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一个星期,对于温时而言,好像和从前没什么变化,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了。
临近年关,陆惊蛰很忙,工作太多,偶尔来得都不那么准时了,结束后还有事要忙。
温时总是在等他。
有了猫后,温时大多时间都待在宠物房里。早晨吃完早餐,他就带着电脑,和猫一起窝在沙发里。
他一边查阅词典,一边做翻译,黑猫的肚子很柔软,压在他的手臂上,所以敲键盘时很费力,还会出错,温时也舍不得把猫挪开。
到了下午,温时将今日预定的工作完成了大半,喝了口水,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以为是罗姨,让人进来。
陆惊蛰的声音隔着门传来,略有些沉闷:“是我。”
温时呆了一下,手中的文档都没来得及保存,就慌慌张张地放到了一旁,连昏昏欲睡的猫都被他的动作摇醒了。
他走到门前,右手搭在门把手上,呼吸微微加快,下意识理了理在沙发里窝了半天后乱糟糟的卷发,又反应过来没有必要,因为他们不会看到彼此。
然后闭上眼,像是面对着什么很重要的抉择,打开了门,然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惊蛰站在门外,等了一小会儿才问:“不请我进去吗?”
温时才如梦初醒,让出位置。
陆惊蛰往前走了两步,解释道:“突然有点空,休假半天。”
今天下午本来是有个商业会面的,对面出了事,临时取消了。时间却已经腾了出来,接下来没有预定要做的事,助理问陆惊蛰要改成什么行程,他想了片刻,让司机开回老宅。
秦设还以为听错了,于是陆惊蛰又重复了一遍。
温时跟在陆惊蛰的身后:“你最近好忙,也应该休息了。”
陆惊蛰停了下来,温时猝不及防撞上他的后背,鼻子有点痛,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听这个人说:“我没来过这个房间,又看不到,听罗姨说布置得很充实,温时,你不考虑客人可能会被绊倒吗?”
没有什么指责的语气,但说的好像温时这个主人招待很不周一样。
温时不聪明,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体会到陆惊蛰的意思,不太果决地伸出手,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低声道:“我记得,你跟着我走。”
房间里都是猫的东西,与人相关的只有一个低且软的沙发,一坐进去整个人都塌陷下去了,和陆惊蛰好像很不搭,温时根据记忆中的布局,迈过层出不穷的玩具和猫爬架,领着陆惊蛰来到了窗边。
整个过程,温时都没有睁眼,无法确定陆惊蛰有没有遵守约定,但就是那么无条件的相信。
窗帘拉开来,有阳光照了进来,温时知道达到了终点,有点不舍地松开了陆惊蛰的手,靠在窗台上。
陆惊蛰也停了下来,靠在了另一边,什么也没说。
温时的心停跳了半拍。
温时希望和陆惊蛰待在一起,但不是期待性爱,由信息素和荷尔蒙混合成的刺激。他贪心的是一些更纯粹的东西,说话、体温、和指尖触碰的感觉。
就像现在。
温时知道自己在沉沦,但他仍放任自我。
忽然回神的时候,温时眼睛是闭着的,感觉陆惊蛰正在靠近自己。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了。陆惊蛰贴了抑制贴,温时还是能闻到淡雪的味道,让他产生下一秒就会接吻的错觉。
如果是某些时刻,陆惊蛰大概率会这么做。比如在漆黑的夜间,陆惊蛰是很过分。
但现在不是在床上,他们穿着完整的衣服,不久前还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离。陆惊蛰偶尔会有稍许超过尺度的亲密举动,但大多表现得很绅士。
所以陆惊蛰只是抬起手,指尖摸索了一下,落在温时的左边脸颊,声音里含着笑意,像是有什么很不明白的事:“温时,你的脸好热,房间的温度很高吗?”
温时有点手足无措,笨拙地回应:“有吗?”
陆惊蛰更用力了些,他的大拇指指腹贴着温时的脸颊,似乎是又确定了一次:“比我的体温还高。”
温时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听到这句话后胡乱地想,为什么陆惊蛰要用自己作为参照物。
他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陆惊蛰开着车,隧道两侧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温时甚至能想象到陆惊蛰此时的神情,可能是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不知道是不是认真的,陆惊蛰又问:“你发烧了吗?”
温时被陆惊蛰随意的两三句话弄得心神恍惚,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的步调走:“没有。我没有生病。”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然可能真的会烧起来,温时摸索着打开窗户,冷风吹了进来,他的脸逐渐不那么热了。
在降温的过程中,温时想了很多。
其实接猫回来后,温时刻意不去回忆那个夜晚,因为每次都会想到陆惊蛰的脸,他对此很有罪恶感,明明是自己和陆惊蛰约定好的。但是在那一瞬间,想要看到陆惊蛰的欲望压倒了承诺,温时违背了诺言。
现在好像是道歉的恰当时机。
温时这么想着,开口说:“对不起。你开车接我的那晚,通过隧道的时候,我从后视镜看到了你的脸。”
语调有些低落,仿佛做了好大的错事。
陆惊蛰的手一顿,他察觉到温时好像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似笑非笑地说:“这要道什么歉?偶尔会有意外发生,这是在所难免的事。”
得到原谅后,温时紧张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不知为何,他忽然问:“那你呢,有过意外吗?”
陆惊蛰未加思考,坦然地回答他:“没有。”
对于陆惊蛰而言,说谎轻而易举,不会被任何人发现,就像秦设说的那件事并不存在。
温时怔了怔,但到底没想太多,且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监控录像是真的意外,而自己的不是,陆惊蛰不是故意的。
他也忘掉了这件事。
陆惊蛰难得的半天休假是和温时在宠物房里,什么都不做地待了几个小时。
最后还是一起半躺在了那个和陆惊蛰很不搭的沙发,期间抱了一次猫。因为猫太粘人了,一进沙发,就非要让温时抱。陆惊蛰出于好心,愿意帮温时减轻负担,将猫接了过来。但猫进了陆惊蛰怀里一分钟,就像火烧屁股似的跳下来跑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再也不愿意靠近了。
温时对此很疑惑。
陆惊蛰没有根据地猜测:“可能它觉得自己待着比较自在吧。”
温时点了点头,也认同了陆惊蛰的话,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觉得一辈子这样都可以。
*
几天后,温时接到一个电话,来自银行。
上次给秦设打完电话,温时没再拔SIM卡,因为没太大必要,无论是母亲还是魏然,只是让人厌烦。他还要网购猫咪用品,这更重要。
他接通电话,银行经理向他问候后说:“温先生,您的账户又打了一笔钱,请问是打算怎么处理?”
温时一愣,问:“什么钱?”
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应该是他给母亲开的那个账户,用于存放当初找陆家要的钱,并规划好每个月打给母亲的额度。
银行经理说了一个数字,是远超温时想象的金额。
这笔钱是几个月前打过来的,当时温时拔了手机卡,联系不到,所以他一直不知道。但这笔钱的数额真的很大,经理每隔一段时间持续不断地和他联系,终于在今天打通他的电话。
温时沉默了很久。
也许是信号问题,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模糊,正断断续续地对温时提供支配这笔资金的建议,里面的钱足够一个普通家庭过上近乎随心所欲的生活,银行经理的话似乎也很有吸引力,他将这笔钱拿出去投资,想必会得到截然不同的人生。
很长一段时间,银行经理的话都没有得到回应,他终于意识到可能有什么问题,但还是很有礼貌地等待温时的回答,毕竟可能是一笔很大的单子。
温时低垂着眼,他太紧张了,几乎到了痉挛的程度,那种痛苦从胃开始,慢慢向内脏蔓延开来。但温时仍保持着面无表情,他一直很擅长忍耐。
又过了几分钟,温时平静地说:“谢谢,我知道了,让我再想想。”
然后挂断了电话。
关于那笔钱的来历,温时大约能猜到,但是不愿意承认。
他总是这样,逃避已经发生、无法改变,却令自我痛苦的事,装作若无其事,但实际上毫无意义。
就像温时知道妄想是不对的,应该停下来,但每一次看到陆惊蛰,握住他的手,与他亲吻的时候,都会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理智也被麻痹,就这样得过且过,不愿意去想以后的事。
二十七岁的温时已经很难对一件好事产生幻想,或者对未来有什么美好的期许。
那是他曾想要得到却反复失去的东西。
所以理智上来说,他知道自己和陆惊蛰不可能有什么结果。
他们之间的差别太大了。陆惊蛰是一块无暇的宝石,温时是碎掉的玻璃,被人丢弃在路边,人来人往,也不会有人拾起。
温时偏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个窗口,可能是陆惊蛰发来的消息。
他看了很久,也没点开,就那么任由屏幕熄灭。
在失控边缘挣扎的温时,饱受折磨的温时,知道自己在做错事的温时,一无所有的温时,差点又重蹈覆辙的温时。
银行的电话先打来了。
梦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