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严君禹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醒,睁开眼楮看见祁泽,慌乱的表情立刻被喜悦取代。他握住少年手腕,叹息一般低语,“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你真的来了。”
“美得你!快起来,祁少的腿都被你压麻了!”欧阳晔不耐烦地踹他两脚,顺便扔了一瓶营养液过去。
“我没事。”祁泽摆手,“吃点东西,稍后我们出发。要想离开这里,得先找到是什么东西在放射电磁波。”
“怎么找?探测仪也会受到电磁波的影响。”李子谦拿出完全失灵的仪器,无奈道,“祁大师你看,所有的电子设备都不能用,我们只能根据星辰的方位认准东南西北,但要找到放射电磁波的物质却只能凭运气。这颗星球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整个搜寻下来,或许得花好几年的工夫。”
严君禹默默拿走少年手里的营养液,从自己的空间钮里取出一个面包递过去,柔声道,“吃这个,营养液口味太差。对了,军需官那里还有几瓶牛奶,我帮你要过来。”说着说着起身就走。
“唉,我们在谈正事呢,你能不能专注一点。”欧阳晔拿起一根树枝去抽男人的腿肚子。
“你打他干嘛?他身体虚,正好喝点牛奶补一补。”祁泽抢过树枝,安慰道,“没事,你去拿吧,我们来想办法。你什么都不用管,先把亏空的身体养起来才是正经。”
“嗯。”严君禹淡淡应了一声,转过头时却发自真心地笑了。军需官把仅剩的几瓶牛奶交给他,神秘兮兮地低语,“队长,您好像很高兴啊?整个人都亮了。您和祁大师是不是……”
“快了。”他肯定地点点头,把牛奶分给祁泽和明蕊,又犹豫地看着小黑。
“小黑不吃这个,你喝吧。”祁泽把吸管插进瓶子里,直接喂到男人嘴边,见他乖乖喝了才扭过头去看李子谦,“我有办法找到放射源,你们只管跟我走。吃完早饭我们拔营出发。”
“祁大师,我们也跟你走。”狼牙着脸说道。
“不要给我闹事。”祁泽不咸不淡地警告一声,然后拿出一块九品星盘,暗暗注入灵气。原本静止不动的指针开始快速打转,大约半分钟后才慢慢停留在某个方位。
一行人吃过早餐,按照星盘的指示踏上旅程,也亲眼见证了这颗星球的变化。越往内陆走,森林就变得越稀疏,树木成片成片枯萎,黑漆漆的枝杈像人类的骸骨,在薄薄一层黑雾的衬托下显得越发骇人。
“这种黑雾会不会有毒?”李子谦忧心道。
欧阳晔连忙取出一个防毒口罩,给怀里的明蕊戴上。小黑坐在他肩头大口大口吸气,眼楮眯成月牙状,似乎很满足的样子。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头晕,反而是身体最虚弱的严君禹,竟一点不适的感觉也没有。
“这是魔气,会致人发疯或死亡,如果等级够高的话就把精神力或内劲附着在体表,隔绝这种气体。等级不够的赶紧拿出防护服穿上。”祁泽立刻把严君禹拉到自己身边,想起他肚子里的虫子,又默默撤掉灵气。
“你可以多吸几口,没事的。”他低不可闻地建议。
严君禹默默点头,却再也没放开少年的手。李子谦同样如鱼得水,体内的魔种不断躁动,似乎有所进益。一行人艰难地跋涉,途中遇见许多变异动植物,有喷出毒液溶解猎物的巨大花朵,有长满倒刺的会行走的藤蔓,有专门吞吃毒果的蠕虫,也有浑身溃烂濒临发狂的猛兽。这颗星球的所有生物似乎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异,而且全都带上了剧毒。
两支队伍一路走来,莫不心惊胆战。如果能长出翅膀,他们恨不得立刻飞离这颗危险重重的星球。而更令他们无法理解的是,一旦遇见剧毒生物,祁泽都要采集一些样品,用各种瓶瓶罐罐分门别类地装好。
红鬼星盗团的成员远远躲在一旁,龇牙咧嘴地看着李子谦、欧阳晔和那只洋娃娃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地。他们好像完全不怕死一样,只要祁泽开口说一句我想要,就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采集毒物。尤其是李子谦,一双手竟然能变成兽爪,百毒不侵,坚不可摧,轻轻松松就能把一株巨大的毒藤连根拔起,扯成无数小段。
那洋娃娃也邪门得很,明明被食人花的毒液浇了个透心凉,却没化成一滩水,反倒跳进花冠里洗了个澡,还像小蜜蜂一样把食人花储存的毒液喝了个一干二净。爬出花冠时,它竟然长出了两个鼻孔,面颊的红晕也更显自然通透。
狼牙越看越心惊,不得不打消了所有恶念。临到傍晚,大家终于走出黑雾弥漫的森林,来到一处空气清新的旷野。有人组织巡逻,有人负责做饭,还有人横七竖八地躺下休息。
“给我一块黑晶。”严君禹走到少年身边坐下,嗓音透着疲惫和隐忍。
祁泽连忙取出睡袋和毛巾,柔声道,“快躺下睡会儿,晚饭做好了我叫你。”
“哪里睡得着。”严君禹摇头苦笑,“能借你的腿躺一躺吗?就一会儿。”他捏着黑晶的手不断发抖,似乎连擡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快躺下,”祁泽拍拍自己大腿,待他躺平后又接过黑晶,喂进他嘴里。
严君禹把脸埋在少年腹部,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享受这短暂而又温馨的时刻。他放任自己的身体在剧痛中颤抖,虽然模样会有一点狼狈,却能得到少年又轻又柔地拍抚。这就值了,比什么都值。
“没事了,没事了,再忍几分钟就好。”祁泽把高大的男人抱在怀里,像诱哄小孩一般诱哄着对方。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忍多久这种痛苦才能过去,但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为他炼体时也曾说过同样的话。心里想着再忍几分钟,濒临崩溃的意志力就会变得牢固一点,回过头来便会发现,痛苦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放弃坚持。
当是时,祁泽无法体会父亲的心情,但现在,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感同身受。强大的严君禹令他心折,脆弱的严君禹令他心疼。鬼使神差地,他俯下身,在对方遍布冷汗的额头烙下一个亲吻。
严君禹紧闭地双眼猛然睁开,错愕地看着他。
“亲一下就不痛了,我爹就是这样做的。”祁泽慌乱无措地解释。
严君禹浑浊的双眼放射出明亮的光芒,哪怕痛到极致,嘴角依然绽开一抹笑容,“果然好多了。这个办法很有效。”
“那就好。”祁泽悄悄吐出一口气,然后用袖子去擦男人布满冷汗的额头。
“别擦。”严君禹握住他手腕,虚弱道,“这次这个印记,我想留下来。”
“哦,你爱留就留吧。”祁泽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抱着男人的大脑袋,傻乎乎地发呆。李子谦坐在两人对面,脸色有些暗淡,见欧阳晔脸色铁青地站起身,似乎想过去,立刻把人摁住。
“君禹不舒服,你别去打扰他休息。”他低声说道。
“你没听红鬼的人说吗?咱们没来的时候他比现在痛多了,照样巡逻、探险、战斗,跟没事人一样。祁少一来他就怂了,这是在使苦肉计呢,真卑鄙!”欧阳晔愤愤不平地低语。
“你要是眼红,不如自己也吃一只虫子?”李子谦给出一条建议。
欧阳晔打了一个哆嗦,不敢说话了。小黑咯咯咯地笑起来,小手伸进衣兜里,摸出一条毒虫,把欧阳大少爷吓得屁滚尿流。辛苦了一天的大兵们被这轻松的氛围感染,也都露出愉悦的表情。
半小时后,严君禹才从剧烈的疼痛中解脱。他半靠在树干上,把祁泽的两只腿抱在怀里揉捏,祁泽手里拿着一支营养液,慢慢喂进他嘴里,自己也叼着一支,时不时吸一口。
明蕊在地上画了一幅简易地图,告诉大家明天将路过哪些地方,有可能遇见什么危险。虽然所有的电子设备都不能用了,但她的大脑就是数据库,随时能调取ME219号星球的资料。
“这里有一个占地八万平方公里的湖泊,我们的饮用水不够了,可以去看一看。”她拿出一个小水壶,放在耳边摇晃。只剩下小半瓶的水丁零当啷作响,听上去很悦耳,却实在叫人高兴不起来。
“如果湖水受到污染怎么办?”狼牙沉声开口。气温越来越高,人体在跋涉中会大量脱水,自然也需要大量补充,原本能喝两个月的饮用水,现在恐怕只能支持三十多天。
“那就挖地下水看看。”李子谦从容道,“说不定在水喝光之前,我们能找到离开的办法。”
“行吧。”狼牙可不敢跟这些怪物呛声,乖乖坐着旁听。
“水和食物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祁泽保证道。
众人不知为何,竟齐齐放松下来,见他拿出许多小瓶子,头皮又是一麻。
“祁少,你要干什么?”欧阳晔跑开十米远才颤声询问。
“炼蛊,胆小的不要看。”祁泽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口大瓮,放在地上,把收集到的毒液一一倒进去,用灵力搅拌均匀。荧黄、亮蓝、紫红、粉绿……各种色彩鲜艳的液体慢慢融合、催化,最终变成深黑色的粘液,并咕咚咕咚冒出气泡。
腥臭的气味在营地里蔓延,令所有人退避三舍。他们早已见证过这些毒液的可怕,有的能令人即刻死亡,有的能消融骨肉,有的能蚀穿钢板,如果把它们融合在一起,又会造成怎样的破坏力?
“炼蛊究竟是什么玩意儿?啊?老子早晚会被这个古里古怪的祁大师整疯!”狼牙咬牙切齿地低语。
“头儿,我也不知道炼蛊是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啊!这个祁泽该不会是生物科学家吧?”一名星盗猜测道,“你看他,像不像在做生化实验?那大缸里的东西应该是某种生化武器。”
“做生化实验既不戴防毒面具,又不穿防护服?你当我傻啊?”狼牙一脚把人踹开,越发摸不准少年的路数。
祁泽却不管别人怎么想,叮嘱严君禹别被毒液溅到,这才把路上抓来的各种毒虫倒进大瓮。
在乾元大陆,炼蛊属于邪术的一种,越是厉害的蛊王,吞噬的毒汁和毒虫就越多。曾经有一位蛊师炼制出仙级蛊王,所用毒液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所用毒虫九千九百九十九种,蛊王一出天道有感,降下九九八十一道劫雷灭杀,被那仙蛊硬扛过去,直接带领蛊师飞升了。
祁泽从父亲口中听到这个励志的故事,对蛊术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曾费心钻研过一段时间。现在,他没办法了解这颗星球有哪些毒物,够不够一万九千九百九十八种,哪几种最厉害,于是只能采用这种笨办法,看见什么抓什么。所幸此处被魔气感染,并不缺少毒物,或早或晚总能炼成。
蛊虫入了毒液,有的顷刻间被融成汁水,有的奄奄一息,有的却生龙活虎,弹跳不休。大瓮被它们反复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听在不明就里的人耳里堪比魔音。
“祁大师,您到底在干什么?会不会出问题?”一名大兵实在受不了了,走过来战战兢兢地发问。
“不会,你们要是不敢看就出去巡逻。”祁泽双手贴在瓮肚上,源源不断地输入灵气。
大兵瞄了一眼瓮口,脸色瞬间惨白。毒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不是蒸发了,而是被那些毒虫争相吞食。它们颜色变得更鲜艳,个头也更大,有的还发出绿莹莹的光芒,看上去诡异至极。这还不算,喝完毒液,它们竟开始自相残杀,你咬掉我的头颅,我刺穿你的腹部,各种断肢四处飞溅。
“我,我,我去巡逻。”大兵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屁滚尿流地跑了。
李子谦往瓮里看了看,哑声开口,“没想到虫族内部的战争才是最残酷的。我这个上过虫族战场的人都有些发。”
“是吗?我看看。”狼牙终于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探祁泽的底,伸长脖子往里一看,差点腿软地栽进去。吓人,太他妈吓人了!那些虫子竟然产生了变异,一只比一只丑陋,有的还会发出?牢匚氐厮幻?拧?涠偶纷饕煌牛?嗖猩蓖淌场K堑氖空诜煽旒跎掖嫦吕吹脑僖淮尾吮湟欤吩嚼丛酱螅丈嚼丛窖蓿匆谎劬土钊思贡撤br/>
“我屮!”狼牙一连骂了很多个脏字,倒退五六米才堪堪站稳。不用想也知道,这些本就剧毒无比的虫子现在变得更可怕了。
“你没看见有些虫子长出翅膀了吗?它们会飞出来!”他急得跳脚。
“飞不出来。”这口大瓮是专门用来炼蛊的灵器,内里嵌入无数法阵,连高阶修士都打不破,更何况蛊虫?但祁泽没工夫向旁人解释,只不断输入灵气,以激发这些虫子的凶性。
大瓮里又是叽叽哇哇一阵乱斗,一刻钟后,数百只蛊虫竟只剩下一只,模样像蚕,颜色却五彩缤纷,背生一双透明羽翼,胖乎乎的,倒是有点可爱。但除了流口水的小黑,似乎没人能get到祁泽的萌点。
看见祁泽把手伸进瓮里抓虫,所有人都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严君禹对他再有信心,此时也难免发虚,阻拦道,“别动,它会咬人。”
“没事。”祁泽把灵力附着在手上,隔绝了虫子的攻击,把它捞出来后递给严君禹,吩咐道,“吃了它。”
“你说什么?”严君禹怀疑自己听力出了问题。
“吃了它,趁热!”祁泽不厌其烦地重复。他也是太想当然了,满以为炼制仙蛊很容易,实践起来才明白,一万九千九百九十八种毒物只是基数,每一种还需用无数毒物来培养,那数字认真算起来简直庞大的吓人。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就会尽量走到顶峰。严君禹可以生来平庸,却不能因为他的无能而变得平庸。
“你让我们队长吃了它?”大兵们坐不住了,纷纷围上来。
“相信我。”祁泽谁也不看,只死死盯着严君禹。只要对方流露出一丝胆怯,他就会放弃这条路。他能走到顶峰,那是在没人拖后腿的情况下。
“祁,祁少,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欧阳晔战战兢兢开口。李子谦默不作声,却是一脸菜色。狼牙捂着嘴,眯着眼,不知是在幸灾乐祸还是强忍恶心。
“你吃不吃?不吃算了。”祁泽见严君禹久久不动,心里难免有点受伤。他正想把蛊王收回来,严君禹却忽然接过去,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虫子太长太大,肥硕的屁股在他嘴唇外扭动,他用力吞咽了好一会儿才把它送进胃里。
禁锢在丹田里的虫兽有所感应,立刻伸出长长的触手,把蛊王拽过去。两只虫子凶性大发,以命相搏,差点没把严君禹的肚皮撑破。他原以为自己已尝遍世间最剧烈的疼痛,到现在才明白,痛苦是永远没有底限的。
“唔……”他闷哼一声,栽进少年怀里。这次不是故意示弱、撒娇,而是真的没能忍住。
祁泽立刻把他抱住,轻轻放在地上,双手不断擦掉他额头的冷汗,“忍一忍就过去了。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他只能反复念叨这句话,心里难受得厉害。
“我,相,信,你。”哪怕痛到失去神智,严君禹依然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队长中毒了是吗?你为什么要让他吃那种鬼东西?”一名大兵怒吼起来。
“兄弟,你冷静点。”李子谦箍住对方脖颈,强硬地拉走,又挡在祁少跟前,冷声道,“要给你们队长报仇,等他死了再说。”话音未落,双手已经变成锋利的兽爪。
大兵们见识过这双手的厉害,轻易不敢乱动。欧阳晔和明蕊跑过来,组成一堵人墙。小黑坐在严君禹腹部,口里滴滴答答流着唾液。狼牙心里喊着“打啊,打起来啊”,面上却摆出焦急的表情。
众人心思各异,却都僵持在原地。过了大约半小时,严君禹才缓过来。真正痛得难以忍受的时候,他反而会尽量控制自己的身体,既不发抖也不挣扎,免得祁泽更担心。他半坐起身,头发和衣服全被汗水打湿,整个人像从湖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没事了。”他摸摸少年苍白的脸颊。
“谁赢了?”祁泽不敢用灵力去窥探男人的身体,免得激发蛊虫的凶性。
“原先那只赢了。”
“那它倒是挺厉害的。”祁泽大松口气,双腿一软,差点扑倒严君禹。
严君禹连忙把人抱起来,愉悦地笑了两声。他拍拍少年单薄的脊背,又揉乱他同样汗湿的头发,这才看向一众下属,呵斥道,“谁让你们把枪掏出来的?都收回去!以后不准对祁大师不敬。”
“队长,您好了?”大兵们感觉自己的心脏有点不够用。祁大师的治疗手段也太邪门了!这是救人还是害人啊?
“好了。”严君禹刚点头,就听祁泽淡淡说道,“只是暂时的,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让你吞一只蛊虫,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问题,我能坚持。”严君禹笑容不变。如果换一个人,他绝不会配合这种荒谬的,恶心的,匪夷所思的治疗方案,但对方是祁泽,于是他什么都能答应。
“真汉子!全黑眼星系,我谁也不服,只服你!”狼牙一边干呕一边冲宿敌举起大拇指。
严君禹并未搭理他,而是摊开掌心询问祁泽,“这是什么?刚才忽然长出来的。”
众人定楮一看,刚恢复血色的面孔又齐齐变得刷白。只见他掌心的皮肉中竟然钻出三根长满黑色倒刺的藤蔓,互相纠缠在一起,有如活物一般蠕动、嗅闻、择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