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里下了一场雨,帝吾的身躯由宛如梦境般的能量组成,当他用来囚禁这个小世界的身躯陨落,在这个小世界之外的无形屏障剥落,那些剥落下来的碎光洒落大地,如雨一般细密。
随着这层屏障消失,属于大千世界的灵气开始与此界沟通,同时,因此界修士修为的高低,有一些修士想起了部分记忆,一共千百世的轮回,有些修士只能记得最近的几世。
天空的碎光剥落,所有人沐浴在这场光雨之中,他们都明白了真相,但他们所最仇恨的大鱼躯体已经灰飞烟灭,是贺玄灵与容真,在所有人都离开他们的情况下,携手将帝吾杀死。
在此后的几天内,许多修士聚集在了天岚门外,但都被乔雪踪拦下,因为此时的容真还在养伤。即便帝吾已经死了,但还有许多真相尚未明晰,一切都要等到容真醒来,将这一切理顺。
天上的散落的碎光自然也落在了容真身上,她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境,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这梦境中亮起,由于她杂灵根的缘故,所以她的每一世都极短,她时常死在某次历练中,或是是被不知名的修士杀死。
当然,在过往的那几世的经历中,她终于知道了薛景岚与素月心的关系,他们确实相爱过,彼时薛景岚只是一个金丹修士,素月心却是高高在上的莲华派掌门,薛景岚用最笨的方法追求她,将爱语写于信笺之上,化为纸鸟飞向须弥城——在每一年的六月廿三。
最后,素月心自然是答应了他的追求,同时薛景岚也觉醒了自己的剑灵根,很快便即将修炼到元婴期,或许在许多年后,他们可以并肩站在一起。容真在梦中很清晰的那个画面是,素月心、乔雪踪与她,她们一起为薛景岚准备元婴贺礼,打算在他元婴庆礼的那一天送给她。
她们知道薛景岚的佩剑是从万仞剑谷带回的束墨,于是一起准备一件剑上的挂饰,是一金二银三枚铃铛。她们分别将自己的寄语封入铃铛之中,这铃铛也可以增进他与剑意的沟通。她们都不会炼器,学了好几日才学会如何将这小法宝铸造出来。
容真在铸造完她准备的那枚银铃之后,便将它们交给了素月心,请她一道转交给薛景岚。然后她便去山上采集灵药,天岚门现在还很穷,需要她炼制丹药赚些灵石、
她的记忆停顿在她上山采药的时候,她被妖兽追杀,法力耗尽之后失足跌下悬崖,她死了。再之后的事,她便不知道了。
容真在记忆深处里搜寻着,这就是薛景岚束墨上那串银铃的来历,他现在束墨之上佩戴着的这串没有当初她们铸造的那般精致,想来是薛景岚自己仿制的。这金铃自然指代的是素月心,而银铃是她与乔雪踪,薛景岚将这串铃铛日日缀在自己的佩剑上,每当铃声响动,他或许就能想起她们来。
其余几世,都太苦了,甚至有一世,在薛景岚与素月心刚刚互通心意之后,莲华派的夙长老亲自来了碧月宗里她们寄住的地方。夙长老在容真眼前,将薛景岚杀了,因为此时的他只是一位金丹修士,而修士之间结为道侣,所以资质相差太大,会影响天赋更高的那一方修行。夙长老认为薛景岚不配与素月心比肩,为了素月心的未来,所以他将薛景岚杀了。
容真目睹自己师父的死去,甚至还没来得及报仇,夙长老便将她也顺带杀了,这一世他们的生命短暂,而没有薛景岚的相救,乔雪踪未来自然也会死在封山的大雪之中。
这些记忆是痛苦的,仿佛落石一般朝容真砸下来,她在睡梦中,眉头紧锁着,吐息紊乱。贺玄灵化作一直大猫模样,卧在床榻上,安静地将她圈在怀中,他低头将容真额上渗出的汗水轻轻舔去,金色眼眸深处是一片平静。
贺玄灵知道容真正在回忆之前千百世所经历过的事情,她受帝吾蛊惑最少,所以她所回忆起的记忆应当最清晰。以容真的杂灵根来说,在他尚未降临此界的时候,容真过得有多苦可想而知。
他就这么默默守着她,直到容真醒来,她的长睫轻颤,睁开眼的时候眼底深处是一片空洞,似乎有些迷茫。
她呆呆地看着贺玄灵,擡手摸了摸他的耳朵:“阿玄,是梦吗?会不会面前的你,也是梦境中的景象?”
贺玄灵张嘴咬了咬她的食指,他变为人类模样,齿端撤离,吻了一下她的指尖,他低声说道:“不是梦,之前才是虚幻的,只有这一世才成了真。”
容真仰面躺着,落下泪来,贺玄灵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现在的她可以尽情释放自己的喜怒哀乐了。他们就如此安静对望着,直到容真先开口了:“所以,最后就这样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没有了。”贺玄灵很冷静。
容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叹息声极轻,仿佛落羽一般:“好,那我应该想想别的事了,例如战时发生的意外。”
“我以为我师妹已经完全相信了帝吾。”容真翻身站起身来,“但是弑神剑只有一把,她是如何骗过帝吾,让帝吾相信她手上的那一把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她?”贺玄灵反问道。
容真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裳,她安静点了点头,贺玄灵与她并肩走出门去。此时的天岚门极安静,因为怀着许多疑问的修士都被乔雪踪拦在了天岚门外,其余的修士则回到了自己的门派去整顿了,帝吾死了,生活、修炼还要继续。
他们一齐走到院外,从深潭之上的瀑布往下望去,深潭里的蛊雕还在捕鱼吃,而乔雪踪则蹲坐在后现代风格鲜明的建筑台阶上,看着远方的群山。
这么大一个天岚门,只有她们两个人,真是孤独极了。
容真唤了乔雪踪一声:“师妹。”
乔雪踪擡眸看着她,她朝她飞了过来,她的眼眸依旧如此平静。他们坐于院中,容真给她斟了一杯茶,轻声问道:“师妹,所以具体是怎么回事?”
“师姐,你要先去见见顾久煜吗?”乔雪踪擡起头来,与她对视着。
“顾久煜?”容真的语气有些疑惑,“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话虽如此说,他们还是先去了顾久煜在月之域的暂居之处,是一个小山头,在他休息的院外,竟然还有梅长老守着。
“你们……”容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顾久煜似乎又与海之域的修士和好了。
“容道友。”梅长老看着容真笑了笑,他侧身让容真走进院中,“我们尊主会告诉你一切。”
容真迈步走入院中,顾久煜披着一件大氅,依靠在院里的椅子上,他的唇色苍白,眉心那一点殷红的印记竟然已经消失不见。
“顾道友。”容真看向他的目光复杂,她到现在还记得这位海之域的尊主曾经对贺玄灵的怀疑。
顾久煜擡起头来,与容真对视着:“容姑娘,我知道是你为我消融了魂茧,在消除这些负面情绪的时候,你给我编造了一个梦境。”
“这个梦境,是我曾最想看到的画面,我看到将我海之域族人一遍又一遍杀死的罪魁祸首死了,天地塌陷,真相得明。”顾久煜轻咳了一声,“我相信你给我创造的梦境能成真,所以我决定不再沉沦在痛苦中,苏醒过来。”
容真的目光定格在他苍白的嘴唇上:“我记得我在离开之前,也对你说过,若要想要这梦境成真,你要醒来,自己去争取。”
“是。”顾久煜轻咳一声,他应了一声。
“当初帝吾要我试剑,我与乔姑娘演了一出戏给他看,不得不说,乔姑娘确实冷静极了。”顾久煜道明真相,“经脉寸断、修为散尽是我自己从内造成的,并未是她手中剑造成了效果,因为她手中的只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剑。”
“帝吾想不到,我会用如此决然的方式给他演戏,毕竟经脉寸断的代价对渡劫期修士来说太大了,他看透了命运,却也看不透人心。”顾久煜又将目光转向站在容真身边的贺玄灵,“贺道友,你与帝吾,一者掌魂,一者掌运,看来到最后,还是人胜过了天。”
“帝吾输在他不理解人心。”贺玄灵冷冷地吐出一句话,若当时面对这情况的是他,只要他有心去窥探灵魂,就算乔雪踪与顾久煜演得再好,他也能看出他们在说谎。
“用这个方法,我们让帝吾相信我手上的剑是真的——我从万仞剑谷里取回它,这是裴煊早就准备好的剑,它是假的,但帝吾不敢碰它,他自己也无法分辨。”乔雪踪站在一旁,补了一句。
容真看着她:“你当时知道那是假的剑?”
“不知。”乔雪踪舔了舔嘴唇,“我那时心甘情愿为帝吾做事,因为他答应我会留下你与师父的命。”
“所以为何……后来……师父死了呢?”容真轻声说道。
乔雪踪站定在原地,她呆呆地看着容真,有一滴泪从她面颊上滑落。
为什么死了呢……
她转过身去,哽咽着声对容真说道:“师姐,今晚回天岚门,我再告诉你。”
现在有顾久煜在场,她并不好明说。容真闻言,垂下眼睫,应了下来。他们与顾久煜告别,因为容真还要去见别的人。
在离开的时候,顾久煜看着容真的背影,他唤了她一声。
“容掌门,保重。”他说道。
容真转过身去,她看着远山辽阔,仰起了头,终究是没让眼眶里的泪落下来。
“嗯。”她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