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心到底还是撑过来了。
他的身体稍好一些,意识还不大清醒的时候就被移到了柳湖村,称心活了三十多年,即便是生着病昏睡中都是满心警惕,死守着秘密。他梦里梦外全是陈桑,可迷迷糊糊间叫出的人名却是夏将军。
连这个时候,称心都不敢忘了,陈桑只能是夏雪青,这秘密刻到了他的骨血里。
后来过了些时候,称心的身体好些了,睁开眼望着陈桑,伸手去够他的脖子,声音打着颤,“好了,我能活着陪你过这辈子了。”
他身体太糟糕,陈桑都不怎么敢碰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将称心搂住,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胡子拉碴,扎在称心柔软的脖颈处,“嗯,那就好,再好不过。”
这是第一等好的事,可陈桑在等待的这些日子已经顾不上日久天长,只求同生共死而已了。
他几乎日日夜夜陪着称心,但也有得空,便亲自雕刻了两个墓碑,打了一副棺椁,到时候称心撑不下去,他就亲手葬了他,再把自己埋进去,黄泉路上两人作伴,也没什么不好的。
称心好转后,陈桑就把那堆东西都收拾到后头去了,不再拿出来碍眼……
今时不同往日,陈桑也不再是什么将军权臣,就是一个普通的连半亩地都没有的穷苦老百姓,比寻常人家还要艰难些。虽说宫里头会把称心的药和补品定时送过来,可两个人还要生活,陈桑还想买点好吃的好用的,没有钱是不行的。
他的右手正好拆了绷带,虽说不能再多用力,却也不碍什么事,背着弓箭刀斧,头一回上山打猎。陈桑杀的人多,动物比不得人狡猾,运气好猎了一头野猪,从山上拖了下来,给村里每户都分了些肉,自家留了一些,剩下的全换了银子,买了一床好褥子,添置了镇上最好的炭火,少烟的蜡烛,几样家具并布料,还有几碟金贵的糖油点心。
称心到晚上才昏昏沉沉地醒过来,他望着周围都大变了样,模模糊糊地问道:“怎么了,宫里送东西来了?”
大约是受伤的缘故,他现在傻的厉害,没有从前的半点精明能干,连这不是宫里的规制都没看出来,还揪着陈桑的袖子不松开,他从前就是这样,面上对陈桑瞧不出有什么不同,只有难过了受伤了,病的意识不清了,才会露出这样依赖的一面来。
陈桑裹着被子把称心抱进怀里,笑声很低,“我今日出去打猎,捉到一只野猪,卖了不少银两,给家里添置了些东西。”
称心一怔,愣愣地看着陈桑,右手又添了几道红痕,只是没出血,他的手朝前伸了伸,抓住陈桑的,“将军的手,原是要保家卫国,布阵杀敌的。”
陈桑抬起称心的下巴,很认真道:“从前我的这双手是为了保护百姓,后来是为了复仇,现在只为了护你周全,让你衣食无忧,从此平安快乐的。”
他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对错难分,不过是真的后悔了。
称心喜欢陈桑好多年,本能地想要相信他,可理智又阻止,幸好病的昏头昏脑,什么克制理智都不翼而飞,趁着这个姿势吻了吻陈桑的唇角,“现在已经很好了。”
比他做过的最好的,最虚幻的梦还像梦。
陈桑搂着他倒了下去,因为原先被子小,怕冻着称心,两个人一直盖两床被子,现在不同了,新被子足够大也足够暖和,他也钻了进去,将称心团在自己怀里。
可即使欲望再上头,也没办法,最多只能亲亲抱抱,陈桑还挺满意。
怀里的这个人是温暖的,他们是贴在一块的,陈桑再满足不过了。
称心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陈桑打猎更熟练了,虽然不总是有好运气,可从来没空手而归过。他每日爬的山再高,离家再远,夜再深,甚至冒着风雨,也要回到称心的身边。
只有一件事,陈桑不太高兴,就是日日蹲在屋顶上的二十七。二十七年纪虽小,武艺不错,至少称心才开始不知道屋顶上还有个人天天监视着自己,后来是陈桑逗他开心,才说漏了嘴,然后称心就不怎么让他亲了。
亲还是可以亲的,得躲在被子里头,和个毛头小子似的偷偷摸摸的,再多一点比如摸一摸蹭一蹭,称心就会躲开。
陈桑非常不开心了,他决定要解决掉二十七。
杀是不能杀的,毕竟是景砚派过来的人,若是杀了,到时候还以为他起了反心,思来想去,也只有收复到自己这边一条路可走。
二十七还是个小孩子,好哄得很,又是陈家一脉相承教出来的,陈桑很有信心,他的右手虽然不行,可招式还记得清楚,那一晚挑明了过后,就拿招式逗弄二十七,二十七学武心切,也顾不上什么反贼不反贼的,学的开开心心,好歹还记着上头的嘱托,没把师父叫出口。不过在那两个时辰里,屋顶就时去时不去了,还要在心里给自己寻个借口,说是累了冷了,暗卫也是要休歇的。
他每次练完了武,热的满头大汗,腹中空空,正到了称心起床的时候,会给他盛一晚热气腾腾的小米粥,配上咸菜和咸鸭蛋,和一小碟炒菜。这样的日子多了,加上二十七本来就多话,称心又惯常会与人相处,二十七在暗卫堆里长大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好脾气体贴的人,不多日就忍不住和称心攀谈了起来。
二十七不知道称心是个太监,也不知他们的往事,装作大大咧咧,实际有些害羞地问道:“你人这么好,怎么会和那个反贼在一块?”
称心皱了眉,他放下手上的粥,瞥了二十七一眼,很冷淡似的,叫二十七忍不住心虚了一下。
他收敛了笑,轻声道:“你年纪小,不知道事,他那时候,是整个大周都崇敬的少年英雄,攻无不克的将军。即便是后来,他也从来没对不起过黎民百姓,‘反贼’这个词,配不上他。”
二十七讷讷不敢言语,明明称心只是个风一吹就倒的病秧子,他却有点害怕对方,这里头的情绪很复杂,也不仅仅是害怕,更多的是不希望他难过。
大约是因为称心方才说的那句话语调太悲凉了吧。
称心又看着他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他没当过小孩子,没天真过,就对这些天真可爱,还没长大的孩子更多了些耐心,只要不涉及到陈桑,又道:“谁成为他,也不能做的比他更好了。”
二十七扭过头,哼了哼,倔强地不讲话。
恰巧院子外头走过两个老太太,瞧见了从不出屋的称心,很新奇似的打量着他,又叮嘱他要多吃多喝,反正他的哥哥极有出息,即便是冬天每日都有新鲜猎物带回来,最后问道:“你哥哥叫做陈桑,你叫什么?”
称心迎风咳嗽了几声,对她们极有耐心,“我叫陈心。”
陈桑揪着一只死兔子的耳朵,正到了院外,门推开一半,那句话便随风灌入了他的耳朵,还有几声咳嗽。他急急忙忙地走进来,将称心拎了回去,塞到被窝里,拍了好久的后背,才贴着称心的耳朵,笑着道:“刚刚说叫什么名,陈心啊。”
称心装作没明白他的意思,“对外不是说兄弟吗,难道还不是同一个姓不成?”
陈桑俯身,咬着称心的指尖,“我觉得不是,应当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换了姓氏才对。”
他在还是夏雪青时不可能这么说话,称心这些日子总能他身上瞧出很多年轻时候的影子。
陈桑继续道:“我年轻时候,想着娶一个漂亮妻子,养个孩子。现在你漂亮极了,二十七,那小崽子虽然不听话,但勉强也算得上聪明,还有好根骨,我也不多要求了。”
称心被他堵得说不出来话,只好拿自己的吻堵对方的嘴了。
而此时,不听话的小崽子二十七正躲在门缝后头,将这段对话从头到尾听全了,红着脸跑远了,被冷风吹了许久也凉不下来。
也不知是为了那个大人之间激烈的吻,还是那句聪明好根骨。
总之他的心暖和起来了,再没办法把他们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反贼和病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