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砚最终还是未能吻下去。
因为他的小玉会害怕,他还不能明白。
景砚流连地望着那处雪白的皮肤,慢慢抬起头,瞧见乔玉通红的耳垂,用指尖触碰了一下,滚烫的。他定了定神,按捺下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朝乔玉一笑,语调比往常加重了些,“明白了吗?”
不知为何,乔玉的心跳的极快,他们往常不是没有如此亲密过,甚至是赤裸着相拥而眠,可这都与方才不同。方才他几乎不敢直视景砚的眼眸,大约是因为太过深沉,里头似乎有烈火在燃烧。
可最终还是熄灭了。
乔玉松了口气,可隐约又有些不舍,就像是夏日的飞蛾会扑向火焰,最后烧成一团灰烬,可那瞬间和追逐的过程是无与伦比的快乐。
至少他在收拾那些飞蛾的尸体时候,似乎能感觉到这些早已无意识的虫子的想法,乔玉的脑袋里莫名其妙地浮现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想,那团火方才正在自己的面前燃烧,那他为什么没有扑上去?
现在是在懊悔吗?又在懊悔什么?
他不明白。
半晌,乔玉才想起来自己早把景砚的问题忘了,他也不敢抬头,侧着脸,露出下巴尖,好看极了,干巴巴的同景砚道:“明白了。”
景砚又问了他一遍,“真的明白了吗?”
乔玉用力地点了头,他不再哭了,可眼里还含着泪水,因为方才的动作一不小心又掉了滴下来,落到了景砚的手臂上,是冰冷的。
他心里头乱得很,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不想再说这件事,就揪着景砚的衣袖,软声软气地撒娇,“不要说这个了,我知道了,阿慈最喜欢我,都记在心里,下回不会再问了。”
显然,乔玉在撒娇这件事上无师自通,且是有天赋异禀的,从祖母到景砚,他们对外人再强硬冷淡,乔玉在他们面前也无往不胜。
可今天却行不通了,景砚放弃了一个吻,便要用别的找补回来,不愿意这么轻易地放过乔玉,最起码该多讨要些承诺和好听话。
景砚望着乔玉还沾着泪珠的长睫毛,轻声问:“你今天同我说那些话,有没有想过,若我真回答你,的确是因为你才在宫里举步维艰,名声败坏,小玉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乔玉一怔,几乎将方才还想着的事全忘得干净,满心满眼里都是这句话,明明只是一个假设,都叫他难过地快要喘不过气,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景砚偏要他说,说自己回答了他一个问题,乔玉也该还回来才是。
乔玉被逼的没了法子,方才止住了的眼泪又积蓄了起来,眼角洇着杏花一般颜色的红,断断续续道:“我当然,当然想好了,要是真是因为殿下对我太好,才惹了这么多风波,我,我……”
景砚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接下来的话,便问道:“那就不让我对你好了?”
乔玉用胳膊挡住上面的半边脸,眼泪很快就浸透了不算轻薄的衣袖,他哭得厉害,哽咽到几近说不出话,“我想了好久,好久好久,也舍不得,舍不得阿慈不对我好。我都想好了,要是真是那样,就搬出寝宫,住到外头,和他们吃一样的饭,睡同样的房间,让外人无话可说。等到晚上,晚上再偷偷摸摸地进来,桌子上要准备很多很多好吃的,吃好了再钻到殿下的床上,第二天早晨天不亮,他们都没起来,我再回去。”
他想了很多,贪心的要命,既舍不得景砚被人说的风言风语,又舍不得同他的阿慈分开,真的不再亲近,最后割舍了许多,才想出了这么个勉强能算作两全其美的法子。
景砚将他整个人揽入怀中,拨开胳膊,望着乔玉通红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他后悔了,不该这么逗弄小玉的。
明知道那个小傻瓜会当真。
他敛了敛面上的笑,不再多说其他,只是认真而郑重地承诺,“无论如何,你想的都不会发生。我这么大这个人,就护一个你还护不住,也太过没用了。”
乔玉抽噎着反驳,瞪着比兔子还红的眼睛,“殿下才没有没用,你不许瞎说。”
景砚忍不住低下头,用唇角微微贴了他乔玉的长发,怎么就,就这么可爱,这么讨人心软。
他同乔玉说了太多话,被对方的美色所惑,竟忘了今日是萧十四来仙林宫禀告的日子。萧十四习武多年,耳聪目明,即使仙林宫的书房特意隔了音,也挡不住他刻意偷听,里头乔玉与景砚两个人的对话从头到尾全都听全了。
萧十四捏紧了拳头,怒火翻涌,还是忍住了,望了一眼天色,朝大明殿飞奔过去。
那一路上,他想起了陈小将军递给自己的那封密信,是陈桑亲自写的。他言道,殿下样样皆好,只是身边多余了一个人,被那人迷惑了心智,怕是不能成就大业。萧十四只忠于陈皇后,忠于太子,本不欲理会陈桑,将信纸都烧了,此时却不由地心中一动,觉得不妨与陈桑商讨一番。
毕竟,总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萧十四眼里闪过一抹狠色,回忆起信纸写的接头的地方。
到了第二日,景砚借着是自己的加冠礼,要亲自视察,整顿宫中内务,捉出了几个在背后嚼舌根的,重重地处罚了,此生再无出头之日,也算是杀鸡儆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宫中的人怕是不敢再多嘴一句了。
景砚并不在意元德帝知道自己在乎乔玉,他很明白,元德帝暂时不可能同自己翻脸,也不会动乔玉。
至于以后,景砚立在昏暗的灯光下,低眉敛目,无人能看得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冷静且漫不经心地想,没有以后的。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便到了景砚加冠的日子,庆典的地方设在登鹿台,台阶上跪满了文武百官,都低头叩拜,周围挂着五色幡旗,秋风猎猎,瑟瑟作响。
景砚身着正红冕服,长发微束,身形如玉,颀长清癯,在风中站的极稳,似乎无论什么都不能击倒他,比之景旭景鸿之流的行为举止不知要端重许多。
他天生合该为王称帝的。
百官无一不可惜,若不是六年前陈家的事,他们又何必再在景旭和他之间挣扎犹豫,该压哪一个。
元德帝站在景砚面前,重臣跪在一旁,双手举着卷云冠,等着走完礼数,就该由元德帝为景砚加冠了。
乔玉就站在登鹿台的边上,正发着抖,举着棋子。景砚本来是不让他来的,可乔玉求了好久,倒不是爱热闹,而这是对景砚而言非常重要的一次庆典,他不想错过。
礼数走得很快,元德帝将卷云冠戴在景砚的头上,虚情假意地叮嘱了几句,立刻便说乏了,让百官都散了,自己去下头歇息,留着称心收拾残局。
称心吩咐着下面的人办事,自己走到了乔玉身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前便猜测过,乔玉同景砚之间的关系,可到底不敢多想,又或许是不愿多想。甚至其实在有意无意间,他把乔玉养的在这件事上什么都不懂。可直到今日,他看到乔玉望着景砚,眼里盛满了的情意,什么都明白了。
那眼神与十多岁的自己望向陈桑的别无二致,只是乔玉太天真,他还不明白自己对景砚是什么样的感情。
称心轻声说了句,“可我盼着你不明白。”
情爱之事,快乐那样短,明白的越多便越多添烦恼痛苦。
称心从不后悔喜欢上了陈桑,甚至于他此时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那个人,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却不忍心乔玉承受那些。
他总觉得小玉还是个孩子。
废太子那样的人,隐忍多年,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在宫中蛰伏多年,该是多狠心的人。
他会怎么对待这么个小傻子乔玉?
乔玉扶了扶自己脑袋上的硬幞头,对称心笑了笑,“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景砚已准备离开,他停在台阶上,微微侧身,偏过头,半阖着凤眼,眼睑下落了一片青灰的影子,朝乔玉一笑,“小玉,过来,该回宫了。”
乔玉一怔,对称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下次再说,答应了一声,向景砚那边跑了过去。
称心的目光追随着他们两人的身影,他想看的更多。
景砚刻意走得很慢,即使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丝毫不顾及什么,几乎是同乔玉并肩而行了。
称心一愣,半晌没反应过来,直到一旁的小太监朝他禀告事情,才自嘲地笑了笑,不再想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