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一零五点光
乌素低眸,有些羞恼地看着他。
他又将她往上抛了些许,惊得她很快环住他的脖颈。
乌素说话的声音细细的,还带着些许喘息之声:“好吧。”
她低下头,在他眉心处落下一吻,他低了头,舌尖正好碰到她的那颗痣。
乌素有些恍然,不知今夕何年。
她在两人身体的碰撞中,紧紧抱着他的身体,脆弱的思绪被抛得上下纷飞。
乌素在想,现在的小殿下,还是仙洲之主吗?
他会不会……还是云都的九殿下,他的身上不再背负如此沉重的责任。
他可以大胆地牵起她的手,告诉全天下,他们是拜过堂的夫妻。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连一个眼神的相触都要小心翼翼。
乌素趴在裴九枝的肩头上,眼角又落下了泪,她有些累。
她知道小殿下如今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楚。
若她能完成自己最开始的计划,这痛楚承受着,也没关系。
但她还是没能从他身边逃出。
这样……显得她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最后,乌素擡起慵懒的手,抚上裴九枝的面颊。
此番之后,借灵蛊的遗毒又传递了一些到他的身上。
“小殿下,为什么呢?”乌素躺在他的怀里,捧着他微凉的面颊,轻声问道。
“我不想你受这样的苦。”裴九枝将乌素揽在了自己怀里。
他希望乌素永远平安,不再遭受任何磨难,他不在时,她总是将自己弄得那样狼狈。
“对人类来说算苦。”乌素扯起了自己的嘴角,“小殿下,我不是人。”
“混沌……严格来说,可能都算不上是生命。”乌素早就发现自己与其他生灵的区别。
她更像是凭借本能行事的、最原始的生物。
她具备高阶生命的智慧,但她没有高阶生命的情感。
情感是——诞生与思想灵识中的,属于人类进化长河里最浪漫的黑夜燧火。
它可能诞生在乍然闪现的美妙意外中,它使人欢乐,使人苦痛。
这些独特的情感,是乌素完全无法体会的。
她天生没有七窍,本来感知外界的信息就很困难了,更遑论生出感情。
乌素的额头抵在裴九枝起伏的胸前,他的胸前还缠着绷带,她的手指抚摸过洇着血迹的白色布条。
“对不起,我没办法给你……对等的情感。”乌素轻声说。
“如果……你喜欢的是其他姑娘,那你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煎熬。”
乌素能感知到裴九枝的情绪的变化。
她不爱他,他很悲伤,亦很无奈。
但这是无解的命题。
“我不会喜欢别的姑娘。”裴九枝马上说。
他喜欢的只有乌素,在见到她第一眼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只会被她吸引。
乌素眨了眨眼,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哪里能够吸引到裴九枝的目光。
她只是……无趣的一团混沌而已。
“小殿下,睡吧。”她抱住了他。
裴九枝知道她跑不了,便放心闭上了眼。
乌素没睡,许久,她的眼睛慢慢睁开。
属于李绰的阴阳能量还在试图与她的本体核心融合,她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
当然,乌素也没打算支撑。
她知道,完全吸收李绰留下的阴阳能量之后,她正巧就能够还完借灵蛊的“债”。
乌素害怕李绰的愿望,便一直撑着没有吸收。
她的阴阳能量太纯净丰沛了,她无法抵挡自己想要吸收这美味食物的本能。
乌素能够抑制住自己的部分欲望。
但,当眼前的诱惑足够大,她依旧无法压制自己的本能。
归根结底,她也只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而已。
变为人类的模样,披上普通人的外皮,她就是人类了吗?
不,她从未得到过真正属于人类的东西。
情感,愿望,悲欢爱恨……她什么也体会不到。
失去了亡魂目标的指引,她才感觉自己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若不是小殿下一直缠着她,她还有他这根风筝线吊着,她空渺的思绪早就飞到天外天去了。
乌素将自己的手按在裴九枝的胸膛上,他已经将借灵蛊完全渡了过去。
只要她吸收够能量,小殿下就不用遭受锥心刺骨的痛楚了。
乌素还是……决定接收李绰的愿望——她吸收这些阴阳能量,是早晚的事。
但在乌素看来,能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拖到不能拖的时候,她才会选择吸收。
现在是时候了。
乌素闭上眼,靠在了裴九枝的胸前,她任由李绰留下的阴阳能量完全进入自己的身体。
在这一瞬间,她的思绪沉入了李绰的记忆里。
乌素在这记忆幻境里睁开眼,看到了瞑极阁前熟悉的极光天幕。
最开始的李绰很青涩,她还是个小姑娘。
她身着淡紫色的长衫,腰间环着红绳,背上有一个大大的包袱。
她一步一步走上了瞑极阁的通天之阶,往那最接近星空的瞑极阁而去。
在她头顶,有无数星辰闪烁,瞑极阁之上,也有许多位星君御风来去。
这个时候的瞑极阁还很热闹。
刚来到此的李绰还没开始修炼,她要走的通天之阶太长,走了小半段,她就精疲力尽了。
但她还是坚定地看着星空,一步一步往上攀登。
她来时穿着的草鞋将她的脚跟磨破,有细细的血迹落了下来,染在白色阶梯之上。
她来瞑极阁的最初,与离开瞑极阁的最后,似乎有着宿命般的呼应。
夜里,李绰累的时候,就躺在台阶上,枕着星光入眠。
她走得累了饿了,就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啃了啃。
乌素跟着她往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
她们走到……连李绰带来包袱里的干粮都吃干净了。
终于,李绰在最后一日的满天星光之下,看到了现任的瞑极阁主人。
这白胡老人的眉目间有着悲悯的智慧,垂下的眼眸里似乎含着万千星光。
他问李绰:“你从何处来?”
“我是凡间人,少时参加了科举,回了我的家乡,当了个小小的县令。”
李绰整理了一下自己背上的包袱,将磨破的脚跟往后挪了挪。
“我能观星辰,后来,镇上会发生什么意外——水灾、旱灾,我皆能提早得知,我领着他们,避开这些灾祸。”
李绰眨了眨眼,她张了唇,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依旧平静。
“因为我的能力,我曾保护过的百姓视我为妖邪,他们害怕我,就将我烧死了。”
“醒来之后,我就来到了仙洲,听说了瞑极阁。”李绰对面前的老人行礼。
“是您渡我吗?”她问。
“无人渡你。”老者微笑,“你本该来到这里。”
“不恨世人如此待你?”他问。
“不恨。”李绰仰头说。
“世人愚昧,是不够有智慧,我见过比他们凡俗眼眸更广阔的天地,理应指引他们。”
“我又为何要怨恨,他们的愚蠢呢?”
“身为天地蜉蝣,他们不曾见过高远天地,也不曾见凡间之外的无边大道……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凡人,天生的残缺。”
“我只是……怜惜他们。”李绰低了眸,她将自己被烧焦的袖子擡了起来。
老者一愣,他问李绰:“你来瞑极阁,是有何所求?”
李绰负手,她站在了离无边星空最近的阶梯之上。
她所见的星辰命运,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浩瀚,所以她的思想,也如此深邃。
在她未来的师父面前,她对天地,对繁星,对日月,说出了自己最坚定的誓言。
“我愿,庇护天下生灵,指引他们在未来的长河里平稳前行。”
“我愿,四海平安,三界众生无灾无祸,愿长夜繁星,永远明亮。”
老者看着李绰一愣,他在李绰的头顶,看到了天际里最明最亮的那颗星。
这是,长庚星。
“好,且随我入门吧。”他牵起了李绰的手,领着她走进了瞑极阁。
仙洲之上,瞑极阁内,所有的星君都有着与李绰相似的愿望。
——因为星空太美,生命太过鲜活,所以他们不希望任何一颗星辰坠落。
骤然间,乌素的思绪沉入这片璀璨星空里,日月轮转,星辰变换。
一日,外出历练的李绰回到瞑极阁。
在她踏入瞑极阁之前,这天上的星辰还没有任何变化。
但当她踏入瞑极阁之后,她骤然间睁大了眼眸。
在看到眼前景象之前,她已经观测到天际有数枚璀璨星辰坠落。
这些星辰的主人,是瞑极阁的其他星师。
李绰惊恐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他们穿着瞑极阁的白色长袍,全部自缢在偌大的瞑极阁之内。
被夜风吹动的尸体摇摇晃晃,仿佛无主的幽灵。
李绰惊恐地穿梭于这些游魂之间,大声呼唤着同门的名字,但无人应答。
骤然间,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扭过头,去看向那天上的繁星。
在那黑夜里,似乎有一直无形的手在拨弄着命运之线。
他们小心翼翼庇护着的星辰,就在那只邪恶的大手下,被肆意扭转命运。
天上星辰的轨迹,不会更改,他们所观测的命运就建立在星轨不变基础之上。
但现在,有更加可怕的力量出现,他们瞑极阁里星君所观测的命运不再是既定的路线。
就连他们星君自己的命运——也成了那只手下被随意拨弄的星轨。
他们唯一能掌控的,就是自己的生死。
所以,在发现祂出现的那一瞬间,所有笃信星轨命运的瞑极阁星君都自缢而死。
死亡,是他们能掌握的唯一结局,这更像是——不屈的宣言。
李绰的天目比他们更澄澈,她所见的真相更加清晰残忍。
在一瞬间的冲击与绝望之下,她也缓缓走到了瞑极阁的中央。
一段白绫飞到横梁上,她也麻木着脸,将自己的脑袋伸进了白绫之中。
这是命运,无法抵挡,她没有能力——去抵抗这无常神秘的力量。
李绰闭上眼去,她吊在半空中,挣扎着摇摇晃晃。
乌素惊得思绪飘起,朝她飞去。
在她掠过她身侧的一瞬间,似乎有悠然的风从李绰身边拂过。
在生死一瞬间,李绰骤然睁开了眼,她想起了自己多年之前在天地间立下的誓言。
就算……就算没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也要奋力一搏。
李绰咬着牙,手上法力幻化为一把小小的匕首,她坚定地将自己脸前白绫斩断。
她从瞑极阁正中央落了下来,跌在地上。
她的满头青丝散开,仰面躺在只有她一个活人的瞑极阁之内。
在她似乎含着星光眼睛里,映出那些飘荡的白衣星君。
绝望与害怕的泪水大颗大颗往下落。
李绰将自己手里匕首,死死按在自己的大腿上,用疼痛来压下此时的绝望情绪。
她侧躺过去,在死了许多人的瞑极阁里,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