来极疼,她连擡一根手指都觉得扯着伤口疼。
阿凇擡手碰了一下她染了血的衣裳,这件衣服是不能穿了,他的指尖泛起熟悉的黑色细线,黑线迤逦向前,将浮南的衣服裁开。
浮南趴在床上,不知阿凇在做什么。
阿凇并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性子,但现在浮南的鲜血已融入他第一次轮回重塑的躯体里,在经历下一次轮回重塑之前,浮南必须活着。
他救她,照顾她,只是为这么简单冷酷的一个原因。
阿凇轻轻将浮南背上的衣裳给掀开了,血液凝结的伤口被衣裳带着扯开,浮南怕疼,低眸叫了一声。
这等程度的伤对于阿凇来说只是小伤,他不知浮南为何畏疼,但他的动作还是放轻了许多。
当清凉的药膏被涂到脊背上的时候,浮南终于没觉得太疼了,此时她开始思考别的事。
比如……现在她的整个背部应该都是光裸的,即便现在是在治伤,但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
浮南的面颊通红,埋进被子里,没有言语。
她许久不言,阿凇还以为她是死了,便将伤药放下,将浮南藏在被子里的脸擡了起来。
他的指尖不久之前才触碰过伤药,此时,他的手上散发着微苦的药香,浮南猝不及防被他擡起了脸,只能抿抿唇,眨眨眼,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阿凇看着她通红的面颊,凉凉的手指又贴到了她的脸上。
“脸怎么又红了?”他比手语问她。
浮南闭上眼,摇摇头说道:“我……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阿凇低眸看着她微颤的眼睫,并不理解浮南的羞赧之意。
他让浮南睁开眼,又比手语与她沟通:“你给我治伤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嗯……”浮南低低应了声,她认真对阿凇说,“阿凇,我是女孩子,你这样给我治伤,我会害羞,是正常的。”
阿凇看着她的澄澈眼眸,思考了许久,有些理解了,下一瞬间,他擡起手。
那只散发着药香的漂亮手指毫不留情地戳向了他自己的眼睛。
手指戳进眼窝,血液滴滴答答往下落,落在浮南的面颊上,他的血是冰冷的,浮南没有发现。
因为她自己的身子也冷了下来,浮南的双唇颤抖着,她瞪大眼,看着阿凇被自己毁了的眼睛。
浮南擡起身子,背上的伤口再次裂开,她疼得皱起了眉。
“你在做什么?!”浮南本就虚弱,说出这句话的嗓音也沙哑。
她扯住了他的袖子,挣扎着想要起床去给阿凇拿伤药,但阿凇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歪着头,空洞染血的眸对着浮南,另一只手在她的手背上写了字。
“现在我看不到了,你让我给你上药。”
“眼睛……一会儿就好了。”
修炼过幽冥经的幽冥之体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恢复能力,只是受伤时的痛楚依旧存在。
浮南推开他的手,她第一次说话没有丝毫笑意:“我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并不是不让你上药,你照顾我情绪,可以拿带子来蒙着眼。”
阿凇有些困惑地皱眉,他继续给浮南写字:“太麻烦了。”
戳瞎自己的眼睛,只需要一个动作。
“会好的。”阿凇将浮南的身子强硬地按了回去,他摸索着继续给她上药。
他的指尖蘸着凉凉的药膏,分明都是冰冷的东西,但落在浮南脊背上的时候,她却觉得他的手灼得她发烫。
“下次不要这样。”她的脸埋进了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幽冥之体虽然有自愈能力,但……但受伤的时候还是会疼。”
“阿凇,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呢?”
浮南的声音细细碎碎,阿凇给她上药的手忽然顿住。
他的手指忽然划过她的脊背,很痒,浮南的身体下意识颤抖了一下,想要躲开。
“浮南,我不怕疼。”他这么给浮南传递信息。
浮南再没有说话,她背上的伤在疼着,心口也被扯着有些闷。
怎么有人会这样呢?她想。
花了很长时间阿凇才给她上完药,他取来干净的衣服,给浮南换上了。
浮南勉强坐了起来,看着他被毁了的双眸,她深吸一口气,触上他的眉峰。
“何时能好?”她轻声问。
阿凇觉得她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明日。”他在她手背上写字。
“疼吗?”她的指尖轻颤着。
阿凇很擅长说谎,他用手指写字回答浮南:“不。”
浮南终于察觉到他在骗她,她吹了吹阿凇受伤的双眸:“阿凇,不要骗我。”
阿凇沉默了,浮南的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当然,片刻之后,他很快继续给浮南写字:“好。”
这个字也是骗她。
浮南皱着眉思考,她要不要给阿凇先上点药,但下一刻,阿凇已倾身靠近了她。
她的脸霎时又红了起来,阿凇吸了吸鼻子,他在浮南面上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他不是给她处理好伤口了吗?阿凇思考了一下,他才想起浮南脸上的血腥气应该来自于他在毁掉双目时落在她身上的鲜血。
阿凇将蘸了温水的白帕在浮南脸上胡乱抹了几下,直到将她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为止。
浮南低眸,看到阿凇掌心帕子里那抹鲜艳的红痕,她想,这是他的血。
“脏。”他写字给浮南解释。
浮南低着头,她咬着唇,不知说什么好。
她还没恢复完全,又躺回去了,阿凇将桌上灯盏吹灭了。
“阿凇,早些睡,下次不要这样了。”浮南在黑暗中翻过身,看着他模糊的轮廓说道。
阿凇的脊背挺直着,他转过身去,走出门,而后轻轻将门关上了。
他没有听浮南的话。
浮南在法力恢复之后便可以自己运功疗伤了,第二日便能下地走动。
对于阿凇来说,他戳瞎自己的眼睛,也只是皮外伤,倒是他历经一个轮回炼成幽冥之体,当初被毒哑的嗓子还没恢复。
“可惜,只有魔域上层才有给你解毒的药材。”浮南半靠在软榻上,将自己面前的温热汤药捧过来,自己小口小口抿着。
她开始谋划之后的路该如何走。
前几日来追杀她的魔族应当是因为那血晶腰带对她起了歹心,那手持大刀的魔族首领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他们的来头应该不小。
这些追杀她的魔族都被阿凇杀了,但难保背后的势力会不会追查报复,浮南想,她应该尽早离开这里才是。
正好她的钱也攒得差不多了,应该可以找罗真,让他带自己偷渡到魔域中层去。
阿凇就更简单了,他虽然是人类,但修炼了魔族的功法,有了幽冥之体,与魔族无异,应该是可以通过魔域的正常途径往上走。
在魔域之中,只有达到金丹修为的魔族才可以从魔域底层去往魔域中层,浮南虽有金丹修为,但她是妖,没办法通过测试。
浮南将自己的计划告诉阿凇:“我呢,就通过熟识的人,花点钱,偷渡到魔域中层,你如果还要我陪着你,就通过魔域的正常途径上去,如何?”
以阿凇现在的实力,可以随时离开魔域下层,就是浮南自己不好办。
“我们惹了人……也不算惹了人吧,总之就是引起魔域某些势力的注意了,还是早点离开为妙。”浮南轻叹一口气,她已经尽量低调了,但还是惹上一些魔族了。
阿凇有自己的考量,但浮南如此说,他也没有拒绝,他对她点了点头。
浮南与他达成一致,便将自己藏在床下的陶罐取了出来,内里装着满满当当的骨币。
她将自己最后攒的那些骨币投进陶罐里,正好将它装满。
二十年了,她总算可以离开这里了,浮南笑了笑,心情有些雀跃。
她想,等到了魔域中层,她应该能多些赚钱的机会,到时候就可以快些把先生的尸骨带回他的家乡。
看到浮南面上露出浅浅的笑意,阿凇比着手语问她:“你这么想回到家乡?”
浮南面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她当然不是自己想要回家,对于苍耳来说,她落地生根的地方就是家乡,她的家乡就在这里,魔域的最底层。
她眨了眨眼,眸光有些闪躲:“是。”
浮南低头,将陶罐抱着,掩饰自己的情绪:“我过几天就去城里找罗真,我们魔域中层见,好吗?”
阿凇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浮南伤好之后,花了点时间将自己的小院给重新打理整洁,虽然她很快就不住在这里了,但她还是认真整理了住处。
在浮南收拾的时候,离这里有些距离的密林之中散发着死寂的气息。
阿凇在这里杀了数十名魔族,包括那名魔族首领与不知身份的魔域下层贵族。
此时,一位黑衣人将佩戴着血晶腰带的魔族大人尸骨挖了出来,他端详着他腰间挂着的血晶腰带,还有他生生被扭断的脖颈。
这位大人已是元婴修为,肉身坚不可摧,究竟是谁能直接折断他的脖颈?
黑衣人又搜集了一些情报,而后便离开了这里,这位死去的大人是魔域下层城主麾下很重要的幕僚,他要找出凶手。
浮南这边还是一派平静,几日后,她将骨币收集好,准备去城里找罗真。
出门之前,她问阿凇要不要一起去。
阿凇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在出门之前,还乖乖将挂在墙上的斗笠给戴上了。
浮南看到他的动作,轻声笑了,现在的阿凇自然没有戴斗笠遮颜的必要。
“不用啦。”她踮起脚,将他的斗笠取下。
阿凇看着他,黑瞳漠然,有些不解。
“现在有魔族姑娘想要带走你,你可以自己逃不是吗?”浮南的嗓音含着笑意。
这就是她与他的不同,她修炼这么久,不过金丹修为,而阿凇用七日就可以超过她。
阿凇对浮南点了点头,而后,他反手将这斗笠盖在了浮南的头上。
浮南有些懵,她掀起挡在自己眼前的面帘,柔声问她:“阿凇这是在做什么?”
阿凇在她手上写了两个字。
“一样。”
他的意思和浮南的一样。
怕她被魔族的男子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