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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春知处 正文 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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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许君赫终归是年轻,身强体壮的,恢复能力一等一的强,隔日一早就能下床走路了。

    他还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体,换上朱彦的衣裳。

    纪云蘅总是担心他伤口崩裂,一双眼睛忍不住频频往他腹部瞟。

    许君赫见了,便起了逗弄之心,抓着纪云蘅的手往腹部按,“摸摸有没有裂开。”

    纪云蘅吓得用力抽手,又怕自己的力道太大,扯动了他的伤处,急道:“不要闹!”

    许君赫吃吃地笑她。

    盛彤一出来就看见二人站在檐下打闹,上前道:“二位醒了?我锅里熬了粥,都吃点吧。彦哥说许公子的身体还处于虚弱时期,不能吃荤腥,我就做了些清淡的,二位莫嫌弃。”

    纪云蘅忙道:“彤姐能给我们做饭已经够好了,多谢。”

    昨日朱彦从城中带回来的药起了效用,许君赫的脸色瞧着就好了许多,虽然伤口还时不时地疼着,但至少不会再昏迷。他挨着纪云蘅在桌前坐下来,因腰背无法弯曲,也学着她将碗捧起来,小口地喝着。

    许君赫向来对入口的东西极为挑剔,往常御厨做的满汉全席赶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能让人撤了重做,所以盛彤这里的粗茶淡饭对他来说仅仅果腹之用,毫无半点美味可言。但昨日醒来时,他分明记得纪云蘅手里端着的那碗稀米粥非常香来着。

    用过饭后,许君赫就坐在檐下晒太阳,纪云蘅则是将那些被血濡染的被褥抱了出来,跟盛彤说要去洗。盛彤听后大惊,赶忙将她手里的被褥抢下,说怎么能让客人做这些事。纪云蘅只是觉得麻烦了人家却又什么都不做,这样白吃白喝她良心难安,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盛彤便把今日所用的碗筷给了她,让她清洗。

    许君赫见她蹲在院子里打水洗碗,湿了衣袖,便微微扬高声音,哎了一声。纪云蘅的小耳朵十分灵敏,立马就听见了,放下碗筷起身,紧张地来他面前,“良学,你是不是伤口难受?”

    许君赫点头,说道:“疼得厉害。”

    纪云蘅无措道:“那、那要不要给你换药?”

    “换药也不能止痛啊。”许君赫道:“再说今早起来不是刚换过。”

    她没有处理伤痛的经验,转头要走,“我去问问彤姐,她肯定知道怎么办。”

    许君赫当即喊住了她,“不必,你别走。”

    她停下要走的脚步,转头询问地看着许君赫。

    许君赫理所当然道:“你坐在这里跟我说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就不会那么痛了。”

    “那等我把碗洗完可以吗?”

    许君赫摇头,“就要现在。”

    纪云蘅一时犯了难,t面露犹豫。许君赫轻叹一口气,低着眸往她双手上看了一眼。四月的井水极其冰凉,将纪云蘅白皙的双手冻得通红,指关节尤其红得厉害,被打湿的双袖又挽得高高的,露出一双纤细易折的腕子。

    许君赫伸出手,虽没有说话,但纪云蘅似乎看懂他的意图,迷迷糊糊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入手果然凉冰冰的,许君赫将她的手指在掌中又揉又捏,不满道:“小冰棍。”

    纪云蘅的手很快就被搓热了,指甲修剪得圆润的指头在掌中轻轻刮过,痒得她蜷缩了手指,倒像是将他的手反握住一样。

    盛彤走来恰好撞见这一幕,或许当事人并未察觉,但从旁人的眼中看去,两人就好像泡在浓情蜜意里一般。她笑着开口:“我就说纪姑娘这模样瞧着就不像是干这些粗活的,东西放着我来就是,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不着帮忙。”

    纪云蘅听见盛彤说话,惊慌地回头,下意识想把手抽出来。谁知许君赫握得很紧,几次用力都没能抽出,只好用侧了侧身子遮挡。

    许君赫佯装不知,故意将她的手捏得死死的,语气很淡,“劳烦你们了。我们虽然暂住在这里,但也不是白吃白喝,等我伤好了都会一一付上报酬。那些被褥上的血迹难洗,为了不留下破绽,还请你们直接拿去烧了就是。”

    盛彤平日里没做过什么销毁证据的活儿,一时给疏忽了这点,忙道:“好,我现在就去。”

    “灰烬也别留下。”许君赫又道。

    盛彤应了几声,抱着带血的被褥出了门。

    纪云蘅想去帮忙,却被许君赫拽着不让走,只得目送了她离去。她在许君赫身边坐下,说:“我们既在这里打扰他们,无端给他们带来了麻烦,帮些忙也是应该的。”

    “帮忙不是让你的手泡在冰水里。”许君赫揉着她的手指淡声道:“你别管了,待我伤好了后,自会帮他们。”

    纪云蘅没再说话,只觉得阳光晒在身上异常舒服,半山腰的风不冷不热,正是最好的四月时节。她的心情出奇的好,或许是因为看见许君赫正以非常快的速度恢复着,又或者是她昨夜与许君赫说了那些话,心里有一块地方落到了实处,踏实了。

    好像同生共死之后,无形中两人的关系比从前更为亲昵紧密了很多。

    她眯起眼睛,有些懒洋洋地靠在许君赫的手臂处,没多久就睡过去了。许君赫低头看着她,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露出的半边脸颊白皙细腻,怎么看都是漂亮的。许是村中的女子大多都要做活,没几身颜色鲜亮的衣裙,所以拿给纪云蘅的这套裙装是灰蒙蒙的青色。可就算是这样的衣裳,套在纪云蘅的身上也难掩她的姿容,一颦一笑都动人。

    许君赫想擡手摸摸她的脑袋,刚一动就感觉到疼痛,才想起自己的另一边臂膀是受了伤的。

    他低着头看纪云蘅,一时入了神,忽而听得“嗖”一声,尖锐的声音划破晴空。许君赫身形本能地一动,一擡眼就见一支羽箭凭空而来,砰的一声钉入了墙上,发出闷闷的声响,箭尾处挂着一个白色的布条。纪云蘅一下就被惊醒,吓得坐直身体,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什么声音?”

    许君赫神色凝重,眼眸也充满锐利,继而撑着椅子站起来朝羽箭飞来的方向看了看,没见到任何人影。他走到箭的旁边,见那羽箭入墙足有三寸左右,心知这射箭之人想必有着极为厉害的身手,若是方才这一箭冲着他脑袋来,他哪还有命活?

    纪云蘅也赶忙跑来,一边将许君赫扶住一边惊讶道:“又是这箭?”

    “又是?”许君赫望向她,“你先前见过?”

    纪云蘅点点头,然后将许君赫扶着回了座椅上,自己去拔墙上的箭,说道:“你还记得那次你在染织坊遇难之事吗?当初也是像现在这样,有一支箭钉在小院的墙上,上面挂着的布上写了字,说你在染织坊遭遇危险,姨母就去报了官,我跟他们一起去找你。”

    许君赫沉默一瞬,想站起身,却又牵动了伤口发出剧烈的疼痛,下意识捂上腹部,“这箭你能拔得下来吗?”

    纪云蘅费了一番力气,两只手齐齐上阵才将箭给拔下来,摘下了箭尾的布条展开一看,只有两个字,“速藏。”

    她迷茫地擡头望向许君赫,“良学,这是何意?”

    许君赫沉静地听着,很快就意识到这支箭是做什么用的。恰逢盛彤回来,见纪云蘅手里拿着一支箭,露出讶然的表情,问道:“发生何事了?”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起身,对盛彤道:“可能要麻烦你了。”

    先前朱彦说过他们家有个很隐秘的地窖,平日里用来储存酒水和制作泡菜所用。之所以说地方隐秘,是因为他们的屋子算不上大,后院甚至比纪云蘅先前住的那个院子都小,院中不仅拴着老牛,还有许多柴火堆和草垛,加上其他七七八八的东西,几乎将墙边一遭给堆满。

    而地窖因不常出入,所以被压在草垛之下。

    许君赫被扶着慢慢顺着梯子爬了下去,纪云蘅则端了小烛台紧随其后。脚刚落到实底,蜡烛的火焰就小了许多,发出相当微弱的光芒。盛彤在上面喊了一声,随后盖住了地窖,周围彻底黑下来。纪云蘅拿着烛台朝许君赫贴过去,光影映在两人的眼中。

    纪云蘅看见许君赫额角有了细细密密的小汗珠,知道他现在正强忍着伤口的疼痛,便用手指给他的汗擦去。

    许君赫微微抿唇,许是鲜少体会到这样狼狈的时候,没有任何说话的兴致。

    留在上面的盛彤则按照许君赫的安排,先将客房的被褥给叠起来塞进柜子里,然后把桌上的东西以及床边摆的鞋子,房内所有杂物都匆匆忙忙地收拾干净,做出一副无人居住的样子。随后她回了主卧房,把纪云蘅换下的衣裳和一些零碎的用具都给藏起来。来来回回检查好些遍,确认房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后,这才去院中蹲在井边,将剩下的碗筷给洗干净。

    没多久,便有人用力在外拍门,喊着:“开门开门!大白天关着门做什么?!”

    盛彤赶紧跑去将门打开,看见门外是数个身量高大,腰间佩着长刀的男子,当即哈着腰赔笑,“各位大人,这是做什么呢?”

    几个男子不由分说地进了门,也不与人交代一声,径直往几间屋子里去。其中一个留在门边,手搭在剑柄上,以高傲的姿态睨着盛彤,盘问道:“问你大半天关门干什么?是不是藏了什么人?”

    盛彤吓得连连摆手,“大人!此话可不能乱说,是因为山上时有野兽闯进来,而我丈夫又不在家,我才关着门呢!”

    男子的眼睛在她脸上刮了一圈,盯着她问,“近日可有什么人出现在你家附近?一男一女,都是年轻的模样,其中男的身受重伤。”

    “没有啊,大人,我和夫君跟村里的人有些矛盾,早就搬到了这半山腰上,平日里除了山上的野兽,哪能见着一个活人呢?”盛彤讪笑着道:“若是看见了,也定然不敢隐瞒大人。”

    “此人身份极为特殊,你想好了再回答,若是蓄意隐瞒,你当心脑袋落地。”

    盛彤低着头,抖着肩膀一副害怕的样子,连声道:“怎么敢欺瞒大人!”

    地窖里安静无比,外面什么声音都传不进来,也不知情况如何。

    纪云蘅举着蜡烛的手累了,换了另一只手,又去看许君赫。他心情不佳,纪云蘅就伸手,指尖摸了摸他的耳垂,低声问:“良学,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呢?”

    “还要再等等。”他的侧脸隐在暗色中,晦暗得看不清神色,嗓音微涩,“现在回去,恐怕很难在皇叔手下活命。”

    纪云蘅上前,轻轻地拥住他,在他后背上拍了几下,像是安慰。

    许君赫顺势擡手,将她搂进怀里,脑袋往下埋,落在她的颈窝处,缓声道:“我爹刚过世的那会儿,皇城里很不安宁,群臣进谏,皇爷爷却始终不立储君,我的皇叔就已经猜到皇爷爷的意图。后来我娘逐渐疯癫很多事都无法管t理,我被接进皇宫之前的那段日子,曾遭遇过很多次明里暗里的算计,皇城里约莫有一半的人不想我活下来。”

    “当初假借我娘之手想要毒死我的,就是我那几个皇叔背后谋划,好像从小到大也只有这么一个皇叔,对我稍微好点。”许君赫的声音低下来,像是耷拉了脑袋的小狗,让纪云蘅听出了隐隐伤心。

    有些话许君赫觉得没必要说了。就像他五岁那年,站在大雪里眺望宫墙,让雪埋了肩头和脚踝,是许承宁走到他的身边,分明身体羸弱不堪,还一直咳嗽,却不顾宫人的劝阻执意将他抱在肩头上,说:“皇兄故去,若是君赫愿意,日后可以站在我的肩膀上,眺望外面的世界。”

    就这么一句话,让许君赫记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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