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淮一愣,被“110”写三个字吓住了。可他毕竟这么大的岁数,经历的事情也不少,还是冷静下来了。
由于或许忍耐压抑,顾淮的脸色古怪至极,他压低着嗓子问:“宁远,三叔今天来,只不过是为了探望你一下,你……”
他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隐藏在膝盖下面交握的双手有点抖。说出来的话十分情深义重,“我们都是一家人,公司是一家的,血脉是一家的,有什么话,你好好同三叔讲。三叔不是老顽固,什么都愿意听你说一说,何苦要对外头说自己受了重伤,把我这把老骨头骗到这里来呢?”
顾宁远站在原处,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安安静静地听完了他的话。可等他说完了,顾宁远幽暗深沉的瞳孔一转,明明什么表情也没有,却叫顾淮毛骨悚然。
顾宁远皱了皱眉,有些奇怪,“这个消息不是三叔你未卜先知,提前一步散播在东临市的吗?”
“不!不是!”顾淮脸色剧变,连声反驳,“我在家待着好好的,怎么可能知道,做出,这样的事来!”
顾宁远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诡异,“兴许三叔长了一双千里眼,一双顺风耳,百里之外都看到了我在度假时的情景?”
顾宁远派了手下去查,目前顾鸿和另一个人的踪迹已经调查清楚。只是并不着急,只是有人盯着,远不到收网的时候。其实在平时他把一切都布置好了,并没有这么多闲工夫再来顾淮这里陪他演这么一出大戏。可就像他说的,他现在太不理智,难免做出些不太理智的事。
这件事并没有耽误多少功夫。
顾宁远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是陈伯打开的。
是个好消息。
陈伯在电话里只说了一句话,“小少爷醒了,他说想见您。”
顾淮能感觉到顾宁远周围的气氛一瞬间便变了,他冰冷的脸色缓和下来,甚至罕见地带了一抹笑。
“你同他说,”顾宁远弯了弯眉眼,语气又温和了几分,“要好好休息,我马上就回去看他。”
顾宁远怔了怔,似乎是沉浸在喜悦中还没太反应过来。过了一会,他把手机收起来,转身向门外走去。
“等一等!”顾淮只知道不对劲,自己陷进了一个陷进,但其实什么也不知道。
顾宁远没再施舍给顾淮一个眼神,心情愉悦,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再见,三叔再好好享受一番现在的日子。以后可就再难见到了。”
顾淮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只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小心谨慎,连顾律都没有捉到什么大把柄,他从没有预料到才不过二十来岁的顾宁远能查到详实的证据。
也许不仅是这件事。顾淮打了个寒颤,从头到脚都抖了一遍,或许还有一件。
顾鸿。
宋清正在门外等着,同顾宁远禀告现在的情况。虽然最重要的事王总监已经发给顾宁远了,可具体的情况还是宋清和一帮助理盯着,实时整理信息。现在王总监向警察检举顾淮以及其他一群顾家人的证据,顾氏正乱成一团糟,警察正在检查核实,顾氏的股票一落千丈。
宋清实在是不明白,老板为什么采取这样的方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酒店离医院不远,顾宁远听了一路却没什么反应,只留下一句,“再继续盯着,不要管股票的事。”
顾宁远一到三楼,推开房门,病房里已经围着一圈人。柳妈握着沈约的手抹眼泪,沈约脸色苍白,没什么力气,说话声音虽小,可语调还是平稳的,甚至还能安慰柳妈两句。
沈约的眼睛还时不时向门外瞥着,可却没有戴眼镜,即使顾宁远真的来了,在他眼里也只能是一团黑影,什么也瞧不清。
可顾宁远一进门,他略显得有些茫然的眼睛一亮,连在柳妈的掌心里的手都不由地挣脱。按耐不住欢喜,音量提高,“哥!”
周围的人才发现原来是顾宁远回来了,便十分识相地从病房里退出来,顺道关上了房门。
顾宁远看到沈约。他只在自己一米开外的地方,沈约的背后有伤,只有半个后背能靠,头只能微微低垂。凌乱细碎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露出淡粉色的嘴唇,看起来脆弱极了。可沈约偏偏有无尽的渴望,非要仰着头,不屈不挠地看着顾宁远,姿势便扭曲极了。
这个沈约是醒着的,有着呼吸的。
顾宁远深吸了一口气,连外套都嫌碍事勒的呼吸不畅,喉咙哽的慌,得先咳几下才说得出话。他偏过头对着沈约一笑,说了一句很平常的话。就像是清晨的第一句问安,“你没戴眼镜,是怎么认得出我的?”
沈约一愣,他在醒过来之后想了顾宁远的许多反应。大概逃脱不了感谢、欣喜、生气,或许还有其他种种,都一一想了最合适的应答方式,但现在这样的却不在预料之中。就像是做了许多小抄到了考场却发现没蒙对题目,只好现场发挥,不假思索地说:“就是我一看到,就认出来了。”
即使是在没戴眼镜的沈约的世界里,所有人都是一团影子,顾宁远的那团影子也与别人不同,连影子的模样都格外高大英俊,比全世界其他人都要好看。
“是不是比别人格外好看,才叫你记在心里。”顾宁远漫不经心地调侃了一句。
沈约却恰好被戳中了心里的想法,不过又不可能承认,只好心口不一地反驳,“怎么会?只不过我见哥哥的面最多,比别人看的熟而已!”
其实此时沈约的脸已经红了,幸好由于过度贫血实在显不出血色,才叫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的顾宁远没看出端倪。
不知道怎么回事,顾宁远一来,沈约只要看到他,同他说几句话,就把身上的伤痛,昨天的危险忘得一干二净,满心里只有欢喜。
沈约觉得自己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顾宁远总算有些缓过来了,便不再同沈约争论这个小问题了。而是走到沈约的病床旁,沈约的右手扎着针正在输液,半搭着靠在床边。顾宁远弯下腰,指尖从沈约的手腕滑到指甲盖,都是冰凉的。
屋子里虽然又暖气,可输进去的液体是冷的,只能由自己的体温中和。
顾宁远的手也不太暖和,他使劲搓了搓,甚至呵了好几口气,才用这只手开始贴上去。
沈约却往旁边躲了躲。
顾宁远挑了挑眉,语气不咸不淡,“你这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什么事都自己拿主意了?”
沈约才想起了自己才犯了一个惊天大错,虽然在伤没养好之前顾宁远肯定舍不得教训他,可拿来威胁恐吓,甚至再记下一笔账却完全没问题。
他只好恹恹的地把手往顾宁远的掌心塞,十分主动,带着讨好,大约有要主动销账的意思。
顾宁远“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把沈约的整只手笼起来,生怕把针碰歪了。
可惜人手的温度是热不了一会的。不过还没等顾宁远的手彻底冷下来,柳妈从外头递过来一个装好的热水袋。温度大小适宜,恰好能垫在沈约的手底下。
顾宁远问:“好没好一些?”
沈约乖乖地答应了。
顾宁远总算是松了口气,走到床铺的另一边,看到沈约半靠在床上,全凭脖子和臀部的力量撑着。他的背上都是伤不能靠,又没有力气挺起来,只好用这样难受的姿势。现在手上正在输液,又不好再改为趴下去的姿势。顾宁远想了一会,自己充当人体支架,妥帖细心地撑住沈约的脖子,没有受伤的后背和腰部。
可这个姿势对顾宁远十分为难。
沈约想要阻止,不愿意让顾宁远难过,可他阻止的话横在唇舌间,却硬生生说不出来。
他太贪恋了这样柔软又亲密到接近无间的接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