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停尸库之后,梵伽罗、宋睿、阎部长三人又回到了城南分局,而马游如今就被羁押在这里。
“他的情况怎么样?”阎部长走进观察室后率先询问。
“一心求死。”孟仲指了指透视镜。
三人朝隔壁的审讯室看去,却见马游被一根绳索紧紧捆绑在椅子上,双手戴了手铐,双脚坠了沉重的铁球和镣铐,上下颌被一个金属支架撑开,嘴里还塞了一团棉花,浑身上下除了眼珠子,竟没有一处部位能够活动。
为了阻止他自残,警方也是想尽了办法。
“看来他已经疯了。”宋睿语气冷漠地说道。
“疯得彻底,”庄禛压住自己系在腰间的配枪,心有余悸地说道:“我用枪震慑他,他却主动含住了我的枪管,催促我赶紧扣扳机。”
宋睿立刻走开几步,离庄禛远远的,警惕地问道:“你给你的枪管消毒了吗?”
庄禛:……
孟仲:……
梵伽罗撇开头,悄无声息地勾了勾唇角。
观察室内的气氛忽然变得很古怪,说紧张不是,说轻松也不是,但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好了很多。
小李就在此时闯进来,把平板电脑递给阎部长,急促道:“部长您看,我们已经没有办法控制网络舆论了。大众分成了两派,一派吵着要枪毙马游,一派吵着要终生监禁马游,还有人在散播恐怖情绪,兜售平安符、驱邪符等鬼东西。超市的货物依然被恐慌的市民抢购一空,这是各大超市发来的照片,他们的库存全面告罄,补货都没有地方补,光是踩踏事件就发生了二十多起,受伤的人数直线飙升,蔬菜和肉类全面涨价,而且买都买不到。再这样下去,大家的生活都将受到极大的影响。”
阎部长接过平板电脑,头痛欲裂地看着各方媒体发来的新闻报道。
宋睿却还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瓢冷水:“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不枪毙马游,受害者的家属肯定会闹起来,民愤民怨难以平息;如果枪毙了他,所有市民都会生活在惊惶恐惧之中,类似的抢购事件还会发生。大批人将逃离京市,这里的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都将产生剧烈的动荡。更严峻的形势还在后面。”
阎部长一边翻看这些糟心的报道一边摸自己脑门,却没料竟摸下来一大把头发,顿时气愤不已地骂道:“妈的!要不是天水派的人破坏了我们的抓捕计划,现在哪里会有这些事!”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找一个新闻团队过来对马游进行采访吧。”宋睿指了指对面五花大绑的人。
“你确定他在镜头前不会乱说话?”阎部长十分犹豫。
“我要的就是他乱说话。”宋睿平静地说道。
阎部长懵了,庄禛和孟仲也有些摸不清他的套路。
梵伽罗却深深看了宋博士一眼,接口道:“欲抑先扬?更确切地说是破而后立?”
宋睿点头道:“对,先让他在镜头前猖狂一会儿,让观众惶惶不安;之后再把他的气焰打压下去,让观众亲眼看见他是如何变成一滩烂泥的。如此,大家对他的恐惧心理才能彻底消除。摧毁一个弱小的人所得到的快感完全不能与摧毁一个强大的人相比。观众越是害怕他,看见他被击败后才越是会感觉到轻松和释然。这是最为有效的一种心理疏导方式。”
经由宋博士这样一解释,阎部长等人才算是听懂了。没错,先把马游的恐怖形象渲染到极致,最后再将他彻底击垮,那样所造成的声势绝对是轰轰烈烈的。
但问题是,马游真的能被彻底击垮吗?他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什么?如果最后这一步未能实现,宋博士制定的这个拍摄计划只会达成反效果。
阎部长犹犹豫豫地看向梵老师。
梵伽罗冲他摆手:“去找新闻媒体吧,我会让马游切身体会到何谓地狱。”
有了梵老师这句话,阎部长头脑一热,立马跑出去安排——
魂不守舍的周贺带着同样魂不守舍地妻子和女儿在外面游荡了很久才回家,刚推开门就见父亲坐在电视机前,身体是僵直的,眼眶却源源不断地淌着泪。
“我刚刚给警察局打电话了,你妈的尸体还没法领回来,说是在缝合当中,还要再等几天。她被切成了二三十块,死得那么惨,可杀死她的人却连一句道歉都不愿意说。”周父忽然把手里的遥控器狠狠砸在地上,然后站起来,把眼前看得见的东西都摔烂,桌子、椅子、柜子、水壶……
只眨眼功夫,这个家就变成了一片废墟。
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最爱之人的逝去。因为死亡是没有感觉的,而留下的人却要忍受无日无夜的折磨。那种难舍难离的悲痛;那种想放下,却又不由自主拽紧拳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不忍,不身在其中的人永远无法体会。
周父原本就有些抑郁,而马游落网之后笑着对媒体说的那些话,却又对他造成了更大的打击。
他砸烂了这个原本幸福美好的家,自己却也濒临破碎,一屁股跌倒在地,哭着问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他还是人吗?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为什么?”
这些问题周贺没法回答。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他不忍心告诉父亲,像马游这样的人,世界上不但有,而且很多,区别只在于那些人没有强大的力量,只能坏在心里,而马游有能力把他的欲望付诸行动。
想到这里,周贺却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世界那么广袤,谁敢保证像马游这样的人只是特例,仅此一个?万一还有更多这样的人隐藏在暗处呢?
这个念头像幽灵一般潜入周贺的脑海,冻结了他思考的能力。他本想把父亲扶起来,自己却也双腿一软,瘫坐了下去。
周贺的妻子早在公公情绪失控的时候就把女儿抱进房间里去了。好不容易哄睡了女儿,她跑出来一看,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丈夫和公公并非灾难的亲历者都如此害怕,她这个侥幸存活的人又能坚强到哪里去?
她双膝跪地,从背后紧紧抱住丈夫,哽咽道:“老公,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我害怕!我们带上慧慧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不行,你妈还没回家呢!”周父语气狠决:“我要留下等你妈!我要去警察局拉横幅请愿,我要让政府枪毙马游!他变成鬼了我也不怕,有本事他就杀了我,大不了我下去陪老伴,我也变成鬼,看谁斗得过谁!”
感觉到妻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周贺抹了把脸,强忍悲痛说道:“爸,你不怕死,但是慧慧怎么办?她才五岁,难道我们要让她在这种恐怖的氛围中长大吗?”
刚才还十分强硬的周父瞬间就颓然了,脊背眼看着佝偻下去。
“你也赞成法院放过他吗?这样的话,你妈岂不是白死了?她就没处伸冤了?马游杀了那么多人,到头来国家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他,让他无病不痛、舒舒服服地活到老?”周父越说越气愤,不禁扬天长哭:“那么多的人都白死了吗?你媳妇受得苦也白受了?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啊!老天爷,你杀了我算了,我不想活了!”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去,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破音,像是心脏漏了一个大洞。
周贺看得心惊不已,生怕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也跟着母亲一起去了。身为受害者的家属,面对这样的结局谁能忍?可是不忍又能怎么办呢?为了杜绝更大的灾难,所有人都必须妥协!
想到这里,他心中竟也涌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怨气,真恨不得这个黑暗的世界毁灭了才好,如此,大家拖着一起死,也就不用为了绝大部分人的利益,牺牲他们这些受害者的家属。
他的妻子似乎也与他想到了一处,轻轻在他耳边说道:“老公,我要是像妈那样被杀死了就好了,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只当闭上眼睛睡了一觉,不像现在,活得那么痛苦!我忘不了那些可怕的记忆,我看见绿色就浑身发抖,一刻也不敢闭眼,因为闭上眼我就会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个鬼地方,怎么都逃不出去。我再也开心不起来了,我活着真的好辛苦!老公,我们如果不离开,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很明显,那场灾难给她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心理创伤,以至于她走不出来了。
周贺紧紧握住妻子的手腕,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却张不开口,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一起死了算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起看向了煤气炉,眼里闪烁着决绝的光芒。他们显然忘了,在这间屋子里,还有一条小生命拥有活下去的权力,却被他们无情剥夺。
周贺让妻子去关门窗,让父亲去拿胶带堵住各处的缝隙,自己则走进厨房打开了燃气灶,然后把熟睡的女儿抱出来。
一家四口寂静无声地坐在沙发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当那股淡淡的异味从厨房里飘出来时,电视屏幕上忽然出现了马游的身影。
他被捆绑在一张椅子上,嘴巴里塞满了东西,不能说话,一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卓尔不群的男人坐在他对面,徐徐说道:“我是宋睿,警方的顾问,同时也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专家,你可以叫我宋博士。我是来为你取证。如果你老实交代之前所犯下的罪行,我保证法院会以最快的速度判你死刑。如果你拒不交代,我们可以像现在这样关押你一辈子。”
马游目光灼热地盯着他,即便一句话也不能说,那凶戾的双眼也足以令人产生畏惧的情绪。
宋睿指了指站立在一旁的医护人员,继续道:“你没读过书,大概不知道,咬断舌头并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缓慢地流血和窒息,这个过程大概有半小时到一小时左右,非常痛苦,而我们有的是时间抢救你。活下来的你会变成哑巴,也会失去自由,你得想清楚。”
马游凶戾的目光微微闪烁,似有迟疑。
宋睿果断道:“解开他的开口器。”
几名医护人员依言而行。
上下颌刚获得自由,马游便迫不及待地说道:“你想问什么,我全说!”
宋睿摊开笔记本,语气平静地说道:“那就从你犯下的第一桩案子说起吧。如果我没猜错,那时候你还在当保安?”
马游仰起头,微眯双眼,舌尖无意识地探出齿缝,频繁舔舐上下唇,仿佛在回味当时的感觉。对别人来说永生都无法忘却的可怕记忆,在他心里却甘美得宛若蜜糖。
他很久没说话,坐在他对面的宋睿便也耐心等待着,而电视机前的观众却越来越心慌,越来越恐惧。
这是什么节目啊?为什么还要把这个魔鬼放出来折磨大家?直接把他关起来不好吗?
周贺与妻子紧紧抱在一起,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周父则双眼血红地看着电视屏幕,恨不得扑进去与马游拼命。在这个时候,唯一还能不惧怕他的,恐怕只有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这些人。
把上下唇舔地又红又亮,仿佛饮了血,马游才慢吞吞地说道:“是啊,那时候我还在当保安,具体是在哪个工地我忘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女人太让我满足了,哈哈哈,她给我下跪磕头,求我放了她,还说要给我钱,我喘一口气也能把她吓个半死。你是没看见她那副模样,哈哈哈,太惨了,真的太惨了。看见她变得越来越虚弱,我心里涌出一股非常奇妙的感觉。”
他擡头看向天花板,用兴奋至极的语气描述:“那感觉怎么形容呢,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哦对了,像吸毒!”
他闭上眼,用力吸了一口气,鼻翼凹陷下去,微微开启的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看上去真的像是在吸毒。他无比怀恋地说道:“她的尖叫、哭泣、求饶,让我越来越兴奋;她的狼狈、可怜、无助,让我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把别人都引开了,独自躲在监控室,足足看了她一天一夜。她每虚弱一分,我的心就剧烈地跳动一瞬,在那一刻,我终于找到了存活的意义!”
马游忽然睁开眼,直勾勾地盯着宋睿,兴奋地嚎叫:“我活着就是为了享受别人的痛苦。我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因为别人的痛苦而颤栗。看见她们在绝望中挣扎,我高兴得发狂!我从来没那么满足过,这比杀死了几百只猫猫狗狗更让我高兴!因为猫猫狗狗只会喵喵喵,汪汪汪,我根本就听不懂它们在说什么,但那些人会喊救命,一声接一声,毫不停歇地喊上几个小时,直到嗓子眼里咳出血。这种声音是世界上最最美妙的声音,我常常伴着这种声音睡觉,那感觉实在是太享受了!”
马游说着说着又把眼睛闭上了,原本扭曲狰狞的脸庞竟显现出安详的神态,但这份安详配上他残忍疯狂的话语,却令人更加感到恐惧。
他此时在想什么?应该是在想念那些受害者的求饶、哭泣和呐喊吧?他把这些苦难到极致的声音当成了催眠曲,他的心到底是用什么做的?石头吗?钢铁吗?冰块吗?
不不不,都不是,他根本就没有心!
坐在电视机前的周贺及其妻子已经被恐怖的深寒彻底冻结了。即便是嚷嚷着要与马游拼命的周父,此时也惨白着脸颊,闭紧了嘴巴。他忽然意识到,马游绝不是普通人可以杀死的,即便他死了,也会变成更可怕的东西!
当一个人恶到极致的时候,没有人不会害怕他,也没有人敢于对抗他。
坐在电视机前观看这段采访视频的人全都僵住了,无边无际的恐慌压倒了他们思考的能力,也让他们本就脆弱的神经随时面临崩断。在这一刻,他们竟然对“邪不胜正”这句话产生了深刻的怀疑。活在这样一个荒诞的、恐怖的、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普通人活着还有什么指望?
当大众的恐慌情绪节节攀升时,宋睿又添了一把火:“所以说,你不会向那些受害者表达歉意?你并不觉得杀死他们是错误的?”
马游转动着血红的眼珠,嗤笑道:“我只是在享受我的人生而已,道什么歉?能死在我手里是他们的荣幸。”
这句话引爆了周父的情绪,促使他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猛然站起来,想砸了电视机,却因为缺氧而摇摇晃晃地倒回沙发。与周父一样大受刺激的人还有很多,却没有哪一个能真的对马游做些什么。对方连死都不怕,还会怕谁?
然而这个绝望的念头刚冒出来,揪痛了大众的心,屏幕上的马游就露出了恐惧到极点的表情。他眼眶睁得大大的,瞳孔剧烈收缩一瞬,眼珠子凸了凸,仿佛青天白日见到了鬼,哈哈大笑的嘴猛然闭紧,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
宋睿顺着他惊骇的目光看向门口,轻笑道:“看来世界上还有令你感到恐惧的存在。”
梵伽罗在两人的注视中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缓缓在空出的那张椅子上落座,平平淡淡地说道:“把他的绳子和手铐解开。”
守在一旁的警察立刻解开了五花大绑的马游,而获得自由的马游却僵在原位一动不动,活似一只被毒蛇盯上的青蛙,由于太过弱小而彻底放弃了反抗。
宋睿调整了一下台灯的方位,让惨白的光线直直打在马游的脸上,使他恐惧、戒备、无助的表情完完整整录入镜头。
借由镜头看见这一幕,恐惧感已攀升到极限的观众仿佛在溺亡的关头紧紧抓住了一根浮木,不由齐齐喘了一口粗气。
太好了,梵老师来了!
这个念头不知解救了多少被恐惧折磨的人,也令心脏病快要发作的周父勉强坐直身体,目光灼热地看向电视机。梵老师一定会有办法对付这个丧心病狂的马游——他如此坚信着!
梵伽罗语气平静地问道:“你知道地狱有几层吗?”
马游下意识地答道:“十八层。”回神之后,他立刻咬紧牙根冷笑:“你想用地狱那套理论吓唬我?哈哈哈,我不怕!像我这种人连阎王爷都不敢惹,还会被你几句话唬弄?我活着是人神,死了是鬼神,我无所不能!到时候我会活撕了你!”
梵伽罗摇摇头,话题始终没被带偏:“对别人来说,地狱或许只有十八层,但是对你而言,地狱有二百五十六层。”
马游嗤笑道:“二百五十六层,你怎么算出来的?”
梵伽罗伸出双手,淡淡说道:“把手放上来,我带你去领略一下你制造的地狱。”
马游自然不敢把手交给他,但身体却不听使唤。被那样一双勾魂摄魄的漆黑双眸盯视着,他的大脑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坐在电视机前的观众屏息以待地看着这一幕,根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莫名觉得这样的梵老师好神圣,也好冷酷。
对梵伽罗略有了解的人却猛然意识到,一旦梵老师摆出这种架势,他就是动了真格。他准备为马游通灵,但通灵的内容是什么呢?二百五十六层地狱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