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琢看到烛蛾的发髻忽然反射着光,无数复眼注视着她,让她的目光直直撞入了她的眸中。
她呆住了,烛蛾那双假的漂亮眼睛朝她眨了眨:“我怕吓死人,就变出了一双人眼睛,怎么样,假眼睛好看吧?”
季青琢的目光移开,落在烛蛾的漂亮眼睛上,这一回,她终于没有了被窥视的感觉。
“小哑巴,你很心虚吗,为什么不敢看我?”烛蛾又掩着唇笑了。
沈容玉擡眸看了她一眼,烛蛾的笑声马上止住,她仔细观察着季青琢与沈容玉:“这一回来的人,可比上一次来的好看多了。”
她舔了舔自己的指尖,双袖展开,从房梁上飞了下来,展开的灰色袖子上也绘着如眼睛般的形状。
季青琢低下头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烛蛾让她感到很不舒服,邪魔给人的感觉都不是正向的,这个烛蛾尤其可怕。
沈容玉的目光落在了烛蛾攀着房梁的手上,自袖子里露出的嶙峋手腕之上,有数条被割伤的痕迹。
烛蛾是邪魔里最邪恶贪婪的一个种族,他们要带走的不是人类的生命,而是人类的灵魂——彻彻底底地带走,让人类心甘情愿奉上。
似乎注意到了沈容玉的目光,烛蛾的袖子垂下,挡住自己的伤痕。她额头上垂下的两根触角有毛茸茸的帚状细丝,像湖边的芦苇花,此时,这触角一颤一颤,她头顶上圆形的发髻也旋转了一点。
她在观察着季青琢与沈容玉,她对季青琢更感兴趣,因为季青琢太安静了,看起来很好吓。但是,当她的视线仔细看着沈容玉五官的时候,那圆形的发髻又闪了闪,她眨眼了。
“你生得好生熟悉。”烛蛾凑近了沈容玉,她袖子上的鳞粉散落,季青琢无声地打了个喷嚏。
此时,沈容玉周身隐秘的杀机骤现,在大殿的黑暗之处,无数帘幔的光影之后,隐隐有血泉攀登在墙壁上,将烛蛾视为他的目标。
季青琢似乎感受到了身边沈容玉气息的变化——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陌生人口中听到有人觉得沈容玉眼熟,他将自己与此界的联系切断了,或许,就算有人知道他是谁,也认不出他来了。
她拽了一下沈容玉的袖子,沈容玉敛眸,神情如常。
“真是好看的一张脸,就像画一般。”烛蛾对沈容玉嘻嘻嘻笑着。
沈容玉面无表情地说话,强行把话题转移:“花灯会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有什么要吩咐的呀?”烛蛾又凑近了季青琢,她几乎与她脸贴着脸。
季青琢能感觉到烛蛾额头上的触角碰到了她的脸颊,鳞粉乱飞,她又觉得鼻子痒,想要打喷嚏了。
沈容玉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拽到了自己的身后,烛蛾的速度很快,她的衣袖一扇,又飞到季青琢面前。
“去年来的姑娘虽然会说话,但很害怕我。”烛蛾抿嘴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羞涩,不经意间从抿着的樱桃小口里露出管状的口器。
季青琢看着她红唇下的管状口器,思绪又开始乱飘,这个邪魔,很像飞蛾。
在夜里,这些循着光的生物会撞向室内燃着的烛火,义无反顾扑上去,直至将自己的身躯焚毁。
这个邪魔,又是因何而生?
“在思考我是什么东西吗?”烛蛾又朝她笑,笑容甜甜的。
她舞了舞自己的袖子:“我是邪魔,吃人的。”
季青琢当然知道她是邪魔,她将自己的两手交叠在一起,做出蝴蝶飞舞的样子,似乎在询问她。
“是蛾。”烛蛾往殿中走去,她垂下的灰袖上忽然燃烧起火光,像烛火。
“我不喜欢火。”烛蛾说出自己的诉求,“花灯会上,我不要见到灯笼里有火光。”
这是很刁钻的吩咐,烛蛾看她傻傻的样子好欺负,才刁难她。
她是邪魔,对人类可没有什么共情心理。
季青琢点了点头,烛蛾又笑了:“这个要求你也答应?”
虽然暂时不知道怎么办,但这不影响季青琢先答应烛蛾的要求。
“今年内务府怎么派了这么傻的姑娘来?”烛蛾用手触着自己的触角,又含着笑说道。
“所以,还有什么吩咐吗?”沈容玉实在是不愿季青琢留在这里了,这烛蛾邪性太重。
而且……他不确定烛蛾到底与这里的人类是否有定下交易,若没有,她找上季青琢就不好办了。
下一刻,烛蛾歪着头说道:“哎呀,若不是我与你们梁国的皇帝已经定下了交易,我定要来寻你,你的灵魂,很好吃吧?”
季青琢知道烛蛾在问她自己,于是她飞快地摇了摇头,她自认为自己是个无趣的人,灵魂必定无味,一点儿也不好吃。
“下去吧,若有事,再来烛宫问我。”烛蛾朝她挥了挥手。
这几乎是她面对宫里凡人,态度最好的一次了,季青琢很安静,亦不会露出恐惧的丑态,她看了不心烦。
季青琢与沈容玉离开了,远离烛宫之后,季青琢才敢说话:“小玉,她好可怕。”
她的反射弧有那——么长,到现在才开始感觉害怕。
“她是邪魔里很罕见的一类,名为烛蛾。”沈容玉说,“烛,燃烧己身,贡献能量,蛾,夜里循光扑火,义无反顾,至死方休,她亦是如此。”
“烛蛾与人类定下交易,她会为人类取得他想要的东西,同样,作为交换,完成愿望之后,烛蛾会吸取人类的灵魂——别的邪魔夺取人类灵魂,大多是强行吞噬,烛蛾则是交易之后吸取人类甘愿奉上的灵魂,所获的能量会大大增加。”沈容玉介绍着烛蛾的特性,“烛蛾是燃烧自己的生命力为人类完成他们的愿望,在生命力燃烧殆尽后,她会化为茧,将人类吞噬,茧中吸取人类的灵魂能量,再次破茧获得新生。”
“人间帝王,总有人以为可以掌控烛蛾,与之交换,以期获得更多的财富与权力。”沈容玉的目光放向远处。
“如此……”季青琢听懂了沈容玉的介绍,她想,这烛蛾倒有些奇特。
“烛蛾每月会割开手腕放血,将自己的生命力注入契约阵法之中,她们的血能影响气运,让与她交易的对象心想事成。”沈容玉想起了烛蛾腕上的伤痕。
那些伤痕拙劣,一点儿也不干脆利落。
而且,这位烛蛾不虚弱,不像燃烧过很多生命力的样子——她还有空来逗季青琢。
沈容玉不明白,季青琢有这么好逗吗?为什么人人都想来戳她两下看看有什么反应。
他唤:“琢琢。”
“嗯?”季青琢应了一声,她仰起头去看他,她看着他的耳尖。
“琢琢又不看我。”沈容玉的嗓音惑人。
他指着季青琢视线所落之处——他的耳尖:“这是我的眼睛。”
沈容玉开了个玩笑,季青琢马上移开目光,她想,沈容玉怎么可以用这个事情来逗她。
她一向喜欢避开他人目光,没想到在烛蛾这里吃了瘪,直接与她对视了。
“因为怕人,不愿看人,那烛蛾可不是人。”沈容玉说。
“但她与人一样,长得好看,还会说话。”季青琢应道。
——与人很像,一般都是麻烦的根源。
“要渡化烛蛾,用蛮力可不行,若她已经燃烧过生命,便可以直接制伏她渡化,但她现在还很强。”沈容玉问季青琢,“琢琢,你一人可以吗?”
季青琢现在还没有计划,但渡化烛蛾,是她的目标,所以她点了点头。
她似乎想起来了什么:“花灯会,不能用火,又要点亮花灯,我想到一个地方。”
“什么?”沈容玉问她。
——他没有去看路上风景的习惯,但季青琢有。
“在雪都之外的河岸边,有一些小灵兽,叫‘萤翅’与萤火虫一般,但比萤火虫亮得多,而且冬季也有出现发光。”季青琢轻声说道,“它们发完光,很快就要死了,我们去带一些回来。”
季青琢知道萤翅的存在,还是从瞿廷长老那里知道的,瞿廷说萤翅只有在北方才出现。
沈容玉对这种小玩意不太感兴趣,他的注意力放在另一个地方,他寻着话题与季青琢搭话:“所以,为什么发完光,很快就要死了?”
季青琢脸一红:“小玉不知道?”
沈容玉确实不知道,他上灵兽课,只需要应付年度测试,其余的知识,他懒得去了解。
“小玉,你可是灵兽课考核分数第一。”季青琢觉得沈容玉这个第一有水分。
“萤翅要求偶,自然要发光,求偶之后,交配产卵,自然很快就死了。”季青琢轻声说道。
沈容玉轻咳一声,他知道季青琢为什么要脸红了,她一向如此害羞。
但他还是要逗她:“琢琢又脸红什么?”
“我——”季青琢由“求偶”二字,总是很容易联想到修炼空间里的红色气流,没什么逻辑,就是无端联想,就是这个“无端”更让她害羞了。
她……她都在想什么呀,又不是双修,过分的是红色气流。
季青琢陷入自己的胡乱思考里,脸就更红了,关键沈容玉的这句疑问,天真又无辜,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她将披风的兜帽掀起来,试图将自己的整个脑袋包着,毛茸茸的绒毛边裹着她的面颊。
可她动作慌乱,还露出了一只耳朵,沈容玉看着她通红的耳尖,忍不住擡手摸了一下。
是凉的,于是他大掌罩下来,整只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琢琢,我又不会发光,又在害羞什么?”沈容玉倾身问她。
他的大掌罩着她的耳朵,所以他原本就低沉的嗓音听起来更富有磁性了,季青琢把脸埋在毛茸茸的兜帽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在否认什么。
可是……就是……她纷乱的思绪最终化为一句话。
她还是挺想看沈容玉发光的,是头亮着呢,还是脚亮着?
当然,晚上修炼的时候,沈容玉所化的红色气流告诉了她答案。
这几天,血海里的鱼和鸟,红色气流已经表演腻了,现在有了新的素材,他自然要表现给季青琢看。
季青琢原本还在被他吻着,红色气流所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耳侧,而后他低头,咬着她的耳尖。
麻麻痒痒的,倒也不是不舒服,就是很奇怪,季青琢擡手,挠了挠红色气流。
红色气流在她耳边低声唤:“琢琢。”
“嗯?”被他吻得晕头转向、视线迷蒙的季青琢侧过头来,她的眸中含着水光。
红色气流在她面前探了探,而后末端蓦地亮起了红色的光,朝她摇了摇。
作者有话说:
琢琢:小玉,能再表演一下那个吗?
小玉:?
小玉:我又不会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