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伦博士挣扎了一会儿便消停下来,眼神怨毒地盯着祁泽。
“为什么你可以改变自己的记忆?这在理论上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直到此时,他依然保持着一名科学家的探索精神,徐徐道,“记忆的基本过程是由识记、保持、回忆和再认四个环节组成。识记就是摄录,靠眼楮和耳朵把所见所闻存入大脑,这个过程是现实的,客观的,不存在造假的。而我取出的正是这个环节中的记忆。回忆和再认才是人类对记忆做出感性判断的源头,一件事经过不同的回忆和再认才会产生不同的结论。而我不需要这些结论,我只相信一个人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东西。”
他把脸贴合在看不见的隔离墙上,逼问道,“催眠大师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判断力,甚至为他强加一段记忆,但如果直接攻破这人的大脑,从灰色的脑细胞里调取那些影像资料,便绝不会出现杜撰的可能。为什么你能做到?为什么?”
他双眼赤红,神态癫狂,恨不得从五行盘里冲出来,把祁泽的脑子挖开看看。
祁泽坐在柔软的沙发里,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显得很是漫不经心,等库伦博士气得连灵魂体都开始扭曲起来的时候才幽幽开口,“我有一句话一直想送给你——面对未知的力量,保持敬畏之心是很有必要的。我初次来到黑眼星系时连话都不敢说,装聋扮哑三个月才开始接触外界,然后默默蛰伏了两年。我认真地了解这个世界,探索这个世界,并不曾因为所谓的‘高低位面’之分而对它产生丝毫轻视。而你在未知面前却采用了最愚蠢的一种方法,伸手便朝那团完全窥不见光亮的黑暗里探去。你怎么知道黑暗里躲藏的是一只温顺的兔子,亦或一只吃人的猛兽?据我所知,你只是来自于二等位面,并不是一等或超一等,你有什么狂妄的资本?”
祁泽讽刺地笑起来,“你就像一个高中毕业的毛头小子,由于总是被同年龄人欺负,便跑到初中、小学、甚至幼儿园里大展拳脚。你也配称强者?快别搞笑了好吗?你纯粹就是个恶心的渣滓。”
骄傲的库伦博士被这番话激怒了,一边嘶吼一边撞击无形的囚笼,但在内心深处,他却瑟瑟发抖着。祁泽的话就像一把利刃,划破了他披挂在自己身上的美丽外衣,还原了内里的龌龊与不堪。他强大的精神世界被这些话狠狠击溃,如果不能把祁泽踩在脚下,他将永远摆脱不了挫败感和羞耻感,从而变成一个畏首畏尾的懦夫。
但他还有翻盘的机会吗?答案是否定的。
“柯克波一定会杀了你的!你等着下地狱吧!”他冲祁泽咆哮。
“自己打不过,于是哭唧唧地找外援吗?你比卡西欧还像个娘们儿。”祁泽偏着脑袋看他,饱含羞辱意味的话能当场把人气死,“柯克波是那名空间系异能者?我想起来了,是他帮你抓住了我。他的确算个高手,但凭你的实力,应该做不到像驱使一条狗一般令他臣服吧?但他似乎很听你的话?让我猜猜,你给他下药了?不,看上去不像,那就是用肉体贿赂了他?”
看见库伦博士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脸庞,祁泽拊掌喟叹,“还真是用肉体。库伦博士,你比我想象得更为低贱。我怎么能把你当成对手?这对我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库伦博士整个灵魂体都快被气散了,除了疯狂地嘶吼咆哮,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的骄傲与自尊被祁泽一字一句敲碎,并扔在地上碾压。哪怕他逃离此处,重新找一个身体复活,也永远无法摆脱祁泽在他心里留下的创口。
看着扭成麻花状,正狂叫不止地魂魄,卡西欧露出同情的神色。幸亏这人已经死了,否则还得被祁泽当面气死一回。
“话说回来,你们能抽取他的记忆吗?”祁泽看向老国王。
老国王用敬畏的语气说道,“不瞒祁大师,我们的确有这样的技术,却只能用在活人身上。这是一缕精神体,我们无从下手。”
“那就召集全星系的科学家,让他们共同想办法。大家都在遭受感染体的侵害,更应该联合起来寻找解决办法。在生死存亡的重大关头,所谓的文化隔阂、种族隔阂、意识形态的区分,都应该被打破。”
“您说的很对。我立刻致电所有国家,请求他们共同寻找解决方案。”老国王语带讨好,“晚饭后我与严将军恳谈一番,已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我们科特帝国将与华夏帝国联手对付穆飞星召集的星盗大军。从今以后,我们将成为最亲密的伙伴,最忠实的战友。”
“多谢您的慷慨相助。”祁泽并不擅长说这些官面上的话,收起库伦博士,颔首道,“那么我们先告辞了,晚安。”
“晚安,二位慢走。”老国王连忙站起身相送。
祁泽走到门口似想起什么,握住严君禹的手置于唇边亲吻,微笑道,“忘了告诉您,我与严将军已结为伴侣,希望得到您的祝福。”
“噢,这可真是一桩大喜事!我亲爱的孩子,你们一定会永远幸福的。”老国王用热烈的语气赞叹道,并频频向呆滞的儿子使眼色。
卡西欧这才从震惊中回神,看了看有些意外又有些激动的严君禹,不小心说了实话,“严将军,您真是世界上最有勇气的人。”竟然敢跟大魔头结婚。
“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严君禹慎重道。
两人携手回到别墅。
祁泽拿出定魂珠,站在界碑前召唤柯克波。之前没能得到这位空间系异能者的名讳,他也就无法摄取对方的魂魄,现在有了库伦博士的供述自然方便很多。接连唤了五六遍后,界碑始终没有反应,他笃定道,“界碑十分孱弱,还无法炼化如此多的生魂。连穆飞星的生魂都在,柯克波的生魂就更不会被吞噬。毫无疑问,他还活着。”
严君禹赞同道,“空间系异能者可以在瞬息之间去到极远的地方,能逃过这一劫很正常。”
“嗯,他总会为库伦博士报仇,我们等着他送上门就好。”祁泽取出魂珠,沉吟道,“我的八荒鬼面蛛还缺一个器灵,我原本想用库伦博士的魂魄炼化,但他心志太差,不堪大用,还是这位柯克波更好一些。”
“我不敢保证一定能胜过他,”严君禹亲吻少年脸颊,坚定道,“但我会用生命去守护你。”
“我也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祁泽红着脸说道。
“我相信,你一直是这样做的。”严君禹温柔地笑起来——
一艘巨大的战舰悬浮在宇宙中,所有指示灯均已熄灭,看上去就像一座黑漆漆的坟墓。但实际上它的确是一座坟墓,而柯克波是唯一的送葬者。他抱着库伦博士的尸体躺了三天,然后为他清洗身体,打理遗容,装入棺椁。
他完全失去了前进的方向和动力,整天浑浑噩噩,像一个活死人。他想为库伦博士报仇,但祁泽早就不在了,连骨灰都找不到。对了,还有一个严君禹!是他杀死了库珀,否则库伦博士绝不会轻易死在漩涡里。
想到此处,柯克波立刻操控战舰朝艾肯星球飞去。那里是严君禹的家乡,他一定会出现。行驶途中,他望着屏幕上的星空出神,大约过了一两天,目的地已近在咫尺,一个视讯电话却通过穆飞星的专线接驳进来。
“你是谁?为什么能入侵我的通讯频道?”柯克波用阴鸷的目光盯着出现在屏幕上的小姑娘。
“我是雅各布大人,黑眼星系最顶尖的黑客。”小姑娘挺起自己的胸膛,傲慢道,“你等着,我的老板要跟你说话。”
连一个三四岁的小孩都能入侵自己的战舰,柯克波再也不敢小看黑眼星系的任何人。他直勾勾地盯着屏幕,然后勃然变色,“祁泽!你没死!”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那张记忆芯片根本就是祁泽伪造的!自爆也是!他一直躲藏在某个地方,暗暗等待库伦博士自己走向死亡。难怪最后几天,库伦博士的身体急剧消瘦下去,脸色也总是透着一股行将腐朽的灰败。
“你设计杀死了库伦博士!”他一字一句开口,“你会付出代价的!”
“是吗?”祁泽盘膝而坐,淡笑道,“但在此之前,我会让你们先行付出代价。你们不应该来这里,更不应该招惹我。看看这是谁。”他并指一点,打开了阴阳五行盘的禁制,一缕魂魄被释放出来,那是库伦博士,却又不太像他。他瘦得脱了形,五官移位,双眼赤红,就像从哈哈镜里跑出来的投影,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荒诞扭曲的味道。
柯克波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冷静,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竟然囚禁了他的灵魂!你等着,我一定会把你的皮肉一条一条撕下来喂狗!”
“人质还在我手里,你就敢当着我的面撂狠话,难道你根本不在乎库伦博士的安危?”祁泽左手抽取一团精纯的木元素,右手抽取一团精纯的火元素,两手合拢轻轻一搓,便把两种元素融合成木之火,投入五行盘的木之格里;随即又合成土之火、水之火、金之火等等,分别点亮五行盘的五个格子。
原本只具备囚禁作用的五行盘瞬间变为炼狱,五行之火爬上库伦博士的身体,将他烧成灰烬。但五行相生相克,循环往复中产生一种轮回之力,又把库伦博士已经溃散的灵魂重组起来,再次承受焚烧。
一次、两次、三次……短短几分钟时间里,柯克波已经算不清库伦博士遭受了多少折磨。起初他还会吼叫、挣扎,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祁泽,但越到后面,他越是虚弱,脸上渐渐显露出一种麻木的神态。
比起惨叫声,这种麻木反而更令柯克波感到害怕。他十分清楚,要想真正摧毁一个人,首先得摧毁他的意志,而祁泽就是这样干的。他怎么能如此恶毒,如此残忍!
心里恨意滔天,柯克波却再也不敢表现出来。他闭了闭眼,狼狈道,“只要你放了库伦博士,我愿意答应你任何条件。”
“我要消除T病毒的解药,包括样品和配方。”若不是各国迟迟找不到抽取库伦博士记忆的方法,祁泽也不会直接与柯克波交易。在灵魂这一领域,黑眼星系还是一片空白,那些科学家根本不知道该拿库伦博士怎么办。
“可以。”柯克波毫不迟疑地点头,“你把博士还给我的同时,我便把解药交给你。”
“明天中午12点,不见不散。”祁泽发送了一个坐标过去——
翌日,柯克波准时抵达坐标所在的方位。这是一颗即将灭亡的星球,大气层已经非常薄弱,毒辣的光线炙烤着大地,令水源蒸发,土壤沙化,入眼全是一片荒芜。
战舰降落后,柯克波走出来,大声喊道,“祁泽,我来了!这是解药。”他一边晃动手里的芯片,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好久不见,柯克波。”祁泽从一座沙丘上冒出来,身边跟着严君禹。
“好久不见。我们该如何交易?”柯克波语气平静。
“你先把芯片和样品交给我,我验明真假后再把库伦博士还给你。”察觉到柯克波不满的神色,祁泽冷笑道,“人在我手里,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你可以不交易,反正我无所谓。你应该知道,我也来自于别的位面,并不在乎黑眼星系会如何。”
柯克波当然知道祁泽这种人有多绝情,而且从他的手法判断,他绝对来自于更高等的位面,黑眼星系灭亡了,他完全可以去别的地方另起炉灶。
“给你。”柯克波把芯片和样品扔了过去。
祁泽把芯片里的内容传给明蕊,再由她发往各国实验室,让那些最具权威的科学家来判断配方的真假。这注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从中午等到傍晚,又从傍晚等到日落,那边才发来消息确认。
“怎么样,没骗你吧?”柯克波死死盯着两人。
“没错。”祁泽颔首。
“博士在哪儿?”
“还给你。”
祁泽扔过去一个琉璃小瓶,柯克波接住一看,里面果然装载着库伦博士的灵魂。
“谢谢。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柯克波阴测测地笑起来,“既然有了魂魄,那就请你为博士再找一尊身体复活吧,我知道你做得到。”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祁泽挑眉。
“就凭我掌控着你们的生死。”柯克波擡手一挥,周遭的环境就从沙漠变成了一片星空,一颗颗星辰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不可及。祁泽和严君禹露出惊骇的表情,然后握住彼此的手臂,以免从天空掉落。
“你已经没有用处了,自爆吧。”柯克波指着严君禹,高高在上的语气就像一位国王。然而下一秒,严君禹竟真的自爆了,鲜血和内脏溅了祁泽满头满脸。
“你对他做了什么?你这个魔鬼!”祁泽狼狈不堪地吼叫着,随即从空间钮里拿出另一个瓷瓶,愤怒道,“你以为我会把库伦博士交给你?醒醒吧!你手里拿着的只是一个赝品!”
“把博士还给我。”柯克波只淡淡说出这句话,狂怒中的祁泽竟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奉上瓷瓶。他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心里想着抗拒,身体却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支配。这力量来自于柯克波,他的话在这片星空里具备绝对权威。
“为什么会这样?”祁泽首次露出慌乱的表情。
“因为这是我的领域,我所说的都会实现,我所做的都会成功,而你只是一只蝼蚁,我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在这里,你没有选择的权利。”柯克波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瓶,命令道,“我要你马上复活博士。”
慌乱中的祁泽忽然冷笑起来,讥讽道,“既然你是这片领域的主宰,你所说的都能实现,那你为什么不说一句‘博士复活’呢?这样不是更简单?”
那是神级空间系异能者才能做到的事,但柯克波绝不会告诉祁泽。他恨不得亲手撕碎对方,却不得不留他一条性命。如果博士能活过来,他肯定有许许多多的方法让祁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要你马上复活博士!”他再次勒令,却发现祁泽变成一抹虚影消失不见,而那个瓷瓶却被引爆,瞬间冲破了领域。星空碎裂成块,又变为光点散去,周围还是一望无垠的沙漠,冷冽的罡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柯克波架起一面空间壁,阻挡了爆炸的威力。他知道祁泽诡计多端,所以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却不明白那些幻象为何会如此逼真,竟骗过了他圣者级别的感知。博士依旧没能回到他身边,而他却暴露了最后的杀手,第一回合的交手终是惨败。
柯克波胸中不断堆积郁气,仓皇四顾间已是心神大乱。出发前往黑眼星系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遭遇些什么,又会陷入何等绝望的境地。他失去了心爱的博士,同时也失去了骄傲和自信。
“祁泽,你给我出来!祁泽……”他像一头失明的野兽,在沙漠里横冲直撞。
祁泽和严君禹站在高高的沙丘上,看着陷入疯狂的男人。
“火候不够,还得再磨一磨。”祁泽沉吟道,“如果你能进化出灭魔体质,我一定会让你下去与他正面对战。但你并没有,所以胜率只在三成左右。你也看见了,他的空间领域简直无往不胜,让你死你就死,一点犹豫都没有。我先灭了他的气焰,乱了他的心神,耗光他的精力,再放你下去,胜率可提高至五成左右。但这依然太低,所以我会在此处炼化库伦博士,让他的惨叫声频频扰乱他,届时他定然想越过你来攻击我,一心二用之下战力必然一降再降,你只需小心应对就可胜出。”说完拿出阴阳五行盘开始布阵,外层一个攻击法阵,内层一个防御法阵,保管让柯克波吃尽苦头却又不得其门而入。
严君禹深深看他两眼,赞许道,“亲爱的,你真坏。”
“谢谢夸奖。”祁泽趁机训诫,“人活着便怎么都好,人死了则万事皆休。与人对战,活着才是第一要务,输赢只在其次。能赢就打,不能赢便跑,没什么好丢脸的。若是跑也跑不过,非得打一场,那么不择手段也要磨死对方,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就是这个道理。”
“你的经验似乎很丰富?”严君禹忍俊不禁。
“被追杀久了,这些道理也就琢磨出来了。”祁泽眸光微暗。
严君禹连忙把他抱进怀里,亲吻他柔软的发顶,安慰道,“过去的事别再想了,以后有我保护你。你让我打,我就打,你让我跑,我就跑,我们俩好好活着,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嗯。”祁泽满心都是暖意,见柯克波跪在沙地上喘粗气,似乎已筋疲力尽,便道,“那就下去打吧。”
“遵命。”严君禹笑着亲吻少年的眼睑和嘴唇。
紫色藤蔓铺天盖地地袭向柯克波,柯克波急速退后,同时召唤出新的领域和自己的伴生兽,与严君禹缠斗在一起。他起初真的有些失控,却很快就平静下来,后面的横冲直撞全是做戏而已。他已深刻地认识到祁泽的狡猾与阴险,又哪里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但他刚展开领域,祁泽就在对面的沙丘上折磨库伦博士,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严重干扰了柯克波。若要支撑一个领域,必须高度集中精神力并大量调动异能。但现在,库伦博士每惨叫一声,柯克波的精神力就溃散一分,异能地抽取也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很快便令领域产生了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